Uploaded by Celia Liang

‘I am not a G...mer's Odyssey 陈中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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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
2009年第10期
(总第174期)
“我不是神”
——《奥德赛》16.154~212里人物辨识神人现象的文本解读
陈中梅
(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
摘
北京
100732)
要:史诗人物有着比较清晰的自我意识,一般情况下不会怀疑自己的凡人身份。令他们感到困惑的经常不是
如何“认识你自己”(一句著名的希腊箴言),而是如何辨识站在“你”面前的“他”到底是人,还是神。忒勒马科
斯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以为他是一位神明,经后者作过“我不是神”的解释后依然疑窦未释,坚称“你不是奥德修
斯”。雅典娜反复变幻奥德修斯的相貌,使年轻的王子陷入了认知上的迷惘。奥德修斯只能苦口婆心,亮出了自己的
哲学底蕴,告诉年轻人真实的奥德修斯只有一个,同时也着重强调了神的变术,如此方才打消了儿子的疑虑,艰难地
达成了父子间的相认。只要神对凡人事务的直接和具体的干预依然是人在社会生活中必须认可的组成部分,史诗人物
就只能继续体验由此带来的困惑。科学理性的产生要求人们超越辨识神人的认知阶段,尝试用可检验的方式,从事物
的内部及其相互之间的“自然”关联中寻找它们的本真。
关键词:人;神;辨识神人;认知;奥德修斯;忒勒马科斯
[中图分类号] I 545.2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3-6539(2009)10-0008-08
‘I am not a God’
——An Analysis on the God-or-Man Identification in 16.154~212 of Homer’s Odyssey
Chen Zhongmei
(Chinese Academy of Scoial Sciences,Beijing 100732,China)
Abstract:The importance of“Knowing thyself”in the Homeric epics is secondary.In a world where gods and men mix,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for protagonists in the poems,so far as cognition is concerned,is to know the identity of the personage they confront——
whether or not he(or she)is a god in disguise.It is almost certain that as long as people continue to indulge in their concrete daily contacts
with the gods,the light of rationalism will not penetrate their puzzling minds.Although characters like Odysseus are comparatively interested
in the activities of inquiry,the birth of science and philosophy as a whole has to wait until people can ensure themselves that the fellow citizens
they meet on the streets are certainly not gods,and that the appearing changes in nature,which so frequently occur,are definitely not caused
by the Olympian immortals.
Key words:man;god;Identification;Odysseus;Telemachus
《奥德赛》是一部探察史诗。人物的探察
潮。亚里士多德认为,史诗是悲剧的“先行”,
(包括查询、试探、侦察、暗访和辨识等)几乎
二者同属严肃艺术,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史诗和
贯穿整部作品,在处于结尾位置的第二十三和
悲剧都着意于模仿一个完整的行动,而不是像历
二十四卷里达到了就技术含金量而言最出彩的高
史那样事无巨细,试图囊括所有相关的事件。①
[收稿日期] 2009 - 9 - 15
[作者简介] 陈中梅(1954 ~ ),毕业于美国杨百翰大学,获博士学位。现任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
所,中国外国文学研究基地研究员。著有《言诗》、《神圣的荷马》、《柏拉图诗学和艺术思想研
究》、《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翻译、注释、评论)、《从物象到泛象——开辟文艺研究的新视
角》等;译著有《伊利亚特》、《奥德赛》、《埃斯库罗斯悲剧集》、《荷马:伊利亚特·奥德赛译
注》等。其中《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获1998年全国优秀外国文学图书一等奖;《亚里士多德的〈诗
学〉》获1998年国家新闻出版署直属单位图书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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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史诗的种类也和悲剧的相同,即分为简
实的文学底蕴。笔者认为,细读原典,缜密解析
②
史诗人物的认知实践(包括言行),将有助于我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伊利亚特》“是一部简单
们从源头和学理上比较清晰地梳理西方认知史的
史诗,表现苦难”,而《奥德赛》则“由于发现
发展脉络,寻觅希腊思辨哲学的认识论成因,从
(anagn risis, ναγνώρισις)贯穿始终”,因而
而在一定程度上弘扬思想(而非狭义上的学科)
单史诗、复杂史诗、性格史诗和苦难史诗”。
③
“属复杂型”,同时也展现人物的性格。 乍看
的统领作用,彰显学术的魅力,有效弥合文史哲
起来,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发现”有点类似于我
之间某些人为造成的裂痕。
们所说的“探察”(“发现”有时是“探察”的
特洛伊战争结束后,奥德修斯历经千辛万
结果),但由于立论的取向不同,二者之间的差
苦,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乡伊萨卡。奥德修斯也
异其实是巨大的。我们所说的“探察”也发生在
像常人一样恋家,但英雄毕竟与众不同。荷马社
《伊利亚特》里,而在亚里士多德的心目中,这
会里人神杂糅,人的行为除了表明自己的愿望,
部史诗里或许并不存在他所说的“发现”。《伊
也体现神的意志。确信自己已经踏上伊萨卡的乡
利亚特》里的人物普遍流于轻信,他们的探察意
土后,奥德修斯没有急于回家与妻儿团聚, ⑤而
识和行为显得相对幼稚。让我们感到惊奇的是,
护送他回家并经常在关键时候提供帮助的女神雅
人物的探察意识和技巧在《奥德赛》里有了令人
典娜,此刻也不想让他心急火燎,马上动手杀灭
刮目相看的提高。同一个奥德修斯在两部史诗里
为非作歹的求婚人。英雄本人的朦胧意愿和神的
的表现判若两人。即便考虑到《奥德赛》的创作
意志在此可谓不谋而合。女神对他扼要讲述了
需要,我们还是要说,这部作品里正面人物的言
自己的设想,叮嘱他先去牧猪人欧迈俄斯的棚
行体现了认知观的进步。荷马史诗种下的重视探
屋,以便通过深入细致的交谈摸清情况。 ⑥可以
察的种子,在后世希腊自然哲学家、历史学家、
想见,假如雅典娜决定即时助他复仇,挥舞手中
医学家和悲剧作家们的著述中结成了极富西方文
的神奇兵器埃吉斯, ⑦那么以奥德修斯的神勇,
化特色的硕果。然而,这一切却全都未能进入亚
杀死区区三百来个求婚人将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里士多德一般而言非常广博(因而是笔者至今由
情。 ⑧《奥德赛》里的雅典娜已不再是《伊利亚
衷叹服)的学术视野,也多少有些令人扼腕地为
特》里头脑相对简单的女战神。神的变幻莫测增
后世人才辈出的西方学者们所忽略。由此可见,
加了凡人辨识神人的难度。但是,神会鼓励凡人
文化背景和研究的取向如何,有时至关重要。亚
进行探察,这一点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需知强
里士多德不是从西方认知史的角度出发来考量
调探察,重视实证,尊重知识的可检验性,提倡
“发现”的,这就使得他不容易在这一点上打通
让事实说话,这样的“举措”从根本上来说其实
文史哲的隔阂,从中悟察到希腊人智识的进步。
并不符合神的利益。显而易见的是,神的形而上
鉴于上述认识,本文旨在这方面做一点努力,以
存在是不能被实证的,倡扬求证的务实做法,最
求教于学界同仁。文章的主题关涉本人近年来所
终将使威风八面的奥林波斯执政神族引“狼”入
从事的一个较大的科研项目,但它的内容却只是
室,自掘坟墓。我们知道,荷马所处的时代距离
涵盖了其中的一个子项,与之相关的一些论点和
米利都自然哲学的兴起,中间只有相隔不到150
研究的思路,笔者已在此前发表的几篇文章中有
年的时间。相比之下,倘若能像古老的亚细亚文
④
过详略不一的阐述。 囿于篇幅,也限于作者的
明那样,忠实恪守几千年来一以贯之的政教体
学力,文中若有论证不够周详的地方,还望读者
制,拒绝进行任何可能导致颠覆性后果的变革,
朋友们海涵。本文重点讨论《奥德赛》第十六卷
倒也未必就是一种最坏的选择。雅典娜绝顶聪
里奥德修斯父子之间的几段对话,试图通过对奥
明,却还是没有那样的先见之明。
德修斯所作的以“我不是神”为标志的身份申辩
尽管如此,雅典娜的聪明才智也不容置疑。
的细致分析,从一个侧面揭示荷马对认知问题的
在《奥德赛》里,这位“宙斯的女儿”不仅是王
关注。文章的旨趣在于合理寻找文思与古籍之间
子忒勒马科斯的导师,而且也是足智多谋的奥
新的契合点,深入探析西方认知史事实上相当厚
德修斯的引路人。为了便于奥德修斯的寻访和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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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雅典娜把一位英俊的中年男子变成了衣衫褴
褛、皱皮包裹的老乞丐。 ⑨这一招非常灵验,不
愧为女神的手笔,要是让奥德修斯自己来做,估
⑩
你突然变了,陌生人(xeine),变幻刚才的
形身,
计不会有如此理想的效果。 不过,本文的主旨
你的衣服变了模样,皮肤的颜色不同。
其实不是赞叹神的变术,而是有意指出变术给人
你必是一位神明(mala tis theos essi,μάλ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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τις τοι θεός σσι),他们拥掌辽阔的天空。
物的辨识所造成的困难。不知所措的人们会摇摆
于“表象”与“实质”之间,难以取舍,无所适
从。奥德修斯的相貌变了,邪恶的求婚人全都没
鉴于上文提及的理由,忒勒马科斯一开始
有认出他来(《奥德赛》的作者似乎给认知设置
认不出父亲有情可原。此后,情况发生急剧的变
了某种道德前提),而奥德修斯的亲友们,包括
化,致使他惊恐万状,不敢直面以对。老先生刹
他的妻子裴奈罗佩和父亲莱耳忒斯,一开始也都
那之间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英俊的中年汉子,
没有认出眼前的“陌生人”到底是谁。莱耳忒
仿佛神仙下凡。忒勒马科斯的认知状况,从开始
斯、裴奈罗佩和欧迈俄斯等人尚且如此,年轻的
时的认不出父亲,转瞬间变成了误以为陌生人是
忒勒马科斯更不可能独具慧眼,见面后很快便能
某位从天而降的神仙。原来的不识由此变成了误
认出自己打能够记事的年龄起就从未见过的父
识,变速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好在王子毕竟有
亲。奥德修斯离家远征特洛伊时,忒勒马科斯尚
过一些历练,还算见过世面(虽说眼前的“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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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襁褓之中, 不可能记得父亲的长相。所以,
活人”可能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紧急关头还
在《奥德赛》第十六卷里,当老乞丐与他在欧迈
不至于瞠目结舌,尚能说出话来。面对儿子的惶
俄斯的农院里相见时,年轻的王子根本不可能认
恐,奥德修斯当即言简意赅地做出解释,澄明自
出对方是谁。神不仅“改变”别人,而且“变
己的身份:
动”自己。稍后,当雅典娜觉得让忒勒马科斯认
父的时机已到,便马上变成一个女人,站在棚屋
前面,只让奥德修斯见着,而忒勒马科斯却对此
一无所见,“因为神(theoi)不会对所有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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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晰显形”。 在凡人面前,神拥有全方位的认
知优势,不仅拥有变形权,而且还可以随心所欲
不,我不是神(ou tis toi theos eimi,o τίς
τοι θεός ε μι)。为何把我当作是神长生?
我是你的父亲(pat r teos eimi),为了他你
总是忧心忡忡,
忍受别人的暴行,那是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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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操控人的认知选择,决定他们(能够)看见
(和与之相关的看不见)何样的景观。如果愿
作为凡人,奥德修斯有自知之明。他不以属
意,神完全可以让人彻底丧失认知的主动权。人
于人的族类(phulon)为耻,曾明确拒绝堪称凤
与神的区别远非仅限于人“有死”,而神却能够
毛麟角的得以摆脱凡俗、成为神仙的机会。 荷
永生。神在认知领域内所拥有的绝对优势,其实
马史诗里居然还有人不愿意成仙,这一点应该引
也应该像他们的永生一样,成为我们界分神族与
起我们的重视。奥德修斯是个务实的人。务实使
人类的一个同样重要的区别性特征。面对雅典娜
得他有时看起来略显俗气,但有时也给了他注重
高超的变术,奥德修斯的智慧根本算不得什么,
人本、珍视今生的现实情感,使得他敢为凡人,
只能接受“改变”,听凭摆布。女神用金杖拍
不在乎远离生活情趣的羽化成仙。生活中充满艰
打,将奥德修斯变回自身的形貌,使其看起来比
辛,但奥德修斯不是一个厌世的人。称他“敢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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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样更显魁伟、硕壮。 眼见身穿破衣烂衫的老
凡人”,或许多少有一点拔高的嫌疑,主要是针
者突然面目全非,变成了一个壮实、英俊、衣着
对他的人生理念和价值观而言。在一些具体场景
体面的中年男子,忒勒马科斯惊讶不已,不敢正
中,他之所以承认自己的凡俗身份,其实并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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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展示人的自豪感的意思,而只是为了帮助对方
惊恐之余,年轻的王子“吐送长了翅膀的话语”
打消疑虑,尽快达成相认。在《奥德赛》第七卷
(epea pteroenta),说道:
里,他曾澄清阿尔基努斯的疑虑,坦言:我非长
眼看视,以为对方乃一位神明(m theos e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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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者,只是一介凡人。 现在,面对忒勒马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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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第一次发言,忒勒马科斯对问题的认识有了深
的误识,他不得不又一次重申自己的凡人身份,
化,思路也更显开阔。奥德修斯紧接着再次答
以消除对方的误解。在一个神人杂处的世界里,
话,针对儿子的疑虑做出解释。大概是意识到刚
人有必要经常申明自己的凡俗身份,告诉对方
才的回答过于简练,这一回历经磨难的他洋洋洒
“我不是神”,否则便会造成乃至加深误解。这
洒,用了多出将近3倍的诗行:
在今天看来显得不可思议,但在史诗社会里却很
普通,是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全都认同
此事不宜,忒勒马科斯,过分惊惶于
的明智之举。奥德修斯的真诚,包括他对儿子的
回抵的父亲,怀疑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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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没有别的奥德修斯(allos…
亲吻以及随之而来的“泪水涌注”, 全都没有
打动有时略显少年老成的忒勒马科斯。也许是对
Odusseus)归返家门。
我就是他,如你所见,我忍受磨难,许多苦
神的变术感触太深,也可能是奥德修斯的解释过
于简洁,儿子就是不信父亲的说辞,继续予以否
定,并且以更为细致的方式陈述了自己的理由:
痛,
如今归来,在第二十年里,回返故园国中。
此乃雅典娜的作为,知道吗,她把战礼致送
不,你不是奥德修斯,我的亲父,而是某位
随她的意愿(hop s ethelei)变我,这样那
神灵(daim n,δαίμων)
样,她能做成。
欺哄,加重我的哀叹,我的悲苦。
会死的凡人(thn tos an r,θνητ ς νηρ)不
有时,她让我看来像似乞丐(pt ch i),有
时又像
能如此变谋,
仅凭自己的心智(no i),除非有神明亲自
一个年轻人(andri ne i),穿着华丽的衣衫
遮身。
佑助,
此事轻而易举(rh idion),对拥掌辽阔天
降临,变幻受者的老迈青壮,轻松。
刚才你还衣衫破旧,是一个老人(ger n),
但眼下却貌似神仙(theoisin eoikas),他们
拥掌辽阔的天空。
(agelei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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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的仙神,
增彩,或是卑俗一个会死的凡人(thn ton
bro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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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识频频发生在《奥德赛》跌宕起伏的情
奥德修斯重申了自己的凡人身份。然后,
节之中。在安提努斯看来,陌生人是一个老迈、
他如实讲述了雅典娜神奇的变术,使他从先前的
衣衫褴褛的乞丐;在那帮高傲的年轻人看来,他
老乞丐,刹那之间变成了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
可能是一位以老乞丐模样微服私访人间的天神。
人(或中年人)也许接近,抑或就是奥德修斯本
现在,在忒勒马科斯眼中,来者变化神速,模样
人的形貌。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年轻人是否就是奥
由丑陋而突然变得异常俊美,言行中带有戏弄人
德修斯的“原型”,而在于神的变术。从奥德修
的意图,因此,必定身手不凡,是一位来自奥林
斯的抱怨中,我们可以读出他对无力掌控局面、
波斯山上的神灵(daim n)。忒勒马科斯的推测
只能听凭神力摆布的无奈心情。奥德修斯暗示,
不无道理。他知道,人既不能自我变形,也不能
只要愿意,女神完全有能力将他变作其他模样的
改变他人的形貌。老乞丐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位英
凡人,对于“拥掌辽阔天空的”奥林波斯神明,
俊的中年男子,说明他有超人的能力,掌握了凡
变好或变坏凡人的长相,都是他们只需付出吹灰
人不可能具备,也无法学会的神功。除此之外,
之力便可轻松办成的小事。 奥德修斯显然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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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放矢。听过此番详细的解说,忒勒马科斯的疑
言下之意是,陌生人要么是神,要么是经由某位
虑顿时烟消云散。年轻的王子打开感情的闸门,
神灵改变过形貌的凡人,以神的俊美相貌展现在
“展臂抱住亲爱的父亲,痛哭,悲恸的欲望腾升
他的眼前。看得出来,比之发现对方变形后所作
在他俩的心中,泪水涌注”。 父子俩终于达成
年轻人还提到了神具备改变凡人形貌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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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相认。奥德修斯没有过多地责备儿子, 他明
了满足于一般的浏览,对这段文字所可能蕴含的
白对于凡人,误识不足为怪,而相对谨慎一些,
深邃的思想未作深究。 为了完成必要的开显,
有时反倒可能是一件好事。既然神可以轻而易举
我们在解析奥德修斯的原话时略微作了一点引
地改变凡人的形貌,那么顺理成章的事情便是,
申,但就“基点”的把握来说还是稳固的,符合
凡人也就极有可能踏入认知的误区,“轻而易举
原文的学理指归。《奥德赛》的作者让奥德修斯
地”误识别人的身份。误识并不稀罕。在《奥德
讲出此番话来,应该说是找对了人选。作为史诗
赛》所设定的认知语境里,人与人之间的误识几
时代的“哲学家”, 奥德修斯的思想不可能是
乎随时都可能发生。
非常贫瘠的。他有“表达”的冲动,会在合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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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变术既增加了凡人识神的难度,也为
上下文里尝试着表述一些初朴的哲学观点,以增
他们准确辨识同类增加了程度不等的困难。奥德
强话语的说服力,开启忒勒马科斯的心智。话语
修斯赞同儿子关于神会改变凡人形貌的观点,但
的哲理含金量增强了它的修辞效果。我们知道,
他的高明之处却在于没有把神(对他)的变形看
奥德修斯的解释立竿见影,即刻生效,达到了说
作是提倡不可知论的依据。奥德修斯认为,神可
服儿子的目的。
以轻而易举地改变他的形貌,却不能改变他的真
《奥德赛》里的忒勒马科斯是一个初出茅
实自我。以不同面貌出现的他,其实都是同一
庐、在实践中由稚嫩不断走向成熟的贵族青年。
个人,是同一个“真形”的变体。从本质上来
经过上述事项的历练,忒勒马科斯无疑学到了很
说,奥德修斯只能就是奥德修斯。他劝告儿子
多。日后,当雅典娜以同样的“方式”粗壮莱耳
不可在神的变术面前表现得过于惊惶,以至失
忒斯的腿脚,“使他看来比平时更显高大魁伟”
去辨识真伪的热情。奥德修斯只有一个,除了
时, 他没有再犯同样的错误,没有把对方误识
“我”(eg , γ )以外,“没有别的(allos,
为神。年轻王子阅历和见识的增长,无疑会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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λλος)奥德修斯”。 尽管可以有许多变体,真
的父亲和爷爷感到高兴。但是,我们不应忘记的
正的奥德修斯却只有,也必定只有一个。奥德修
是,误识不是年轻人的专利。在史诗社会里,把
斯是唯一的,从本体的意义上来说不可能,也不
人误当作神是一个“普遍”的错误,是所有的人
会有别的“复份”。神的变术产生“假像”(当
都容易踏入的误区。导致忒勒马科斯误识的主要
然也可以把“假像”变回到真实的奥德修斯),
原因不是他的年轻。受囿于人的认知局限,年轻
聪明的辨识者要善于透过表象,认知“真形”。
人会犯误识的错误,年长之人也很难凭借他们的
老乞丐和雅典娜有意让奥德修斯变取的其他失真
经验而在这方面有所幸免。熟悉《奥德赛》的读
的形象,其实都只是真实的奥德修斯的表象体
者,可能会由此联想到奥德修斯本人的经历。这
现,掩盖了真正和鲜活的奥德修斯的本原(形
位谆谆教导儿子并要后者坚信他就是凡人奥德修
象)。熟悉古希腊哲学的读者或许已经看出,奥
斯的足智多谋者,自己就曾经恍惚于娜乌茜卡的
德修斯在此表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不知道
身份,难以确定她到底是一个凡女,还是一位女
柏拉图是否认真读过《奥德赛》16.202~206?我
神。 忒勒马科斯的爷爷莱耳忒斯也同样面对奥
们愿意相信博学的他很可能读过,但不一定非常
德修斯而没有贸然相认,尽管他远比忒勒马科斯
认真。《奥德赛》的作者实际上讲到了一与多的
更为熟悉奥德修斯,而后者在他面前一直以自己
关系,也以他的方式区分了“真形”与“变体”
的相貌显现,没有做过任何人为的改变。 莱耳
的不同。从“理论”的角度看问题,奥德修斯的
忒斯老人不信来者真是他的儿子奥德修斯。不仅
解答依然是简洁的,但简洁和表达得不充分不是
如此,他还被奥德修斯编造的故事蒙骗,误信儿
同一个概念。柏拉图若能稍加留意,或许便可
子已暴死海外。 老人比孙子高明的地方,在于
从中读出“形论”(Theory of Forms)的诗歌雏
他毕竟没有明确把对方误识为神,而是要求他出
形,感悟到一种重要哲学观点极其精彩的文学表
示证据,以表明自己的确就是奥德修斯, 在离
述。可惜,对诗人的蔑视使他错过了机会,在需
别20年后回返家园。奥德修斯的妻子裴奈罗佩也
要细读和认真甄别品味的时候代之以粗疏,选择
犯过类似的错误。奥德修斯杀灭了所有的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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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但裴奈罗佩却不相信是他干的,指责保姆
了雅典娜的肯定。参见《奥德赛》
(以下简称《奥》)
欧鲁克蕾娅的所述(muthos)“不真”(ouk…
13.333~336。 本 文 的 原 典 依 据 为 Homeri Opera(in 5
et tumos),认为是“某位长生者(tis athanat
volumes),Volumes III-IV :
(Odyssey),edited by T. W.
n)杀了狂傲的求婚人”。
Allen,2nd edition,Oxford,1917~1919。 所 用 译 文 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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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误识是史诗人
物常犯的错误,是他们难以避开的认知陷阱。只
要神对凡人事务的直接和具体的介入依然是人在
社会生活中必须认可的组成部分,史诗人物就只
能继续体验由此带来的困惑,承受它所造成的麻
烦,不管男女,无论老少,既不能有太多的抱
怨,也不宜产生需要改变现状的想法。只要人们
依然相信神会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改变凡人的
采自陈中梅译注《奥德赛》
(修订本),南京译林出版社,
2008 年。
⑥《奥》13.397 以下;重点参考 13.410。
⑦埃吉斯(aigis,α γίς)乃宙斯的属物,但经常由雅典
娜或阿波罗携用,可起类似于盾牌的防卫作用,亦可
用于进攻。参考《伊利亚特》
(以下简称《伊》)2.447~449,
5.738~742。
⑧奥德修斯相信,只要得到雅典娜的恩助,他便“能与
三百个人打斗”(《奥》13.389~391)。
形貌,奥德修斯(或其他史诗人物)就还会有必
⑨《奥》13.429~433。
要在今后的日子里继续做出诸如“我不是神”一
⑩阿开亚人攻破特洛伊城前,奥德修斯曾自行乔装打扮
类的申述。史诗人物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们,那是
(包括进行自我摧残),
“以乞丐的模样”混入城内,虽
一个把误解当作合理并想当然地以为这种状况会
然骗过了特洛伊人,却被拥有巫智的海伦发现(《奥》
继续下去的时代。很明显,科学理性不太可能不
4.244~250)。
要求人们转变思路地直接从这片神学养分过于充
35
足的土壤上突变式地产生。 在此之前,人们有
必要切实做好两件事:一件是要把神的作用大
致上局限于宗教和“故事”的范畴,使其逐渐
脱离人对自然的认知努力,失去在解释物理现
象的识事过程中原本占据的权威和“动因”的
36
位置; 而另一件或许更具前期的性质,那就是
必须完成,或初步完成一次认知观念上的革命,
11 《奥》4.144~145。
12 《奥》16.156~161。
13 《奥》16.172~176。此时的奥德修斯比他的实际长相更
加高大俊美(另参考 18.69~71)。此类表述带有程式
化的色彩,并非总是出于设计情节的需要(比如,参
考 10.395~396)。事实上,雅典娜的“好意”事与愿
违,导致了忒勒马科斯的误解,以为对方乃一位神明
(16.178 以下)
,从而推迟了父子俩相认的时间(严格
说来,应为推迟了忒勒马科斯“认识”父亲的时间)。
在认识论领域里实实在在地确立起人的主导作用
14 《奥》16.178~179。
和主体地位。人们必须相信,至少是要从原则上
15 《奥》16.181~183。
心悦诚服地认识到,尽管辨识神人曾经是那样的
16 《奥》16.187~189。奥德修斯说话直截了当,不加修饰
重要,它的有效性其实却是虚构的,带有明显属
(unadorned),旨在以最简洁明快的方式说服对方(参
于过去时代的古旧痕迹,必将随着自身“使命”
见 C. Higbie,Heroes’ Names, Homeric Identities,New
的完成而逐步收缩它的应用领域,让出既有的地
York and London,1995,第 167 页),但他未能感同身
盘,被一种崇尚务实和注重可检验效果的认知取
受地体验到儿子此刻潜伏在内心深处的疑虑,操之过
向所替代。
37
急,其结果只能是欲速则不达。
17 详阅《奥》5.135 以下。
注释:
①《诗学》23.1459a17~24。关于“诗是一种比历史更富
哲 学 性(philosophōteron,φιλοσοφώτερον) 和 更 严 肃
(spoudaioteron,σπουδαιότερον)的艺术”,参见《诗学》
9.1451b5~6。
②《诗学》24.1459b8~9。
③《诗学》24.1459b15~16。
④参考注 37 。
⑤奥德修斯的沉稳和所具备的强烈的探察意识,得到
18 《奥》7.208~210。
19 《奥》16.190。
20 《奥》16.194~200。忒勒马科斯“固执地认为这位神秘
和改变形貌的乞丐是一位神明,不是他长期等盼的父
亲 ”(D. Beck,“Speech Introduction and the Character
Development of Telemachus”,The Classical Journal 94
<1999>,第 128 页)。然而,奥德修斯的解释(
《奥》
16.187~189)或许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注意忒勒马
科斯用词上的微妙变化。从认定对方必是一位神明
13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
2009年第10期
(总第174期)
(mala tis theos essi,16.183),到称他为(某位)神灵
柏拉图没有把这种能够体现良好学术史意识的见解推
(daimōn,16.194 ;δαίμων 可 泛 指“ 神 性 ”
), 再 到 认
而广之,不是零敲碎打,而是从原则上承认诗对哲学
为来者貌似(或像)神 (theoisin eoikas,16.200),
的积极影响。荷马知道,现实中蕴含神性的显示。当
年轻王子逐步消除了自己的误解,直至认可对方的凡
代学者 L. J. Hatab 指出,荷马意识到有关现实的知识
人身份(16.213 以下)。
与神性的通连,其显示伴随神的意愿到来(Myth and
21 《奥》16.197~198。
Philosophy: A Contest of Truth,Open Court Publishing
22 《奥》16.202~212。在史诗所设定的神人杂处的人文
Company,1992,第 36 页)。按照哈塔伯的理解,在
环境里,忒勒马科斯的疑虑合乎情理。与之相适应的
柏 拉 图 哲 学 里, 这 种 神 圣 知 识(sacred knowledge)
是,奥德修斯的解答切中“肯綮”,彻底打消了儿子的
变成了反映心灵内在探索的哲学洞见(philosophical
顾虑。诗人似乎熟悉民间流传的有关神明微服私访人
insight, 同 上 )
。荷马史诗所包含的哲学观念
间的故事(参考 E. Kearns,“The Return of Odysseus :
(philosophical ideas) 或 许 不 成 体 系(F. Copleston,
A Homeric Theoxeny”,Classical Quarterly 32 <1982>,
A History of Philosophy Volume I :Greece and Rome,
第 2~8 页)。
London :Search Press,1946,第 13 页)
,但它对早期
23 参考《奥》16.208、211~212。
希腊哲学的“推动”却不一定如另一位西方哲学史家 F.
24 《奥》16.213~215。
Ueberweg 所认定的那样“无足轻重”
(“inconsiderable”,
25 奥 德 修 斯 或 许 觉 得 儿 子 稍 微 有 些 多 疑(
《奥》
History of Philosophy Volume I,Translated from the
16.202~203), 但 比 之 他 对 妻 子 裴 奈 罗 佩 的 责 怪
German by G. S. Morris,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23.166~172),此番话要显得远为温和。奥德修斯自
1930,第 24 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荷马堪称是“苏
己也是个多疑的人,警惕性很高(参阅 5.171~179)。
格拉底之前的苏格拉底”
(“Socrates ante Socratam”,
26 《奥》16.204~205。真的奥德修斯(或作为一个个体
存在并作为忒勒马科斯生身父亲的奥德修斯)只有一
人,绝无“别个”(allos,16.204)。我(egō)只有一
Leipzig,1884,第 201 页)。
28 奥德修斯是史诗时代的希罗多德,是一位具备哲学倾
个,我只能是我,我是奥德修斯。虚假的奥德修斯可
向的探索者(参阅 S. Benardete,Herodotean Inquiries,
能出现在骗取主人招待的故事里(参考 14.122~130,
Martinus Nijhoff :The Hague,1969,第 128~129 页)。
23.215~217),只能耳闻,不能目睹,但真实的奥德修
“奥德修斯这位自己命运的主人,以其隽永的明智,俨
斯却是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活人,能够“此在”地
然是希腊‘哲人’的原型”
(爱德华 · 策勒《古希腊
来到这里(toiosde,16.205)。神可以变幻奥德修斯的
哲学史纲》
,翁绍军译,贺仁麟校,上海人民出版社,
容貌(16.208~211),却不能改变他的自我(egō),亦
2007 年,第 17 页)。荷马史诗里的奥德修斯当然不是,
即作为奥德修斯其人的实质。忒勒马科斯被雅典娜的
也不可能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但称他具备“哲学家”
变术所迷惑,以为来者是一位神灵,但奥德修斯心里
的素养却并没有言过其实。
明白,知道外貌的改变其实只是同一“实质”的(受
29 《奥》24.367~369。奥德修斯知道,是某位永生的神明
到神灵摆布的)形态变异,并以此谆谆教导年轻和涉
(tis…theōn aieigenetaōn)美化了父亲的体格相貌,使
世不深的儿男。奥德修斯成功促成了儿子对他的相认,
也附带充实了后者的神学知识。
27 柏拉图当然知道荷马的伟大,有时也会承认或有意无
其看起来更显俊美(ameinona,24.373~374)。
30 详见《奥》6.149 以下。我们或许会由此联想到他对雅
典娜说过的那番话,其中谈到了识神的困难(13.312)。
意地暗示,荷马的观点可以被理解为哲思的诗性表述。
识神不易,由此自然还会造成识人的困难。不知对方
远在赫拉克利特之前,荷马便已形成了万物生于变动
是神,或误以为对方是人,都事出同一个认知前提,
的思想(细读《泰阿泰德篇》152E,比较亚里士多
即假设神会变形,可能变成人的模样,使目击者真假
德《形而上学》1.3.983b)。赫拉克利特重复了包括荷
马在内的古代诗人们开创的智慧传统(sopha legonta,
《克拉底鲁篇》402A,详阅 402A~C)。“在柏拉图和
14
E. Buchholz,Die Homerischen Realien Volume III,
难分。
31 参阅《奥》24.243 以下。
32 《奥》24.302~317。
亚里士多德看来”,《伊》14.200~201 和 244~246“肯
33 《奥》24.328~329。重证据,而非表象,这也是裴奈
定带有某种宇宙论的联想”
(G. S. Kirk <et al.>,The
罗佩的思路。奥德修斯离家时,忒勒马科斯尚是襁褓
Presocratic Philosophers,2 nd edition,Cambridge
中的婴儿,不仅对父亲的长相没有记忆,而且也不
University Press,Reprinted 1991,第 14 页)。可惜的是,
甚了解他的人生经历,因此不便谈论证据(或标记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
2009年第10期
(总第174期)
<sēma>)。诗人没有让他要求奥德修斯出示证据,堪
宜的场境”
(“Introduction”,in Homer :Odyssey Books
称合乎情理之举。但是,忒勒马科斯长期生活在伊萨
XIX and XX,Edited by R. B. Rutherford,Cambridge
卡,应该有可能从别人的谈论中了解到父亲身上的某
University Press,1992, 第 5 页 )。 如 果 说 Rutherford
些“特征”。此外,如果他更加老练一点的话,也可以
教授有意指出的是《奥》所描述的这个“变化着的不
尝试用别的方式进行验证,而不宜仅凭对方的口头表
稳定的世界”如何适宜于奥德修斯充分展示自己的生
白(实际上是自报家门)便贸然与之达成相认。
存能力,我们有意强调的却是它的“阻碍”作用,亦
34《奥》
23.62~63。在荷马史诗里,
“长生者”是“神”
(theos)
即它所反映的外界现象受到神意操控的变动不居,会
的等义表述。莱耳忒斯也间接肯定了奥林波斯诸神在
抑制人的求知冲动,迟缓科学认知观的形成时间。
这件事上所起的作用(24.351~352)。比较奥德修斯自
36 古代的智者、诗人和先知们“假设在诸如地震、闪电
己的表白(22.413)。然而,莱耳忒斯是凭借他的神学
或疾病这样的现象中有神灵的干预”,但事实上这却是
观做出上述判断的。有趣的是,在验证奥德修斯身份
“一个分类错误”,因为“这些现象都属于自然,并且
一事上非常重视证据或实证性推理的他,在评估神的
具有自然的起因”
(G. E. R. 劳埃德《古代世界的现代
作用方面却是典型的非实证的,完全可以凭想当然办
思考——透视希腊、中国的科学与文化》,钮卫星译,
事。由此,我们看到了他的或许可以定位史诗人物认
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8 年,第 30 页)。笔者赞同
知特色的游移不定(或者说两重性)。古旧的神话时代
“分类错误”的提法,但劳埃德教授将其归结为希腊“自
已经显露离去的迹象,但新的哲学时代却还没有到来。
然哲学家的观点”却是不甚精确的,因为从现有的古
聪明的史诗人物只有时而求助于迷信,时而又似乎有
文献来看,自然哲学家们其实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意崇尚实证,脚踩两只船。
35 伊壁鸠鲁“认为知识并不是我们应当关心的基本问题,
“分类错误”出自劳埃德教授自己的精当归纳,尽管他
或许不曾意识到,他在提出一个正确观点的同时,也
例如他说,要不是由于人们对天象的异常现象和死亡
犯了一个小小的分类错误。基督教的产生打断了西方
等等的畏惧和忧虑有待消除,那我们就根本无须研究
科学思想发展的进程。教父们在新的起点上重复了诗
自然哲学”
(杨适《古希腊哲学探本》
,商务印书馆,
人和先知们过去犯过的“分类错误”
。教父们“用万能
2003 年,第 563 页)。在人们相信疾病受宙斯的掌控,
的上帝取代了抛掷霹雳的朱庇特 :上帝隐藏在雷鸣之
随时都在悄然无声地威胁人们身体健康的年代里(参
中,抛出他的闪电。在整个中世纪,这种观点得到了
阅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102~105),科学的病理观
扶植,并且最终作为一种唯一的自明之理而被接受了
就 绝 无 产 生 的 可 能(L. Edelstein,Ancient Medicine,
下来,它进入了所有中世纪的思想之中,而且通过对
Translated from the German by C. L. Temkin,Edited by
所受到惩罚的各种罪孽的详细说明而得到了进一步的
Owsei and C. L. Temkin,Baltimore,1987,第 378 页)。
发展”(安德鲁 · 迪克森 · 怀特《基督教世界科学与
这种状况在公元前 5 世纪得到了很大的改观。“一个
神学论战史》上卷,鲁旭东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高明的医生治疗疮疾应该用刀,而不是喃喃地诵说咒
2006 年,第 290 页)。
语”(索福克勒斯《埃阿斯》580~581)。“伊壁鸠鲁学
37 参阅拙文《
〈奥德赛〉的认识论启示——寻找西方认知
派的成员们拒绝(接受)神对凡人事务的干涉或参与”
史上 logon didonai 的前点链接》(上、下篇),分载《外
的 传 统 观 点( 同 上 引 Edelstein 的 著 作, 第 379 页 )。
国文学评论》2006 年第 2、4 期;
《质疑卜释》,载《国
除了医学,历史科学的产生也同样需要把排除“诸神
外文学》2007 年第 3 期 ;
《表象与实质——荷马史诗
的突然而不可预测的干预”(特伦斯 · 欧文《古典思
里人物认知观的哲学暨美学解读》(上篇),载《外国
想》,覃方明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 年,第 33 页)
美学》
(复刊)第 19 期。这里所说的“替代”不同于“消
作为必不可少的前提。“这是个变化着的不稳定的世
灭”,指逻各斯(logos,λόγος)逐步取代秘索思(mythos,
界,其中的许多事物其实并非如同它们看来的那样”,
μ θος),成为主流(或理性)认知方式的替换进程。
《奥》“为机警和多元化的奥德修斯提供了一个非常适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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