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国际关系》 2020 年第 1 期 七是军备竞赛正在加剧。主要大国的军费都在 否可以运用常规战争手段予以回击 ？ 是否可以用核 增加，美国 2020 年的军费预算高达创纪录的 7400 武器回击？ 针对谁回击？ 现有世界公认的规则都无 亿美元，同时美国逼迫所有盟国增加军费开支。 日 法解答这些问题，恰给好战者、野心家们提供了前所 本已经连续 6 年增加军费开支。 美国一边增加军 未有的机会和借口。 费，一边收缩中东军力，同时却加大对太平洋西岸的 十是多个火药桶已冒出火花。叙利亚、也门、阿 富汗的战事远未结束，利比亚又重燃战火； 伊核、朝 军力投入。 八是高新技术降低了战争的人力成本 。智能技 核问题的谈判进程中断，可能引发各方新的军事行 术的发展催生了新一代无人作战装备 ，包括战机、潜 动； 巴以冲突、印巴冲突、土希冲突可能因其中某个 艇、坦克、机器兵、机器狗，对战争发动者而言，不再 国家的内部矛盾激化而被引燃、升级。 担心因大量人员伤亡而受到指责和掣肘 。战争的门 上述相互关联的十大现象所构成的国际局面， 与上世纪一战与二战之间的国际局势何其相似 ！ 面 槛被大幅拉低。 九是战略新疆域模糊了战与和的界线 。网络领 对维护世界和平的艰难现实，有能力的国家没有意 域的大规模攻击易如反掌，造成的损失巨大，如“震 愿，而有意愿的国家却没有能力！ 虽然只要没有爆 网”病毒破坏伊朗的核设施，网络攻击令委内瑞拉 发大规模 的 战 争，我 们 还 可 以 称 今 天 的 世 界 处 于 的电网系统瘫痪。然而，这能被定性为战争行为吗？ “和平与发展 ”时代，但它已经遭遇前所未有 的 挑 能确定攻击来源吗？ 能进行武力报复吗？ 随着美国 战，已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 中国必须抓紧时间集 太空司令部的成立，太空军事化步伐加快，激光武器 中精力，把自己的事情办好，为可能的局势恶化作好 和超高音速飞行器等先进装备的运用打破了本已摇 充分准备，同时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争取维护 摇欲坠的核战略平衡体系，人类正面临新的大规模 世界和平。○ 杀伤性武器的威胁。哪些太空行为是战争行为？ 是 2019 年开启了世界两极格局 阎学通 （ 清华大学当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教授） 要理解当前国际形势的特性，需要讨论四个概 念： 冷战、格局、数字时代和数字时代特征。 （ 一） 冷战是特殊的历史大国竞争，两极格局并 冷战开启于 1946 年 3 月 5 日丘吉尔的铁幕演 讲，而两 极 格 局 则 形 成 于 1949 年 成 立 的 北 约 和 1955 年成立的华约。1988 年美苏交换《中导条约 》 不等于冷战。有些报道认为新冷战正在来临。事实 批准书，里根宣布冷战结束； 而苏联解体后 1992 年 上当前中美战略竞争跟美苏战略竞争的特性是不一 两极格局才走向终结。冷战与两极格局时间上有重 样的。冷战并非是大国战略竞争处于战争与和平之 叠，但两极格局并不必然形成冷战。 形成新冷战看 间的状态，因此一战和二战之前的相对和平时期都 法的主要原因有二。 第一，大国的权力掌握在冷战 不是冷战。冷战是指大国以代理人战争方式在全球 一代手中。青少年的生活经历对所有人长大后的思 进行意识形态扩张的战略竞争。 冷战是两极格局， 维都有影响，冷战中长大的这代人在决策时难免受 但两极格局并不必然是冷战，历史上两极格局是常 冷战思维影响，于是冷战思维导致冷战政策也就难 见现象，而冷战只有过一次。 比如春秋时期的晋楚 免。第二，冷战中长大的大众，对冷战印象最深，很 争霸是两极格局但不是冷战。 容易用冷战观念套用当前的国际政治 。 6 《现代国际关系》 2020 年第 1 期 （ 二） 两极格局是指大国的实力对比和战略关 利申请最多的前十名企业中，中国有三家企业，华 系，当前世界进入两极格局已受广泛瞩目。2019 年 为、中兴和京东方，三家总和接近 50%。2018 年世 是两极化结束的一年，即世界两极格局形成的一年。 界十大互联网企业只有美中两国的企业 ，谷歌、微 冷战结束后，人们长期认为两极化和两极格局的观 软、亚马逊、百度、阿里巴巴、缤客、腾讯、脸书、雅虎、 念在政治上是不正确的。 美国和西方大国、以及印 京东。 度和巴西等发展中大国都持相同立场 。美国之外的 数字时代的两极格局有可能改变国家身份，国 国家都说要推动多极化。 多极化是多数国家的理 家不再按发达和不发达区分，而是按高数字化和低 想，因此说两极化和两极格局就属于政治上不正确 数字化区分。高数字化国家占据世界财富的比重， 了。 将从目前的 70% 左右向 90% 发展，而广大低数字化 然而，这种政治正确正在被打破。2019 年 8 月 国家只能分享其余 10%。 中美两国所占全球比重 27 日，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法国的外交使节会议上 将越来越大，其他国家所占比重的总和会越来越小 。 说： “我必须承认，西方霸权或许已近终结。…… 最 也许有人认为这是历史的倒退，但是没人能阻止这 终，世界将围绕两个极点运转： 即美国和中国，欧洲 种趋势。在全球化加剧世界两极分化的情况下，两 将必须在这两个统治者之间做出选择。”随后，9 月 极格局的到来将进一步加剧世界两极分化 ，但这并 18 日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在第 74 届联大开幕式 不必然导致冷战。不仅中国面临着数字时代国际身 上讲： “这个世界正在一分为二，地球上最大的两个 份的认定问题，很多国家都面临着相似的身份问题 。 经济体创造了两个相互独立、相互竞争的世界，这两 （ 四） 数字时代特征是指与冷战不同的时代特 个经济体分别有自己主导的货币 、贸易和金融规则、 性。冷战的三个基本特征是核威慑、意识形态之争 自己的互联网和人工智能能力以及自己的零和地缘 和代理人战争。当下时代与冷战的两个共同点是两 政治和军事战略。”尽管多极化是欧洲政治家们的 极格局和核威慑，因此这两点不是数字时代的特性 。 政治正确原则，这两位欧洲政治家还是坦然承认了 数字时代与冷战在特性上有多种不同 。 世界两极格局的到来。世界到底是多极化还是两极 第一，意识形态作用大为降低。 冷战结束后， 格局，已不是学术问题，而是一个客观存在能否认定 “东方国家”这个概念不适用了，目前“西方国家 ”这 的问题。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 》和副总统彭斯 概念开始面临相似挑战。西方国家内部的意识形态 的讲话都将中国视为和当年苏联实力相等的挑战国 分歧已出现，它们面临自由主义和反建制主义或民 了。 粹主义何者在国内占主导的问题 。这种分歧导致意 （ 三） 数字时代是指数字技术主导经济发展和 识形态在国内政治中的作用上升但在国际政治中的 国家安全的特殊历史时期。孟晚舟事件是数字时代 作用下降。对外决策不按意识形态划界已成为普遍 两极格局战略竞争开始的政治标志 。美国以封锁华 现象。例如，美国暗杀苏莱曼尼不但欧洲盟友不支 为 5G 技术为切入口与中国竞争数字时代的技术标 持，甚至以色列也不表示支持。 准主导权，原因在于世界已进入了数字时代。 数字 第二，网络战略概念开始形成。直到二战之前， 技术直接关系到国家财富的增长和国家战略安全保 空军没有实质应用，所以仍然是二维的地缘战略概 障。联合国贸发会议组织的《2019 年数字 经 济 报 念。到了二战空军开始发挥重大实质作用，到冷战 告》明确表示，在数字经济领域已经形成中美两极 有了卫星，国际政治开始进入三维竞争。如今，网络 格 局。 两 国 的 区 块 链 占 世 界 的 75%，物 联 网 占 使得人类进入了四维世界，青少年花在网络上的时 50%，云计算占 75%。 世界最大的 70 家数字平台 间已经超过了睡眠之外其他事务所占用时间 。大国 中，中美两国占了 90%，其 中 美 国 占 68%，中 国 占 战略竞争正在向网络领域集中，这种变化正在促使 22%。在全球物联网支出的比重中，美国占 46%，中 人们从地缘战略思维转向网络战略思维 。网络战略 国占 24%，第三名日本只有 9%。 在 2018 年世界专 思维是年轻人的主要思维方式，而冷战一代还停留 7 《现代国际关系》 2020 年第 1 期 在地缘战略思维。这种代差导致意识形态主导的对 作法。 外战略得不到本国年轻人支持。美国暗杀苏莱曼尼 第六，在数字经济时代，中小国家将采取对冲为 后，国内许多城市发生反战游行，多数是年青人参 主的战略，而非一边倒的结盟策略。冷战时期，很多 加。 国家为了政权生存，选择一边倒的结盟战略，如今中 第三，中美战略竞争的核心将是科学技术的创 美不进行意识形态竞争，因此政权生存与大国竞争 新能力之争。具有强于对方的科技创新能力意味着 无关。选择对冲战略是指在中美之间同时选边，但 可以提供性价比占优的产品和服务，其他国家无论 在不同问题上的选择国家不同。对冲战略不同于中 意识形态是否相同都会选择使用该国产品或服务 。 立战略或不结盟战略，中立或不结盟是指不选边，而 例如，印度和一些欧洲的美国盟友不愿与美国共同 对冲则是选边，是同时在不同问题上选择不同国家 。 抵制华为的 5G 技术，是因为美方产品和服务价格 第七，数字时代使得决策灵活性比原则性更重 太高。科技创新能力竞争也是争夺制定技术标准 ， 要。数字技术创新主要是自下而上的创新过程，因 而不是争夺外国政府与本国政治制度的一致性 。技 此会出现大量的独角兽企业。由于计划总是赶不上 术竞争中有路径依赖问题，形成技术依赖后要改变 变化，因此自下而上的决策在这一时代可能会优于 成本极大，限制了决策者的战略选择。 美国全面遏 自上而下的顶层设计。基层单位和企业需要不断调 制华为 5G，主要是因为数字时代的技术标准具有全 整以适应新的技术变化，这就要求政府能较快进行 球性，一旦多数国家使用了华为的 5G 标准，就会成 政策调整。 为世界标准。冷战后，国际竞争从控制资源转向制 需要强调的是，任何技术进步都改变不了国际 定规则之争，现在规则之争正在向制定技术标准之 关系的本质。 数字技术对于人类社会产生重大影 争聚焦，当下集中体现在电子通讯技术标准上 。 响，这和铁器及核武器的发明一样，都只是改变国际 第四，美国目前采取的是与中国选择性“脱钩 ” 关系竞争的内容、形式和策略，而没有改变国际关系 战略，这不同于冷战时全面遏制苏联的战略。 对中 权力之争的本质。最近，有人认为，数字技术将使国 国采取全面遏制美国做不到，采取全面“脱钩 ”也做 家消失，因此所有关于国家的理论都将过时。 当年 不到，但是选择性“脱钩 ”将是美国的既定对 华 战 也曾有人说国家将随着物质极大丰富而消失 ，后来 略。在技术领域与中国有选择地“脱钩 ”可以给中 又有人说全球化将使主权国家消亡 。如今的现象与 国科技进步制造困难，特别是数字技术领域。 在数 上述论断正好相反，数字技术的兴起正在强化国家 字时代，数字技术是国家综合国力的基础之一 ，因此 主权。联合国大会刚以多数票支持少数票反对通过 美国在这领域不与中国“脱钩 ”是不可能的。 即使 了保护弱小国家数字主权的倡议 。高技术国家有无 中美达成第一阶段贸易谈判的协议，也不可能改变 偿使用技术落后国家数据的能力，而后者没有对等 美国对华选择性“脱钩”的基本战略。 能力进行竞争，于是包括以色列在内的一些国家提 第五，美国在数字时代对同盟的依赖将减少 ，因 出，要对数字技术强国收数据税。 特朗普在联合国 为美国将主要进行网络战争，对军事基地的需求下 大会发言强调要维护美国的国家主权 。国家主权不 降。冷战时期扩大军事同盟的目的是争夺自然资源 但没有消失的可能，而且正在得到强化。 大国相互 和战略地理位置，而数字时代的财富和安全主要依 制裁，特别相互对于科技人员的封锁体现的都是主 赖于数字技术，因此美国不会重复冷战时期的策略 。 权强化趋势，技术和科技人员的国际流动将变得更 美国长期依靠美元霸权地位进行战略竞争 ，这一点 不自由。国家和大国战略竞争已存在了几千年，今 暂时不会变，但其他大国则可能通过建立数字货币 后还会长期存在，大国竞争关系的零和性质不变，变 跨境支付系统与美国进行竞争，因此有可能出现其 成共赢关系仍难以期待。○ 他大国通过金融平权策略颠覆美国世界金融霸权的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