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中国第四次翻译高潮贡献精品 翻译理论与实务丛书 总 序 中国历史上第四次翻译高潮正在神州大地蓬勃推进,方兴未 艾 ,景况状观。 中国历史上出现过三次翻译高潮:东汉至唐宋的佛经翻译、 明末清初的科技翻译和鸦片战争至“五四”的西学翻译。而目前 这一次的翻译高潮,无论在规模上、范围上,还是在质量水平和 对中国社会发展的贡献上,都是前三次翻译高潮无法比拟的。 这一次翻译高潮的出现,首先是全球信息时代降临的结果。 信息爆炸、知识爆炸,同时也就是翻译爆炸。在今日“地球村”, 离开翻译谈论知识信息,是不可思议的。同时,这次翻译高潮的 出现又是以中国推行改革开放新政,走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现 代化强国之路为契机的。历史潮流滚滚向前。在人类高奏和平发 展的大乐章里,翻译无疑是其中不可或缺的旋律。在中华民族复 兴的大进军里,翻译必然是一支活跃的先头部队。 翻 译 ,无论 是作 为 文化 现象 、思想 活动 ,还 是 作为 一项 职 业 、一 种知 识技 能 ,总与 所处 的时 代背 景密 不可 分 。翻译 的观 念、方法、样式、标准、风格,无不与时俱进。观察一下世界范 围和中国国内的翻译实践活动和理论研究 ,不难得出结论 :翻译 确实是人类精神文明中最富活力 、最敏锐的领域之一 。信息时代 和市场经济 ,决定了目前这次翻译高潮最突出的特点 。较之前三 次翻译高潮 ,这一次的翻译高潮信息量更庞大 ,涵盖面更广泛 , 题材体裁更丰富多样 ,方式更灵活便捷 ,技术装备更先进 ,从业 人员更众多 ,受益者更普遍 ,理论研究更活跃 ,人才培训更具规 模 。如果从经济学观点看 ,翻译作为信息产业之一支 ,现在所产 生的经济效益也是历史上空前的 。如果说前三次翻译高潮 ,都是 从外文译人中文为主 ,那么这一次翻译高潮则正在改变中国在翻 译 上 的 “入 超 ” 地 位 ,对 外 介 绍 中 国 和 外 部 了 解 中 国 的 迫 切 需 要,对中译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在新世纪的门槛上 ,我们欣喜地看到 ,翻译作为一种社会迫 切需要 、大有用处的知识技能 ,翻译学作为一门内涵深广的人文 学科 ,在最近二十年的新时期有了长足发展 ,学翻译 、教翻译 、 研究翻译 、评论翻译和从事翻译职业的实践 ,已经成为与对外开 放同步前行的社会文化热点之一 ,持续升温 。翻译教学和译学理 论研究 ,其规模之大 、阵容之强 、水平之高 、成果之丰都是前所 未有的 ,正引起国际翻译学术界的瞩目 。中国作者的名字和作品 在国际权威译学刊物上频频出现 ,正从一个侧面反映着我们的成 就 。翻 译 教 学 已 经 从 语 法 为 纲 的 语 法 复 制 型 翻 译 模 式 中 解 放 出 来 ,已经分清了教学翻译和翻译教学这两个本不应混淆却曾长期 混淆的基本概念;大学翻译课不再是外语教学的手段,而 是在双 语知识基础上培养口笔翻译技能的高级课程 。翻译理论研究继文 艺学 、语言学之后 ,又有了美学 、语篇分析 、社会符号学 、语言 文化比较研究等从多角度研究翻译的方法或理论工具 ,为确立翻 译学作为一门以翻译为研究对象的 ,开放的 ,跨学科的人文科学 的地位奠定基础。有关翻译的知识大大地丰富和深化 ,使越来越 多的 人认 识到 :翻 译及 其理 论研究 不应 是应 用语 言学 的一 个分 支,而应享有独立的学科地位。翻译教学和理论研究领域这些可 喜的变化,无疑对造就高水平的翻译人才、提高我国数以十万计 的翻译从业者的业务水平和工作质量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理论与实践互动,是翻译事业健康发展的必要条件。在这方 面有两个良好趋势值得注意。一是随着新一代翻译工作者和翻译 教师、翻译研究家的迅速成长和翻译学科的壮大(以翻译学和翻 译理论与实践为方向的硕士研究生教学点已有近百个,博士点约 有十个),以及众多翻译学术刊物的出现,学术论文的发表,学 术专著的出版,特别是由于译学研究成果的可信和有用,“翻译 无理论”和“翻译理论无用”的声音,除了极个别场合外已经不 大听得到了。这当然是一个积极的变化。二是译学著述不再是文 学翻译家和大学翻译教师的专利,各行各业从事翻译工作的有心 人,他们挟着丰厚的实践经验,迈步跨入这个领域,著书立说, 带来一阵阵清新气息。这方面以科技翻译界贡献最为突出,其他 如外交、贸易、金融、工商企业、编辑出版、对外宣传等各界, 也都有作者涌现出来。翻译实务的经验以此得到总结,得以条理 化、系统化,为后来人指点门径,同时也为我们的译学建设作了 贡献。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相互为用,有血有肉、骨肉匀停,这 一趋势无疑是健康的,值得欢迎的。 这套“翻译理论与实务丛书”正是在上述喜人形势之下应运 而生,编辑出版的。 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作为国内唯一以翻译为特色的国家 级出版机构,成立二十多年来已经陆续编辑出版数十种翻译理论 与技巧类图书,其中若干种已经成为翻译研究或教学领域脍炙人 口的必读书,在国内外翻译界赢得了声誉,奠定了公司在译学书 籍 出版 方面 的领 先地 位 。尽心 竭力 继续 为翻 译界 广大 专家 、学 者、教师、从业人员、学生和人数众多的翻译爱好者提供高质量 的专业读物,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现在,在已有成绩和经验的基础上推出这套“翻译理论与实 务丛书”,我们有几点想法:一、加强自主策划,提高原创性, 体现信息时代和市场经济环境下翻译的新任务和新特点;二、加 强实用性和针对性,不仅要反映翻译教学和研究的新趋势、新成 果,更要关注科技、经济、法律、贸易、金融、旅游、传媒等非 文学领域的翻译实务;三、笔译与口译兼顾,英译中与中译英兼 顾,着重于中英互译和中译英;四、有选择地引进境外著作,港 台海外华人翻译家和翻译理论家不乏佳作,立足中华语言文化, 有其独特魅力,是我们的首选。 这些想法能不能实现,能不能把我们贡献精品的愿望变成现 实,全靠翻译界广大学者专家、学校师生以及广大读者的支持与 合作,没有这种支持与合作,我们的想法再好也只是空话而已。 我们所期待的支持与合作,既包括惠赐书稿、推荐选题、介绍作 者,也包括对我们已出的书发表评论,无论是表扬还是批评,都 将鼓励我们把工作做得更好,是我们无任欢迎的。 丛书主编 罗进德 谨识 变通的艺术 思果著《翻译研究》读后 “东是东,西是西,东西永古不相期!”诗人吉卜林早就说 过。很少人相信他这句话,至少做翻译工作的人,不相信东方和 西方不能在翻译里相遇。调侃翻译的妙语很多。有人说,“翻译 即叛逆。”有人说,“翻译是出卖原诗。”有人说,“翻译如女人, 忠者不美,美者不忠。”我则认为,翻译如婚姻,是一种两相妥 协的艺术。譬如英文译成中文,既不许西风压倒东西,变成洋腔 调的中文,也不许东风压倒西风,变成油腔滑调的中文,则东西 之间势必相互妥协,以求“两全之计”。至于妥协到什么程度, 以及哪一方应该多让一步,神而明之,变通之道,就要看每一位 译者自己的修养了。 翻译既然是移花接木、代人作嫁的事情,翻译家在读者心目 中的地位,自然难与作家相提并论 。早在 世纪 ,大诗人德莱 顿就曾经指出,对翻译这么一大门学问,世人的赞美和鼓励实在 太少 了 。主要 的原因 ,是 译者笼 罩在 原作 者的阴 影之 中 ,译好 了,光荣归于原作,译坏了呢,罪在译者。除了有能力也有时间 去参照原文逐一研读的少数专家之外,一般读者是无由欣赏的。 如果说,原作者是神灵,则译者就是巫师,任务是把神的话传给 人 。翻译 的妙 旨 ,就 在这 里 :那 句话 虽然 是神谕 ,要 传给 凡人 时,多多少少,毕竟还要用人的方式委婉点出,否则那神谕仍留 在云里雾里,高不可攀。译者介于神人之间,既要通天意,又得 说人话,真是“左右为巫难”。读者只能面对译者,透过译者的 口吻,去想象原作者的意境。翻译,实在是一种信不信由你的 “一面之词” 。 有 趣 的 是 ,这 “ 一 面 之 词 ” 在 读 者 和 译 者 看 来 , 却 不 尽 相 同 ,读者眼中的 “一面之词”的确只有一面 ,只有中文的一面 。 译者眼中的 “一面之词”却有两面 :正面中文 ,反面是外文 。如 果正面如此如此不妥 ,那是因为反面如彼如彼的关系 。一般译者 不 会 发 现 自 己 的 “一 面 之 词 ” 有 什 么 难 解 、累 赘 甚 或 不 通 的 地 方,就因为他们“知己知彼”(?),中文的罪过自有外文来为它 解嘲。苦就苦在广大的读者只能“知己”,不能“知彼”;译者对 “神话”领略了多少 ,他们无从判断 ,他们能做的事 ,只在辨别 译者讲的话像不像“人话”。 这就牵涉到翻译上久持不下的一个争端了 。一派译者认为译 文应该像创作一样自然 ,另一派译者则相反 ,认为既然是翻译 , 就应该像翻译 。第二派译者认为 ,既然是外国作品 ,就应该有点 外国风味,而且所谓翻译,不但要保存原作的思想 ,也应该保存 原作的形式 ,何况在精练如诗的作品之中 ,思想根本不能遗形式 而独立。如果要朱丽叶谈吐像林黛玉,何不干脆去读《红楼梦》? 有人把弥尔顿的诗译成小调,也有人把萨克雷的小说译成京片 子 。这种译文读起来固然“流畅” ,可是原味尽失 ,“雅”而不 信 ,等于未译。 第一派译者则认为 ,“精确”固然是翻译的一大美德 ,但是 竟要牺牲“通顺”去追求,代价就太大了 。例如下面这句英文 : ,要保持“精确”,就得译成 “不要比你能忍的咳得更多”,甚至“不要咳得多于你能不咳的。” 可是这样的话像话吗 ?事实上 ,这句英文只是说 ,“能不咳 ,就 不咳。”在坚守“精确”的原则下,译者应该常常自问:“中国人 会这样说吗 ?”如果中国人不这样说 ,译者至少应该追问自己 : “ 我 这 样 说 ,一 般 中 国 人 ,一 般 不 懂 外 文 的 中 国 人 ,能 不 能 理 解 ?”如果两个答案都是否定的,译者就必须另谋出路了。译者 追求 “精确” ,原意是要译文更接近原文 ,可是不 “通顺”的译 文令人根本读不下去,怎能接近原文呢?不“通顺”的“精确”, 在文法和修辞上已经是一种病态。要用病态的译文来表达常态的 原文 ,是不可能的 。理论上说来,好的译文给译文读者的感觉 , 应该像原文给原文读者的感觉 。如果原文是清畅的 ,则不够清畅 的译文,无论译得多么 “精确”,对原文说来仍是 “不忠” ,而 “不忠”与“精确”恰恰相反。 为了“精确”不惜牺牲其他美德,这种译者,在潜意识里认 为外文优于中文,因为外文比中文“精确”。这种译者面对“优 越”而“精确”的外文,诚惶诚恐,亦步亦趋,深恐译漏了一个 冠词、代名词、复数、被动的语气,或是调换了名词和动词的位 置 。比 起英 文来 ,中 文似 乎不 够 “精确 ” ,不是 这里 漏掉 “一 个”,便是那里漏掉“他的”。例如中文说“军人应该忠于国家”, 用英文说,就成了 如果要 这类精确主义的译者再译成中文,一定变成“一个军人应该忠于 他的国家。”增加了“一个”和“他的”两个修饰语,表面上看 来,似乎更精确了,事实上一点意义也没有。这便是思果先生所 谓的“译字”而非“译句”。再举一个典型的例子:“一些幸福的 家庭全都一样;每一个不幸的家庭却有它自己的不幸。” 恍惚 一看,译文好像比统计报告还要“精确”,事实上这样的累赘毫 无效果。前半句中,“一些”和“全都”不但重复,而且接不上 头,因为“一些”往往仅指部分,而“全都”是指整体。通常我 们 不说 “一 些… …全 都… …” 而说 “所 有… …全 都… …” 事实 上,即使“所有……全都……”的句法,也是辞费。后半句中, 年 月号《幼狮文艺》 妮娜》的开卷语。 页第 行。这是托尔斯泰的小说《安娜 卡 列 “每一个”和 “它自己”也重叠得可厌。托尔斯泰的警句 ,如果 改译成:“幸福的家庭全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幸”。省去九 个字 ,不但无损文意 ,抑且更像格言 。下面是一个较长的例子 : 你继续读下去,因为他已答应你一个“奇 妙的”故 事。作这么大胆的一个许诺是需要一位极有自信心的长篇 小说家的。但狄更斯却确信他能兑现,而这种确信,这种 自信,就即时被转移到读者的身上。你在开头的几行里就 觉得你是在一位实事求是的人的面前。你知道他是当真 的,他会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某件“奇妙的”事情将会 来自这个他准备讲述的故事。 在不懂英文的中国读者看来,上面这一段“一面之词”的毛 病是显而易见的。第一句里,“他已答应你一个‘奇妙的’故事” 的 说法 ,不 合中 国语 法 。中国 语 法得 加一 两个 字 ,才能 补足 文 意。通常不是说“他已答应给你一个‘奇妙的’故事”,便是说 “他已答应你说一个……”第二句的语病更大。“作 个许 诺”的说法,是典型的译文体,且已成为流行的新文艺腔。至于 “作 个许诺是需要一位……的”,也是非常欧化的句法,不 但别扭,而且含混。事实上,作这种许诺(就算“作许诺”吧) 的,正是下文的小说家自己,可是译文的语气,在不懂英文的人 看来,好像是说,甲做什么什么,需要乙如何如何似的。同时, “一个”和“一位”也都是赘词。第二句让中国人来说,意思其 实是:只有极富自信心的长篇小说家,才敢这么大胆保证(或是 “才敢 夸下这种海口” “ ,才 会 许 这 么 一 个 大 愿 , “ ”才 会 许 诺 得 这 么大胆”)。第三句勉勉强强,但是后半段的“这种自信,就即时 被转移到读者的身上”,也十分夹缠。如果我们删去“被”字, 年 月号《幼狮文艺》 页 行至 行。 文意就通顺得多了。事实上,更简洁的说法是“这种自信,立刻 就传到读者的身上。”我用“立刻”而不用“即时”,因为前引译 文的第三句中,连用“却确”和“就即”,音调相当刺耳。第四 句的后半段,不但语法生硬,而且把两个“的”放得这么近,也 很难听。可以改成“你正面对一位实事求是的人”,或是“你面 对的是一位实事求是的人”。第五句略有小疵,不必追究。最后 一句的毛病也不少。首先,“某件 奇 妙 的 ’ 事 情 ” ,原 文 想 是 。果然 ,则“某件”两字完全多余 。至于 “将会来自这个他准备讲述的故事”,把英文文法原封不动译了过 来,甚至保留了子句的形式,真是精确主义的又一实例。“这个” 两字 横梗 其间 ,非但 无助 文意 ,而且 有碍 消化 。换了 正常 的中 文,这一句的意思无非是“‘奇妙的’东西会出现在他要讲的故 事里”,或者倒过来说,“他要讲的故事里会出现‘奇妙的’东 西。 ” 这种貌似“精确”实为不通的夹缠句法,不但在译本中早已 猖獗,且已渐渐“被转移到”许多作家的笔下。崇拜英文的潜意 识,不但使译文亦步亦趋模仿英文的语法,甚且陷一般创作于效 颦的丑态。长此以往,优雅的中文岂不要沦为英文的殖民地?用 中文来写科学或哲学论文,是否胜任愉快,我不是专家,不能答 复。至于用中文来写文学作品,就我个人而言,敢说是绰绰有余 的。为了增进文体的弹性,当然可以汲取外文的长处,但是必须 守住一个分寸,妥加斟酌,否则等于向外文投降。无条件的精确 主义是可怕的。许多译者平时早就养成了英文至上的心理,一旦 面对英文,立即就忘了中文。就用 这个 词做例子 吧,时至今日,我敢说十个译者之中至少有七个会不假思索,译 成“家庭的一员”或“家庭的一分子”,竟忘了“家人”本是现 成的中文。许多准作家就从这样的译文里,去亲炙托尔斯泰和佛 洛贝尔,爱默生和王尔德。有这样的译文壮胆,许多准作家怎不 油然而生“当如是也”之感? 在这样的情形下,思果先生的《翻译研究》一书,能适时出 版,是值得我们加倍欣慰的。我说“我们”,不但指英文中译的 译者,更包括一般作家和有心维护中文传统的所有人士。至于 “加倍”,是因为《翻译研究》之为文章病院,诊治的对象,不但 是译文,也包括中文创作,尤其是饱受“恶性西化”影响的作 品。从文学史看来,不但创作影响翻译,翻译也反作用于创作。 例如 世纪 法国 作家 拉伯 雷 ( 品,到了 )简 洁有力 的作 世纪苏格兰作家厄尔克尔特爵士( 的译文里 ,受了当时英国散文风格的影响 ,竟变得艰 涩起来。相反地, 年钦定本 圣经》的那种译文体,对于 后代英国散文的写作 ,也有极大的影响。译文体诚然是一种特殊 的文体 ,但毕竟仍是一种文体 ,无论有多碍手碍脚 ,在基本的要 求上 ,仍应具备散文常有的美德 。因此,要谈翻译的原理 ,不可 能不涉及创作 。也因此 ,由一位精通外文的作家来谈翻译 ,当然 比不是作家的译者更具权威。 思果先生不但是一位翻译家 ,更是一位杰出的散文家 。他的 散 文 清 真 自 如 , 笔 锋 转 处 ,浑 无 痕 迹 。他 自 己 也 曾 悬 孟 襄 阳 的 “微云淡河汉 ,疏雨滴梧桐”为散文的至高境界 。思果先生前后 写 了 三 十 多 年 的 散 文 ,译 了 二 十 本 书 ,编 过 中 文 版 的 《 读 者 文 摘》 ,教过中文大学校外进修部的高级翻译班 ,更重要的是 ,他 曾经每天用七小时半的工夫结结实实研究了七年的翻译。由这么 一位多重身份的高手来写这本《翻译研究》 ,真是再好不过 。思 果先生的散文是此道的正格 ,我的散文走的是偏锋 。在散文的风 格上 ,我们可说是背道而驰 。在创作的理论上 ,我们也许出入很 大 。但是在翻译的见解上,我们却非常接近 。《翻译研究》的种 种论点,除了极少数的例外,我全部赞同,并且支持。 我更钦佩本书的作者 ,早已看出翻译的 “近忧” ,如不及时 解救 ,势必导致语文甚至文化的“远虑” 。一开卷 ,作者就在序 言里指出 :“中国近代的翻译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 ,虽然名家 辈出 ,而寡不敌众 ,究竟劣译的势力大 ,电讯和杂志上的文章多 半是译文 ,日积月累,几乎破坏了中文 。我深爱中国的文字,不 免要婉言讽谕。” 在《引言》里作者又说 ,“我更希望 ,一般从事写作的人也 肯一看这本书 ,因为今天拙劣不堪的翻译影响一般写作 ,书中许 多地方讨论到今天白话文语法和汉语词汇的问题 ,和任何作家都 有关系,并非单单从事翻译的人所应该关心的。” 翻 译 既 是 语 文 表 达 的 一 种 方 式 ,牵 此 一 发 自 然 不 能 不 动 全 身。文章曾有“化境”、“醇境”之说,译笔精进之后,当然也能 臻于此等境界 。思果先生在《翻译研究》里却有意只弹低调 。他 指出 ,妙译有赖才学和两种语文上醇厚的修养 ,虽然应该鼓励 , 但是无法传授 。同时,妙译只能寄望于少数译家 ,一般译者能做 到不错,甚至少错的“稳境” ,已经功德无量了 。思果先生的低 调 ,只是针对 “恶性西化”或 “畸形欧化”而发 。“畸形欧化” 是目前中译最严重的“疵境” ,究其病源 ,竟是中文不济,而不 是英文不解 。事实上,欧化分子的英文往往很好 ,只是对于英文 过分崇拜致于泥不能出 ,加上中文程度有限,在翻译这样的拔河 赛中 ,自然要一面倒向英文 。所以为欧化分子修改疵译 ,十之七 八实际上是在改中文作文 。这是我在大学里教翻译多年的结论 。 思果先生的研究正好对症下药 。他给译者最中肯的忠告是 : 翻 译 是 译 句 ,不 是 译 字 。 句 是 活 的 ,字 是 死 的 , 字 必 须 用 在 句 中 ,有了上下文 ,才具生命 。欧化分子的毛病是 ,第一 ,见字而 不见句;第二 ,以为英文的任何字都可以在中文里找到同义词 ; 第三 ,以为把英文句子的每一部分都译过来后 ,就等于把那句子 译过来了。事实上,英文里有很多字都没有现成的中文可以对 译 ,而一句英文在译成中文时 ,往往需要删去徒乱文意的虚字冗 词,填满文法或语气上的漏洞,甚至需要大动手术,调整文词的 次序。所谓“勿增,勿删、勿改”的诫条,应该是指文意,而不 是 指文 词 。文词 上 的直 译 、硬 译 、死译 ,是 假 精确 ,不 是真 精 确。 《翻译研究》针对畸形欧化的种种病态,不但详为诊断,而 且细加治疗,要说救人,真是救到了底。照说这种临床报告注定 是单调乏味的,可是一经散文家娓娓道来,竟然十分有趣。例如 页 ,在 “单数与复数” 一项下 ,作者 为日渐蔓延的 西化复数 “们”字开刀,特别举了下面几个病例: 土人们都围过来了。 女性们的服装每年都有新的花样。 童子军们的座右铭是日行一善。 医生们一致认为他已经康复了。 作者指出,这些“们”(也许应该说“这些‘们’们”)都是 可删的,因为“都”和“一致”之类的副词本就含有复数了,而 且既言“女性”,当然泛指女人。至于“童子军”还要加“们” 以 示其 多 ,也是 甘 受洋 罪 ,因 为这 么一 来 ,布 告栏 里的 “通 学 生”、“住校生”、“女生”、“男生”等等,岂不都要加上一条 “们”尾了吗?目前已经流行的两个邪“们”,是“人们”和“先 生们”。林语堂先生一看到“人们”就生气。思果先生也指出, 这个“人们”完全是无中生有,平常我们只说“大家”。“先生 们”经常出现在对话的译文里,也是畸形欧化的一个怪物。平常 我们要说“各位先生”。如果有人上台演讲,竟说“女士们,先 生们”岂不是笑话?这样乱翻下去,岂不要凭空造出第三种语言 来了吗 ? 页在“用名词代动词”项下 ,作者的手术刀挥向另一种 病症。他指出,欧化分子有现成的动词不用,偏爱就英文语法, 绕着圈子把话拆开来说。例如“奋斗了五年”不说,要说成“作 了五年的奋斗。”“大加改革”不说,要说成“作重大改革”。同 样地,“拿老鼠做试验”要说成“在老鼠身上进行试验”。“私下 和他谈了一次”要说成“和他作了一次私下谈话”。“劝她”要说 成“对她进行劝告”。“航行”要说成“从事一次航行”。 页,在 “代名词”项下,作者讨论中译的另一个危机: 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英文 ,但也很容易译得不像中文 。 这个字是翻译海中的鲨鱼 ,译者碰到了它就危险了……) 就像 ‘它 们是 好的 问题 ,因 为它们 需要 对方 做出 激发 思想 的回 答’,真再忠于原文也没有了,也不错;就是读者不知道那两个 ‘它们’是谁。如果是朗诵出来的,心中更想不起那批‘人’是 谁 。 好的问题’,‘做出……的回答’不像中国话。如果有这样 一个 意思 要表 达 ,而表 达的 人又没 有看 到英 文 ,中国 人会 这样 说 : 这 些 问 题 问 得 好 , 要 回 答 就 要 好 好 动 一 下 脑 筋 (思 想 一 番 )。 ,这样的翻译才是活的译句,不是死的译字,才是变通 , 不是向英文投降。 页,作者讨论标点符号时说 :“约二十年前我有很久没 有写中文,一直在念英文,写一点点英文,来港后把旧作整理, 出了一本散文集。友人宋悌芬兄看了说: 你的句子太长。’这句 话一点不错。我发见我的逗点用得太少,由此悟到中英文标点最 大不同点之一就是英文的逗点用得比中文少,因此把英文译成中 文,不得不略加一些逗点。”只有真正的行家才会注意到这一点。 我不妨补充一句:英文用逗点是为了文法,中文用逗点是为了文 气。(在我自己的抒情散文里,逗点的运用完全是武断的,因为 我要控制节奏。)根据英文的文法,例如下面的这句话,里面的 逗点 实在 是多 余的 ,可 是删 去之后 ,中 文的 “文 气” 就太 急促 了,结果仍然有碍理解:“我很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说,要他 每个月回来看我一次,是不可能的。”英文文法比较分明,句长 二十字,往往无须逗点。所以欧化分子用起逗点来,也照样十分 “节省”。下面的译文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同时,史克鲁治甚至 没有因这桩悲惨的事件而伤心得使他在葬礼那天无法做一个卓越 的 办事 人 员以 及 用一 种 千真 万确 的 便宜 价 钱把 葬 礼搞 得 肃穆 庄 严。 ” 数一数,六十二个字不用一个标点,实在令人“气短”。 不过,《翻译研究》里面也有少数论点似乎矫枉过正,失之 太严了。作者为了矫正畸形欧化的流弊,处处为不懂英文的读者 设 想 ,有时 也未 免 太周 到了 。事实 上 ,今天 的 读者 即使 不懂 英 文,也不至于完全不解“西俗”或“洋务”,无须译者把译文嚼 得那么烂去喂他。例如 页所说:“譬如原文里说某一个国家 只有美国内布拉斯加州那么大。中国省份面积最接近这一州的是 江西。不妨改为江西省。这种改编谁也不能批评。”恐怕要批评 的人还不少,其中可能还有反欧化分子。因为翻译作品的读者, 除了欣赏作品本身,也喜欢西方的风土和情调,愿意费点精神去 研究。记得小时候读《处女地》的中译本,那些又长又奇的俄国 人名和地名,非但不恼人,而且在舌上翻来滚去,反而有一种如 闻其声如临其境的快感。同时,一个外国人说得好好的,为什么 要用江西来作比呢?英文中译,该是“嚼面包喂人”吧。以夏代 夷,期期以为不可,一笑。这些毕竟是书中的小瑕,难掩大瑜。 页,作者把《红楼梦》的一段文字改写成流行的译文体 ,读 来令人绝倒。这段虚拟的文字,无疑是“戏和体” )的 杰作,欧化分子看了,该有对镜之感。在结束本文之前,我忍不 住要引用一节,与读者共赏: 年 月号《幼狮文艺》 页 至 行。语出狄更斯的小说《圣诞颂歌》 开卷第四 段 ,里面说些什 么 ,我无论如何 也看不懂 。从译 文里根本看不出 为什么狄 更斯是一位文豪。 在看到她吐在地上的一口鲜血后,袭人就有了一种半 截都冷了的感觉,当她想着往日常听人家说,一个年轻人 如果吐血,他的年月就不保了,以及纵然活了一个较长的 生命,她也终是一个废人的时候,她不觉就全灰了她的后 来争荣夸耀的一种雄心了。在此同时,她的眼中也不觉地 滴下了泪来。当宝玉见她哭了的时候,他也不觉有一种心 酸。因之他问:“你心里觉得怎么样?”她勉强地笑着答: “我好好地,觉得怎么呢”……林黛玉看见宝玉一副懒懒 的样子,只当他是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所以她心里也 不自在,也就显示出一种懒懒的情况。凤姐昨天晚上就由 王夫人告诉了她宝玉金 的事,当她知道王夫人心里不自 在的时候,她如何敢说和笑,也就作了一项决定,随着王 夫人的气色行事,更露出一种淡淡的神态。迎春姐妹,在 看见着众人都觉得没意思中,她们也觉得没有意思了。因 之,她们坐了一会儿,就散了。 这样作践《红楼梦》,使人笑完了之后,立刻又陷入深沉的 悲哀。这种不中不西不今不古的译文体,如果不能及时遏止,总 有一天会喧宾夺主,到那时,中国的文坛恐怕就没有一寸干净土 了。 余光中 年 月 日午夜 序 这本书不是想写一本书,就写出来的,是先有那么多资料, 然后动笔写的。我写了三十多年散文,译了二十本书,研究了七 年翻译,看到了许多不同名家的译文,比较中英文文法、结构、 表现法不同之处,遇到无数难题,想法解决,随时记在心里,事 后加以整理、分析、归纳,写了出来。原稿写好之后,搁了好多 年,一再修改,并拿来在中文大学校外进修部高级翻译文凭班作 为教材,试用了两年光景,观察学生的反应,又曾摘要写成十二 章,充该部函授讲义,这份讲义还拿去供几间专上学院做过翻译 教材。全书现在才印出来。所谓研究七年,是每天七小时半,连 续不断专业化地研究,逐字逐句推敲,跟朋友反复讨论 。 不是玩 票。 上面这段话绝不是表示这本书有什么了不起;我个人才力、 学力都有限,写的时间还嫌不充分,我只是说明成书的经过。 我是写散文的人,所以我的要求是译文要像我佩服的散文家 的散文,这种态度不一定人人赞同。我把翻译当一门科学。当然 翻译也是艺术,不过艺术是很难教的。不谈科学而侈谈艺术,未 免过早而立足不稳。真正译到精确妥贴的地步,离艺术也不太远 了。 我虽然没有谈艺术,倒谈了翻译的哲学。这是因为有许多问 题 关乎 思想 态度 ,不 在中 英文 程度 优劣 ,也 不在 翻译 技巧 的有 无。要是思想不清楚,翻译好不了。 这本书像一本军用地图,告诉人哪里有地雷,哪里有险滩, 哪里有流沙。当然也指示安全的道路,但可不是导游手册。书里 所讲的是实际有过的困难,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有些毛病因为 劣译 充斥 ,大 家看 惯 ,而且 目前许 多作 家写 中文 也不 知不 觉犯 了,所以见怪不怪;其实毛病总是毛病。 中国近代的翻译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虽然名家辈出,而 寡不 敌众 ,究 竟劣 译的 势力 大 ,电 讯和 杂志 上的 文章 多半 是译 文,日积月累,几乎破坏了中文。我深爱中国的文字,不免要婉 言 讽 谕。 这样的一本书所讲的不代表任何人,任何刊物,任何派别; 仅仅乎是我个人的意见。意见和真理不同,真理只有一个,而意 见却可以有很多。我虽然也知道一般人很喜欢纯净的中文,但有 些译家可能抱不同的见解。不过我所知道的若干翻译名家也曾支 持我的意见,所以我发表出来,也觉得心安。好在言论自由,别 人抱不同的见解也可以发表。读者和后世都是最公正的评判。 书中尽量不用别人的资料,好歹都是我收集来的。有些话我 说了 ,又 听别 人提 起 ,还是 保留了 下来 ,因 为一 删全 书就 不完 整,而且也删不胜删。 我写这本书欠很多人的情分,尤其是我在某杂志的同事和许 多翻译界老前辈。我不能一一举出他们的芳名,因为他们都是译 林高手,极有名望,提起来反有招摇之嫌。但宋悌芬兄和我的翻 译生涯关系很深很久,本书的原稿还承他看过一部分,他也提出 过意见;徐诚斌主教做《公教报》主编,我在他面前做翻译,承 他指点三年;这两位不容不提。许多友好给我很多启示,解决我 某些 问题 ,消 除我 很多 疑惑 ;许多 要点 若非 他们 提出 ,我 会忽 略。有些地方我和少数友人也激烈辩论过,各持己见,谁也没有 说服谁,虽然如此,我仍然感激他们。 亚洲基金协会香港的代表,特别是袁伦仁先生,给我支持, 这本书才能写成,这是要提出来的。还在香港中文的用途成为大 家关心的问题,翻译成为急务之前,基金会的主持人就已经注意 到翻译的重要,力谋推进这方面的研究。这种远见值得钦佩。 我尽管感激这许多人,但自己写的书自己负责。 这 本 书 既然 是 创 作 ,有些 地 方 一 定还 要 斟 酌 ,而且 错 误 不 免,希望大雅指教。 序 二 我的论翻译的书,已经在台湾印了很多次,现在国内出简体 版,略有修订,我非常欢喜。希望有供给译友参考的价值。 有些外国人名本该和国内通行的一律,但是通行的有译得欠 准的。除通行已久,大家已经熟悉如莎士比亚,我不能跟着错下 去 ,希望读 者原谅 。还有 我已经另外译了, 这个人名也不能用别人的音译,一并声明。 思 二 果 年十二月 翻 译 要 点 一、翻译切不可不守纪律,没有尺寸,乱添乱减。虽然佳译 像盐化在水里,看不出痕迹,但盐总在那里,没有添, 没有减。有的翻译是“演义派”,补出很多情节,全是 原文没有的。有人随意删削,好像在编辑。(双关语、 俏皮话等有的确不可翻者例外。) 二、切不可译字,要译意,译情,译气势,译作者用心处。 记住,译者最大的敌人是英文字。 三、切不可抱定一个英文字只有一个中文译文解释,以不变 应万变。如果你译一个英文字把认定的一个意思写下, 再和上下文一同看,觉得不大像话,你可能错解了那字 的意思,赶快细查字典。 四、切不可抱死一两本英汉字典做翻译工作。不论编得多好 的英汉字典都不很可靠,这种字典有先天的缺陷,有人 谋的不臧;并非无用,而绝不完全可靠(参看“参考 书”一章)。多备几本好英文字典,不怕辛苦多翻翻。 五、不要以为译好就已十全十美(请参看 或付印前的检查工作 页“译后交稿 。整段 、整句会漏译 ,数目字会 看错(这一点最不能得到别人原谅),英文会看错,中 文会不通顺,至少逐字逐句对一两次,过些时再看一两 次(单看译文是否可以过得去)。你多找出一个错,别 人就少发现一个。 六、不懂的题材,千万不要率尔翻译。至少也要找一两本有 关的书或大一些的百科全书查一查。如能找到专家请教 一下更好。西方的学问分门别类,每一门都极高深,得 到各科通俗的常识都不容易,不用说全部的知识 了 。 七、没有绝对把握的中文字词成语不要用。成语用得贴切, 不啻锦上添花;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用得不对,反 而 贻 人笑 柄 。用 时 也许 觉 得 是 神来 之 笔 ,其 实仔 细 一 查,似是而非,或意思正正相反。 字典名称缩写表 本书里字典的名称都用缩写,以省篇幅,现在列表于下,以 便 对 照: ( ) ( ) ( ) ) ( ”这 个字, 所以 (这本字典的旧版没有“ 是指旧一版。 ) ) ( ) ( ) ( ) ) ) ) ) ( ) 附记:这些是三十年前的重要词典,现在 已出了 已出了第 九 版。 的已经修订 ,出了新版 。此外有 ,也很可参考。 陆谷孙主编的《英汉大词典》和《补编》非常完美 ,收词量 大 ,不落英美词典之后 ,还有王同仡主编的《英汉辞海》也十分 完美 。二书值得郑重介绍称赞 。陆书尤其适用 。以上说的英汉辞 典 的 缺 点 ,他 们 都 没 有 。不 过 两 部 都 是 大 型 词 典 ,不 是 人人都 有,所以下面“参考书”一章里批评的还保留。 引 言 谁也不能否认,目前的翻译已经成了另一种文字,虽然勉强 可以懂, 但绝对不是中 文。译者照英文的字眼硬译,久而久之成 了一体,已经“注了册”,好像霸占别人的妻子的人,时间已久, 反而成了“本夫”,那个见不到妻子面的可怜的本夫,却无权回 家了。如果你批评那种不像中文的译文,译者可以理直气壮地回 你:“你不知道大家都是这样翻的吗?不是现在的创作也是这样 写的吗?文字在进步,为什么一定要守旧?照英文译,又省力, 又新颖,读者也懂,为什么一定要译文像《红楼梦》那样的白话 呢?而且照西文译可以介绍新语风,丰富(作动词用)中文,不 很好吗?”我觉得他也真理直气壮。 可是本书的态度,却是要翻译像中文。凡是中国已有的表达 意思的方法、字眼、句法,尽量采用,没有的再想办法。读者如 果不赞成我的主张,就不必费心看下去了。 这本书主要是告诉读者好些我认为做翻译工作的人应该注意 的事,养成某几方面的敏感,提出一些应该守的纪律。我提出的 解决法可以商议,但问题确是问题。 我写这本书有几点基本的态度,首先提一下。 第一、翻译有可以学的地方,有不可以学的地方。这本书只 教可以学的地方,把不可以学的地方留给读者去想办法。我所谈 的,以指出错误、不妥、译文不能上口诵读为主,不着重示范。 大约三十年前我读 和他弟弟 的 出版),内文中有一段话 给我印象极深。这是一本讲英文文法修辞的书,他在序文中说: 我认为他们这种做法是切实有用的科学方法 。因为精妙的佳译 , 也不是教了可以学会的;不知把中国文学研究了多少年 、用中文 著述了多少万字 ,研究英文文学,实际做翻译工作下了多少年功 夫 ,才有那么妥贴传神的译笔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译文没 有毛病 ,虽然找不到原著的动人之处 ,却也明白晓畅 ,这种翻译 就不错了。再进一步求其精妙,也并不是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虽然如此 ,在 “去邪”的时候,我也不得不做些 “显正”的 工作:如果说这一个字一般人译错了 ,我总得把不错的译法举出 来 。我要声明的是 ,我举的可能只是许多改善的方法之一 ,不是 “惟一”的,“最好”的,而且我举的也许很可能有斟酌的余地。 第二 、我要举的 ,以实有的 ,而且一般人和我以前一样容易 犯 , 常 犯 的 毛 病 为 限 ,绝 不 凭 空 捏 造 (但 因 种 种 原 因 ,不 能 像 弟兄那样 ,把译者姓名标出)。就翻译而论 ,的确有些毛 病是难免的 ,甚至大译家也一样,遇到中英文迥然不同的地方 , (如 倒 没 有 这 个 危 险 ;最怕 是 英 文 译 为 中 文 似 通 而 实 不 通 的 句 子 。 我 们 是 人 , 容 易 受 骗 ,必 须 养 成 高 度 警 觉 (也可以说是敏感) , 才能应付。 我要做的就是把常见的错误或不妥的地方提出 ,这样好帮着 本书读者养成那种警觉、敏感。 第 三 、我 所要 讲 的只 是 把英 文 译成 中 文的 技 术上 的 问题 提 出,不讨论把中文译成英文的事。中译英与英译中虽然不是没有 关系,但却是两件不同的事,要求的技能也不同。我认为讲中译 英的书该用英文写,写给英文写作能力强,而不大能理解中文特 点的人看。 第四、译《圣经》,莎士比亚,译弥尔顿等名家著作都该有 专书,这本书里不特别详谈。 要根本解决问题,必须从理论下手,而理论又是最枯燥的。 我在卷首讨论翻译的理论,可能使许多读者气闷。如果有这种情 形,就先看下面的也可以。等到对翻译已经有了研究,再看理论 也不迟。但如果耐性看完理论,即使囫囵吞下,对于了解实际的 问题却有益处。 这本书是写给初学翻译的人看的,但我并非狂妄自大,也希 望给老资格的翻译家参考。我得声明,我并非“老资格”的翻译 家。 我更希望,一般从事写作的人也肯一看这本书,因为今天拙 劣不堪的翻译影响一般写作,书中许多地方讨论到今天白话文语 法和汉语词汇的问题,和任何作家都有关系,并非单单从事翻译 的人所应该关心的。我教中文的时候,时常要讲到翻译,就是这 个原因。 翻 译是 艺 术 ,要 动手 去 做的 。要想 精 熟 ,只 有多 读 中英 文 书、多思想、多翻译。如果认为读了一本讲翻译的书就够了,这 就如严复所说的:“无异钞食单而以为果腹,诵书谱而遂废临池, 斯无望已”。还有这本书里讲的是写文章的道理,如厨师教人火 候、用作料配菜,而不是把原料给人。所以读者自己要把中英文 的根底打好才行。 在变化极快极多的时代,总不免有国故派与进步分子之争。 翻 译 这 件 事 ,尤 其 免 不 有这个现象 国故派的名词是我借用,我心目中所指的是英文所说的 ,就是在文字方面非常讲究,力求纯正,不喜欢不三不四、 不伦不类的中文的人;英国有 ,成 立 于一九一三年,由权威辞典学家、文学教授等人组成,目的在指 导一般人对英文的鉴识、欣赏力,并就英文文字应用及发展方 面,指导教育当局。一九四五年以后, 该会 就没 有活动 了。 我们 历代有文字学家为一般人正误,单说近代就有一位吴契宁先生在 一九三五年出过一本书 实用文字学》。他怕排字有误,特地亲 自抄缮。还有一位顾鸿藻先生写了一本《字辨》。在文字 算是 他们 。作文方面,目前似乎没有什么人著书出来攻击欧化 的文章。我所要说的是国故派,永远是少数,但这种人也有相当 力 量 。 另 一 方 面,进步 分子也 不 可 轻 视 , 他 们 部 分 的 “ 创 作 ” 会流传下去,虽然另一部分迟早会遭淘汰。这两方面的力量互相 消长。国故派尽管不喜欢欧化中文,欧化中文仍旧得势;进步分 子尽管讨厌国故派,大多数的人仍旧听国故派的话,想把中文写 得像中文。我们不能不顾正统的中文,也不能把进步分子的中文 一笔抹煞。 弟兄的 这种互相消长的试金石。一九三 一 书对 英语 世界 的影 响是 年那本书的第三版序言里说: 是客气 ,实际上 他这本书 影响非常 大,不但 在英国 及大英联邦各国,即使在美国,凡是认真写英文的,无不重视这 本书。中国精通英文的前辈早已一再提起他弟兄的书;任何人细 细读了,也会养成一点敏感,避免犯某些英文文章的毛病,也知 道一些文章的好坏。他们的功劳有一个重大的意义,不容忽视; 这就是证明少数派、求全派、学者、力求语文纯正的人,并不是 没有用处的,这些少数和绝大多数不讲究语文纯正的人相对,仍 然可以发生作用。就保存一国文化和增进人类互相了解而言,这 种人是有功劳的。 我佩 服英国散 文大师 ”所以 的 话 :“ 翻 译也 抱同 样的 态 度。 我们 应 该处处替读者设想。 这本书里讲的,本来是一整篇,其所以分许多章节,是为了 读者便利,有些界限是分不清的,如“中文语法”和“中国的中 文 ”等。 书里所举的例子每个只用来说明一点,所以务求简单。遇到 没有英文也能说明的地方,就不列英文,以省篇幅有的译者把 原文“忠实”地译成中文,不写出原文也知道原文是什么了,当 然不必再列原文。 附记:友人诗人黄国彬教授说,我这本书里说的毛病近来的 译文里已经少见,他要归功于我的书,我不敢当。但是用我的书 做翻译教材,总没有问题吧。 年七月 总 论 这里讲的是一般原则和方法,多少是本书的提要。读者可以 先看,也可以留到最后来看。 论思想的重要 翻 译最 重要 的工 作是 思想 。译 而 不思 ,虽 然译 得久 也没 有 用,不但没有用,反而养成习气,见到一个字就固定给它一个固 定的译文,见到一种英文结构,就照样套用那个结构;不去细想 那个字在那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一句结构怎样改读起来才像 中国话。资格越老,毛病越深。所谓思想,就是细心研究英文的 原义,细读自己译文的毛病,细听中国人讲的话(不能听时髦人 的话,因为他们已经中了拙劣译文的毒素),细读中国的古文诗 词,旧小说如《红楼梦》、《儿女英雄传》。这样,翻译才有进步。 报纸翻译的小说,杂志里的译文不可读,因为译得太英文化。譬 如盲人骑瞎马在前面领路,不能跟着他走。我把这一点特别先提 出来,以后还要分别细述症结所在(特别参阅“毛病”一章)。 解 缚 去 惑 原文放在译者面前,好像狱卒,好像桎梏,好像神话中诱惑 男子的妖女,使译者失去自由,听其摆布,受其引诱。做翻译的 人要拳打脚踢,要保持神志清醒,意志坚定,才能自由,才能不 受骗惑。翻译的人很容易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和行动姿势来适应 桎梏 。英 文结 构只 要过 得去 他就照 样套 用 ,把英 文字 换成 中国 字。而且“大家不都是这样译的吗?”至于字,只要音同,写错 也不要紧。文言白话哪种好用就用哪种,也难得顾虑到调和配合 的问 题 。这是 人之 常情 。但 大部分 翻译 的毛 病就 是因 此而 产生 的。有的人以为只有这样才算是忠于原文,这是曲解;这种译法 其实并不忠实。 我在这本书里把凡是使我们受束缚的、受引诱的各个地方, 都尽量举出,相信可以帮助做翻译工作的人提高警觉。 翻译的原则 翻译最难在精确妥贴,好的译文如同一双适足的鞋子,把你 的脚 全包 到了 ,使 你舒 服 。高手的 译文 ,与 原文 对看 ,如 影随 形 ;低手 的译 文 ,意思 不明 不白 ,看来 十分 吃力 ,往 往失 之毫 厘 ,差之 千里 ,运 用成 语 ,尤其如 此 。高手 译文 ,无 一字 不相 干。学翻译的人,先不要求译文精彩,先求精确妥贴。 严 复 所说 的 信 、达 、雅 翻译 的 三 个要 求 ,向来 谈 的 人多 得 很,我以为他说的“雅”字根本有问题,不如改为“贴”字。用 现代的话来说: 信是指译者对原作者负责,把他的原意用中文表出,不要表 错。 达是译者替读者服务,作者的原意虽然已经表达出来了,也 要读者能看得懂,才算尽职。 贴:译文也确实,读者也懂,但是,原文的文体、气 势、说 话人的身份等各方面是否做到恰如其分的地步了?这就 牵涉到贴切不贴切的问题了。 严复说的“雅”是“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要求的是“尔 雅”,现代的中文应另有标准。我说的贴切,就是译什么,像什 么。举一个简单例子。张教授和王教授两位老先生约好时间在一 家餐馆见面,临走时张教授说了一句: 这一句若照信、达、贴的标准,可以有三个译法: 信:“好了,我会在那里。”(无懈可击的忠实译文。) 信、达:“好了,到时我在那里等你。”(明白晓畅的译文。) 信、达、贴:“就这么说吧,我到时在那里恭候。” “我会在那里。”也不错,但读者读了,觉得有些不大像话, 意思也不大明白。“我在那里等你”很明白,的确我们和朋友约 好会面,,末了也会这样说的。但是这句话是谁说的呢?是 一位老 教授和另一位老教授说的。这种人在这种情形之下,是这样说话 的吗?好像不大对。于是改成第三式。这个例子也许太简单,不 过,信、达、贴的大意就是这样。 还 有 一 个 浅 近 的 例 子 ,是 把 “ ”译成 “我高兴看见你。”这句话说它通也通,原文简单易明,译文也道 出那个意思 。但仔细一想 ,我们中国人遇到朋友来是讲这样一句 话的吗?旧小说里是“今天是那阵风把你吹来的呀?”这 是 欢 迎 之词 ( 。这样翻译也许太做作 ,不自然 。今天的说法 , 可能是:“啊!你来啦,好极了。”这才是翻译,这才是中文。 形容词、副词 、名词 、成语的语气有轻有重 ,好比水墨山水 画的浓淡 。高明的作者用字很精密 ,译者全要体会出来 。就如给 “扫荡”的 ,一定是坏东西,我们不能说 “敌人要扫荡我们的基 地”,只能说“我们要扫荡土匪的巢穴 。”又如 “痛恨”和“厌 恶”不同, 不能译成“我痛恨他”,诸如此类。又 如原文用字表达的亲密、庄严、诙谐等程度大有高下深浅,译者 全要体会得到,表达得出才行。 有时译者要牺牲一些准确。这是一件危险的事,但是在某种 情形下,不得不做。譬如人名太长,省略一部分的字音;形容词 太 多 ,有的 太相 近而 中文 不易 表 达它 的差 异 ;中英 民族 想法 不 同,如英国人看重比较( 的结果,中国人则含糊一 些 , 因 为 有 这 种 思 想 的 不 同 ,所 以 英 文 里 得多 ,有时 用 一字,中文里就是“好”;英国人的 ,其 实 就 是 中 国 的 “了 不 起 的 … … ” 。这 一 句 型 )的例子举不胜举 ,本书里会专门提到的 。(参阅本章下 面 提 到 的“ 论 准 确 ”。 ) 译者有时要做点编辑改编工作。(参看“改编”一章。) 美丽的,讲抽象观念的散文如文艺理论、诗歌等类英文,翻 译起来就要用很多的解说,而非照字面直译。这种换了字眼来说 明的翻译,危险性极大,但也极见译者的功夫。高级的译文满纸 是譬喻,从不直直爽爽把话说出来;那些譬喻,有好多是中国人 体会不出的,就如 )在 ”一文中随便说的一句话 : 这里面的 是指大学教授的职位, 本是教士的法 衣,在这里指教士的职位。我们固然可以译为教授和教士职业, 但原文“借代”的美妙,印象的具体,就消失了。(我们表示一 个人不想做和尚,说他不想披袈裟,多么好!当然这里并不能用 这个借代。)翻译不是创作,也是创作。说不是创作,因为译者 只能做传声筒,不能表示自己的意思。说 创作,因为他要用他 的语文,把那意思表达出来。不要看轻这件表达的工作,竟需要 极大的创作才能。 翻译有两种基本的态度。一种主张译文要像中文,要保存原 文的文学价值;另一种主张译文就是译文,不一定像中文,主要 是顾全原文 的字面 ,原文文学 价值在其次 最 近 西 方讲 翻 译 的 书, 差不 多一 致主 张译 文要 像本国 文, 连《 圣经 》的 翻译 也在 内,这个趋势不可以不知道。 我是主张译文要像中文的人。无论如何,译文应该把原意表 达出 来, 用原 文的 风格 表达 ,而中 文又 明白 晓畅 ,如 同创 作一 样。不无故撇开原文的字句,却又写出纯粹精妙的中文。当然这 是难得要命的事。 此外还有用诗体译诗,还是用散文译诗,译诗是协韵,还是 不协韵等等问题。不过这些都属次要,定下原则来也未必能彻底 遵守。基本的态度只有上面说的两个:译文要不要像中文?还是 译文就是译文。 顺便可以一提的是,我们把肚子填饱往往说“吃过饭了”, 英国人不吃“饭”,如果译这个意思,能不能说这句话呢?我以 为翻译不能太讲这种理。当然“是书一出,洛阳纸贵”这种句子 万万不能用,如果说“惨遭回禄”,似乎也可以通融。所以 这一句译为“你明天到我这里吃便饭好吗?”绝对不能说坏。(因 为可 能明 天你 请他 吃的 是煎 饼、饺 子和 十几 样菜 ,一 粒饭 也没 有。而中国人读了,对于西洋人的“便饭”,到底吃些什么,也 并不深究。 什么才算翻译 把英文答句中的 译 成中 文 ,也 要 用很 多心 思 。就 如 ”答 句是“ 有人问“ 个“ ”。这 不能译成“是的”。该译成“我相信”。因为我们的习 惯是借用问句中的动词。如果答话是“ ”就该译成“不相信”。 一般主张“ ”只 能译成 “是”的 人应该翻 一翻 的“ ”里面提到 写 的六个不同的调 子,原来调子有了轻重抑扬,意思就完全不同了。 先重后轻而短促,由高而低,意思是:“就是了”。 先重后轻而拖长,由高而底,意思是:“当然啦”。 先重后轻再轻,由低而高再下降,意思是:“再对也没有 了”。 先 重 后 轻 ,由 低 而 高 ,意 思 是: “ 真 的 吗 ?”。 先 重 后 轻 ,由 低 而 高 ,急 促 ,是 打 电 话 的 时 候 用 的 ,意 思是:“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下去吧。”这个 最容易 译错。 先轻后重再轻,由高降低再提高,意思是:“也许是的”。 这种种语调文章里并不用符号画出 ,但在译对话的时候 ,译 者要体会当时情况 ,想象答话人语调的高低 ,把意思表达出来 。 不是一见“ ” 就 “是 ” 一 下 完 事 的 。 这 种 工 作 还 是 在 求 译 文 的忠实,谈不到达和妥贴。如果直接译成“是的”,根本是错误, 当然 不算翻译。 (一般人容易忽视英文读音 ,其实无论在哪一方面 ,读音都 是很重要的 。专门名词的译音是一件事 ,英文里说话时的语调轻 重抑扬 ,和翻译时选字用词大有关系 ,尤其不能忽略 ,不揣摩语 气而翻译,谈不到翻译。) 我 在 中 文 大 学 校 外 进 修 部 教 高 级 文 凭 翻 译 课 程 ,对 同 学 说 过 ,只有像中国这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国家才有高级翻译 。就如 一 字 ,在 中 文 里不 止 “离 婚” 一 义 。以 往 中 国人 “出 妻”,那个“出”字就是 回教徒只要对妻子连说三声 “我 不要 你” ,就 可以 “休” 妻 ,或 “出 ”妻 ,英 文用 的是 。以前伊朗人只要写封信 ,就可以“休”妻 ,那情形英文 可以说是 ,中文是“休书”。至于皇帝的 中文不是离婚,是“废后”。越是文化包袱重的国家,做翻译工 作越难。 翻译是怎么一回事 翻译的工作如同别人把房间里的东西翻乱,叫你整理;他不 但把东西翻乱,而且还把许多东西藏在秘密地方,叫你去找。甚 至没有的东西也要叫你补出来,有些东西要你丢掉。这样他才满 意。 简 单, 就如这一句, 不是吗?但如译成: 只有愚人才低估你。 就不大像中国话了,你可以译成: 谁要看轻你就蠢了。 这样一来,意思很明白,很像话。但译文里的词不但和原文里的 位置不同,而且原文的 全没有了,反之“谁” “ 蠢 ”, 却是原文里没有的。 这是最简单的例子,更复杂的例举不完,也不知更复杂多少 倍。 高明的译者和次等的译者有一点相似。这两种人都把原文里 有的丢掉一部分,添进原文里没有的一些东西。但这样做也有个 分别:高明的译者丢的是用不着的,添的是少不了的。次等的译 者 所干的正正相反! 创造新语法、新名词、或删或增,做得好受赞赏,做得不好 就出乱子。有人割去的是盲肠,有人挖去的 也许是眼珠;有人画 龙点睛,有人画蛇添足 。 翻译是件吃力而不易讨好的工作,很少人能做到十全十美的 地步 。翻 译好 坏只 有程 度上 的差别 ,有 的人 译得 好些 ,有 的差 些;高手之上还有高手。而且好坏的标准难以确立。 遇到大家译法不一样,只有请一位真正高明的人看一下,批 评一下。 翻译的人等于四面受敌,他的防线很难固守,他的译文永远 改不到十全十美。错得极少,大致上过得去就不错了。翻译名家 说过,他的译文发表了八个月之后 ,发现以前苦 思不能找到妥当译文的,竟有极好的句子可用。 翻译不是译单字,是译句。所以字典里的解释不能搬到译文 里去用。如果可以,也不用翻译了。一般人所谓直译,就是这种 搬运工作。这是最次等的翻译。这不能算翻译,译出来的文字因 为读者不懂它的意思,所以没有达到翻译的目的。 当然这种译文 不正确。 翻译是艺术,就在各人的译法不同,最高的能传达原意,一 丝不走,而译文读来流畅,一如中文原著。要做到这一点,不很 容易。(当然有些英文里的思想是中国根本没有的,永远译不成 容易懂的中文,但许多坏的译文并不是改不好。我们不能拿这一 点来做理由,替自己的劣译辩护。) 直译?还是意译 这是一个许多人有争论的问题,我的意思是翻译就是翻译。 好的翻译里有直译,有意译;可直译则直译,当意译则意译。译 得不好而用直译或意译来推 ,是没有用的 。可以直译而意译 , 应该意译而直译,都不对。英文普通信件用 开端,就等 于中文的“迳启者”或“敬启者”,直译为“亲爱的先生”就不 对。(私信里的 等又当别论。) 不同的译文,需要程度不同的和字面上的信实。譬如条约, 法律文件,因为怕引起纠纷往往死译、硬译,不求通顺、雅驯, 只求万全,甚至英文的 也不敢改动。又如文艺作 品,主要是引起美感,词语也要雅驯,声调一定要铿锵,有时不 能不大刀阔斧,芟除芜杂,补足译文文义。 译者有时要问明白译文的用途再着手翻译:是为了解原文大 意 ?还是 要看 原文措 词 ?或是把 译文 拿去 传观 ?但万 变不 离其 宗,原文有的意思要说出,没有的意思不可乱加。 照字面直译不是翻译,假使原作者懂得中文,他看了这种译 文,一定大骂:“我哪里是这样说的!” 论过分讲究准确 最讲究准确的也没有法子翻得绝对准确,这句话并不是说翻 译的人可以不顾一切,照自己说话作文的习惯乱译;不过是我们 可以看情形,顾全译文的流畅和意思的准确。 在“ ”一 文里说得 好: 许多译者只顾“准确”,译出不堪卒读的中文,应该注意上 面这段话。中文不通也绝对不能算“准确”的翻译,除非英文也 是不通的。中文不能卒读、译文也就没有人看了,那么译它有什 么用?反之,有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略有颠倒、增删、对原作者和 读者不但没有过意不去的地方,反而尽了最大的力,值得他们道 谢。尤其遇到了中英文习惯语,习惯写法不同的时候,总得要迁 就一些的。中国有句话,“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最能说出这件 事 的要 点来。 不过我再说一句,有些懒得去找恰当译文、率意乱译、用写 幻想曲的笔法增加不相干的东西,把重要的、看不大懂的原意删 掉不译的人,不能拿上面的话来做护身符。好的译文 是 精确 的,只有照字面逐字翻译,不顾中英文基本不同的人,才要记住 上 面的 教训。 译文好坏的标准 我们凭什么评论文章呢?凭两样 :一是国语 ,或一般中国人 说的话;一是中国人写的文章 。现代人写文章 ,总脱不了以口语 或文字为标准 ,没有第三个可以依据的 。我们不能说 ,“我这句 根据的是英文 。”一句中国话如果根据的是英文 ,我们就可以说 它不通。“我们童年和青年时候的行动与事件 ,现在成为我们最 平静地观察着的事情。它们像美丽的图画一样地在空中展开 。” 这两句译文不好 ,因为它既不像中国人写的文章 ,也不像中国人 说的话。这件事就有这么简单 。译者可以自辩 ,说第二句的 “它 们”英文是 “ ,他译得一点也不 错 。不错 ,英文是 可是中文的 “它们”代替不了 “我们童年和青年的时候的行动与 事件”。像我这样一个没有看见原文的读者,读了这两句,有些 不 知 道 作 者 说 什 么 的 感 觉 。我 所 以 敢 断 定 , 这 句 翻 译 算 不 得 翻 译。 “读起来不像是翻译”是一句称赞的话。(当然还要译得准确 可靠。 ) 译文的好坏 ,不知有多少等级 ,不过粗分起来 ,只有三等 : 像中文 过得去 (还可以读得懂) 不是中文 把英文语风介绍到中文里来是好的,不过这件事不容易。参 看本章下面的“文字的发展”。 翻 译 步 骤 谁也不能制造优秀的译者,不过我知道有很多人可以改进自 己 的 翻 译 ,却 没 有 人 把 极 浅 显 的 道 理 讲 给 他 们 听 ,这 一 点 很 可 惜 。有几点可以说一说。消极方面只问几个问题 ,甚至只有一个 问题:“你觉得这句译文像中国话吗?别人一看就懂吗?”接着我 会提出一两个方法来解决最常碰到的麻烦,抵抗原文的引诱。 理想的译法是这样的 :先把原文看懂 ,照原文译出来,看看 念不念得下去,试删掉几个不一定用得着的字 ,看看是否有损文 义和文气 。如果有损 ,再补回来。试把不可少的字加进去 ,看看 是否超出原文范围 ,增减以后和原文再校对一次 。有些地方是否 译错,语气的轻重是否恰如其分,原文的弦外之音译文里找不找 得到?原文的意思要消化 ;译文的文字要推敲 。有经验的译者 , 可能一下笔就译好了,不过还是要推敲的时候多。 这种译法当然比较费力。但这件事本来是吃力的。 厨子不能把田里拔出的菜、杀死的猪就给人吃 ,他要把这些 东西洗干净 、煮熟 ,加了调味品进去 ,才能端上桌来 。上面介绍 的译法就等于好厨子做菜。 先看全句全文 没有看完一句不要动手译;没有看完整段 不要动手译;没有看完全文,不要动手译。译文所用的许多字、 句法,都和全文、整段、整句有关,而且一句意思要到看完全句 才能 明了 ,长句尤 其有这 种情形 。有一 种句子 像 : 可能译了第一个 后面 的话 当作 另外 一件 事了 。因 的话就打住,底下的一个 为第一个 后面 后面的字可能很多很多。 为读者设想 看了原文然后译出中文,原文在脑子里还没有忘记,这时会 觉得译文很好,也达意。但读者没有看原文,和你的情形不同。 要读者懂你的意思完全要看你表达得好不好。译好以后,撇开译 文,等忘记了原文再读译文,这时你就知道那个读者读后能不能 理解了。时时设想自己是读者。 找个没有看过原文的人看一看你的译文。他可以代表很多的 读者。 语 言 的 不 同 之 处 译者应该知道,翻译并不仅仅是把一句话用另一种文字表达 出来。 说得好: 因此译者应该留心到整个英语民族的思想、文化、学术、宗 教、艺术、历史、地理、工艺,这许多方面即使不能完全涉猎、 也要多看英文书,多查参考书籍,并留心他们的生活。关于参考 书,请看“参考书”那一章。 英 国现 代诗 人 在“ 一文里说过一段极有意义的话,是译者应该记住的: 那段话可以译为: 两 个同 国 的人 用 共同 的 语言 对 谈 ,他 们的 背 景 、环 境、教育、传统是一样的。可是两个不同国的人对谈,每 人用他自己的语言,假定各人都完全懂得对方的言语,这 时,在言语本身不同之外,还有言语上的困难。言语本身 天生有不同的背景、传统、环境。仅仅懂得字句的意义是 不够的。为了要互相了解,双方都得深悉对方那一方面的 见识、阅历、学养才行。 文字的发展 译者应该明白文字发展的途径,去助长这种发展,而不要扼 杀这种发展。我们不能忽略话是怎么说的。翻译的人,无意中在 创造语言,修正语言,但也在破坏语言。 文字是活的,总在变。但一国文字有它的特性,不能乱变。 在两种语文接触,两个民族相处的时候,文字的变化特别快,特 别多。于是就有两种人产生了:一种是讲究文字纯净的人;另一 种是容易受外文影响的人。 多数的人虽然错误百出,自有一股力量,也有道理。但照英 国的 说,那些“少数”永远得人尊敬,虽然势 孤,说出话来,别人多少也得听,因为他们的话都是有根据的。 结果就产生折中的发展,谁也消灭不了谁。(参阅“引言”里提 到的论“国故派”的那一段。) 中英文结构比较 中英文的结构有基本的一点不同。 一句简单的话,像“他今年十二岁”,英文和中文差不多, (除非算法有出入,可能西人已经是中国 人的所谓十四岁了,这一点只有推马虎。如西人是一月生的,中 国阴历正是年尾,过了一个月,中国人已经两岁,西人一岁还不 足。有出生年月日,译的又是传记,就要当心。)但稍微复杂一 些 的 ,就有 一些 基 本上 的分 别 :中 文的 一堆 词 分开 来放 着无 所 谓 ;英文却 要用连结的词来连接起来 。譬如英文 这样的一句英文并不好 ,也没有人要这样写,但 英文可以这样写,中文却不能。我 如果遇到这种情形,话说起 来就啰唆了。“我认识一个人,他有一个表兄,这个表兄呀,还 认识城里最有钱的银行家毛斯呢。”如果用有连结词的方法来译, 就要译成“我认识一个有一个认识城里最有钱的银行家毛斯的表 兄的人。”当然没有人这样译,但坏的翻译可以像这样坏,这只 是表 示中 英文 结构上 最基 本的不 同点 罢了 。许多 不堪 卒读 的译 文,毛病就出在怕译文不连结而硬连结起来。 例如这句英文: 照原文的结构可以译成:“如果战时爱国感是光荣的 束缚,那么也许一个人作为他所属的社团的一分子的尊严,具有 远较我们所能明白者更为有力的束缚力。”这一句译文的意思译 得对,原文的 是个“环”,把两个句子连在一起,而 也把 比较的关系表明了,这两点译文里都已经忠实地表达了出来。 但这句译文看起来,一、不像中国话;二、不容易懂。先看 英文再看它,才知道一句话怎么会译成这样的。所以我们敢断定 这句翻译不大高明。好了,有什么法想吗? 如果不把“环”拿掉,就没有法想。牺牲一点用不着的“准 确”,我们可以试改译为:“战时爱国心是光荣的束缚,其实身为 团体一分子的尊严这种想法的束缚力更强,也许我们还没有体会 到 呢。 ” 这 样一 来 ,原 来 是一 串 链子 ,拿起 一 端 ,全 副链 子 都拿 起 了,而中文却切成了三段,放在三处。但细读中文,意思和英文 的一 样 ,虽然 分为三 分 ,其中脉 络仍 旧连 贯 ,不 过形 式上 没有 “ 环 ”罢 了 ( 。这 里 的 并没有“假使”的意思,参看“英文字” 一章里的 温庭筠“商山早行”里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是意 思明显而文法上最不连接的例子 。英文诗当然也不像散文一样连 接,如今人 ,里 的“ , 诗里面也略去了主动词,系词 和连接词 。不过英 文散文里许多地方要连结,中文却可以不连,不连只是文法上如 此,意义上仍然连结。就如 这一句有三个成分: 用图来表示连结的情形是这样的: 这个连接的 “环”就是 (当然第二个 可以省略, 但文法的结构上它还是有地位的。)现在再看中文译文的结构。 他业务很赚钱,够养家庭,够教育子女了,所有在国 内钱能换来的好处都齐了。(这一句不要译成:“他享受一 种赚钱的业务,那业务使他能以金钱在本国所能给人的一 切好处, 养活及教育一家。 ”) 这句中文并没有字眼做“环”,把几个成分连接起来,如果 画图,就像是 但尽管没有“环”,意思还是和英文一样明白,所谓如常山 之蛇,击首则尾应。 ,主要还有 英文里的连结的 “环” ,不只 等 , 等 等等, 至于长的句子,整句就是一条链子,由许多环连接起来的。 而中文却像一块一块的糕饼,零零碎碎放在一堆。译者如果不明 白这个主要的分别,译起英文来,可能句子太长,念不断,因此 译不好。 不过文章有连续性,有某种上文,才有某种下文。翻译的人 为了结构上合乎中文,必须把原文拆散,重新装配。在这种时候 最 要注 意原 文的 连续 性 。因为 就这 一句 而论 ,拆 了重 装固 然很 好,但是和下一句失去了连系,文章就念不 下 去 了 。这一 点 极 其 要小心。我记得有一篇文章上句有个“青春”的字样,这个字就 在句末,下句紧接“青春”这个字,就说到一个人的衰老,两个 词 所指 的事 物毫 无关 系 。从心 理上 说来 ,这 个 “衰老 ”是 “青 春 ”唤 起的 。译 文如 果把 “青 春” 改放 在句 首 ,和下 文相 距太 远,这种连系已经看不出来了。遇到这种情形,想办法也要把上 句的“青春”放在句末,以便唤起下句衰老的联想。 还有,可能一句话中英文表现所采的道路不同,英文先说一 点,再接另一点,一层一层说下去,而中文的次序可能正相反。 我们遇到这种情形,千万不能跟英文走。 ,是英文里的一大毛病 。如 文法家有所谓 上举 的: 按这一句的 和它无关,所以这句英文不通,所谓 是和 就是指和 连 在 一起 的 , 而下 面 的 连不上。这是一句 臭英文,但由这个例子可见英文重视连结的关系。中文根本无所谓。 像下面这一句英文和它的译文出入就很大。在结构上原文是 一句,译文分成三句。原文用过去分词( , 介词 ( ,连接词 ( ,现在分词 ,冒 号( :)等 连 串 起 来 ,而 中文却没有用。 , : 在欧洲人眼中,亚洲得天独厚,位于发出光明的地 方,参与造化的日常仪式,先得到太阳的厚赐,好像灿烂 的晨曦预示的一般,富足无比。因此早期西方人当它是全 世界十全十美,格外不可思议的地方。等到它最靠近欧洲 的海岸变成了圣地的时候,基督教所及的地区认为这个信 念已获得了证实。 《西泰子来华记》 思果译, 香港公教真理学会出版 用什么中文来翻译 翻译有许多难处 :中西观念 、知识、思想方法不同,是一 ; 其次才谈得到语言的不同,因为如果观念相同而语言不同 ,只要 更换字句就行了,如 ?只要改为 “你是新来的 学生吧?”就行了。 但时在今日,翻译还有一点麻烦的问题,就是中文。我们的 白话文虽然已写了几十年,仍然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五四运动 那时的中国人,大都有文言的底子,不过白话文还没有写好,不 是撇不开文言的羁縻,就是以为所有的文言词语,作法,一概都 不能用。但今天的人,多数都没有文言的底子(读过一点选本上 的《左传》、《诗经》,并没有多大用处),反而滥用文言虚字和词 语。中文到了翻译的人手上,尤其糟糕,文法不通,词语错误不 当,读起来非常别扭,意思根本没有表达清楚。 所以我们在谈翻译以前,先要决定用什么中文来翻译。我不 妨提出行得通的原则来。 用 白话文 尽可能用白话的虚字,如“就”(不用“即”,“便”), “把” ( 不 用“ 将 ”, “ 以 ”), “所以” ( 不 用“ 是 以 ”, “因之”),用“还”(不用“尚”),“都”(不用 “ 皆 ”), “很( ” 不 用“ 甚 ”), “之”字又当别论,以 后讨论) 。 用现在还可以用的文言名词,形容词,副词,成语如“始 末 ”、 “ 征 帆 ”“ 、 贸 然 ”“ 、 后 顾 之 忧 ”等 。 文题,标题,专有名词,酌用文言以求省字好听。 新名词要根据英文的希腊、拉丁文字根,求妥贴中译。 上面各点也是今后中文的写法 ,没有什么稀奇 。当然不同的 文 章 , 所 用 的 文 言 , 白 话 的 成 分 也 不 同 。譬 如 译 给 小 孩 子 看 的 书,用周秦诸子或《史记》、《汉书》里的字和成语,不是发了疯 吗 ?当然政论 、新闻、公文等等里面 ,可以多用一些文言。所有 的文章都用新闻体翻译是不对的。正和所有的文章都用小说的笔 墨译是不对的一样。 许多古字已经没有人用,许多古语已经没有人懂,当然以不 用为宜,但和外国语、外国字比起来(如把 液 的 ”,把 译成“粘 译 成“ 卡 士 ”) , 还 是 古 字 古 语 容 易 懂 些。 译音,还是译意? 自从有翻译以来,就有译音。从前的小说里常有“德 律 风 ” 这个名词,就是现在的“电话”。译音而通行的名词有盘尼西林、 杯葛。但“禁运” 却不用“因巴果”。雷达、逻辑、 、咖啡、沙发等等都是,粤语更多,有士担、燕 密斯 特 ( 梳( 等。译 音的办法实 在不高明, 我试写一段 对话如 下(也可以说是听来的): 前天我坐特兰姆( )到朋友家,他们要去看一出 ,说 卡 士( 莫 非( 佛陀真涅克( 拉麦克司( )好极了,个个费司( ,斯多利( 、安丁( )里有好几个克 ,尤其是德拉马蒂克 。 不用说,谁也不这样翻译,但是目前已经有些译音的词很通 行,而其实是会引 起误会,使读者糊涂的。盘尼西林的正式译名 “青霉素”,有意义,也不难懂,为何不用?大多数译音词有个好 处,是经济,但这个词比译义词还多一个字, (国会) 从前译为 “巴力们”,也多一字 ,不过这个译音词已不多用了 。 “雷达” 是大家都 懂的东西 ,原是 四个英文字的首 字母拼成 , 本 可 译 为 “ 无 线 电 定 位 器 ,,好 懂 ,也不 算太 长 。不过 就这 两个字 的字 义而 论 ,译名 还算 是好 的“ 。声纳 ” 也是译音,原文是 三 个字的首字母拼成,似应译为“水中电波定位器”(简称“定位 器 ”) “ , 声 纳 ”就 词 不 达 意 了 。 有 些 名词 如 ,实在不好译,译不精确反会引起误会, 所以不如用音译法,人要读熟它的定义,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 有许多东西明明是可以译的,何不译它出来?(现在 已 不大 用“ 逻 辑 ”,学 术 界 好 像 喜 欢 用“ 理 则 学 ”。) 有 人说 ,用译 音法 既 省事 ,又简 单 ,用 的人 多 了 ,日子 久 了,大家就会懂的。这句话就和有些人说,欧化的中文,起初看 来有些生硬难解,写的人多了,日子久了,大家就会看惯,是一 样的。这样说来,一切翻译所用的心,全是冤枉的了。我们遇到 名词就音译,遇到句法就英文化,日子一久问题全没有了,不是 吗? 又有人说,世界终将成为一国,文字也只有一种,译音更有 远见。如果这句话真的不错,我倒主张废除中文,索性大家学英 文算了。不过,中文是消灭不了的,也不应该消灭,我们就好好 地保存它吧。 利用中文现成语词 译 者遇 到 中文 有适 合 的字 眼 表现 英文 的 意思 ,再好 也没 有 译 为“ 一 箭 双 雕 ”( 。严 了 。如 把 格讲来,现在“一箭双雕”有不好的含意,如一人得到两样不该 得的东西,而英文里却没有,所以仍以“一举两得”为佳。)中 文里没有的,就要斟酌了。如英文里有“ 这是 所写的喜剧 ”一词, 中主人公 常 常提 到 的隔 邻的 那 位太 太 ,这 位太 太 一本 正 经 ,心眼 儿 狭,事事要老套。字典上虽把它译作“世评”,终未能完全表达 出原意来。这些地方,细心的译者不知要用多少心思才能找到适 当 的 字 眼。 中文可以表现的应该尽量用已有的中文表现。如果没有,再 想办法。已经有的,另外再创,似乎不必。就如中国的复数有时 用别的字代替,如: 这批强盗 这些学生 这班家伙 各地选手 中外名医 遇到这些地方 ,就不必再加“们”。又如“童子军要日行一 善”,尽管原文用了复数的 ,中文里不加“们”也很明白是指 所有的童子军。 但有些地方,中文里的确没有可以用来表现的字眼。就如英 文里常常有的 迹”。所以凡见到 文的 ,凡 读英 文 的 都知 道 这 是 “奇 迹 ” , “神 我 们 就 用 “ 奇 迹 ” ;这 也 未 尝 不 可 。 英 有全部基督教的历史为背景,这个词在说英语的人 心目中唤起的意象,和“奇迹”在中国人心目中唤起的意象,不 完 全一 样。 倘使 是个 乡下 人, 我想 他的 所谓 是 “关夫子 显圣”,“观世音菩萨显灵”。我并不是主张用这种方式译 ,我是说“奇迹”一词不太好。而且英文里可以常用,中文 里如果用得太多,就格外刺眼了。 如果有一个名词一再在文内出现,不能用一句话解释代替, 就只有加注。这也是不得已的事,译文如果好,是不用加注的。 参阅本书“利用中文成语与迁就习惯”一章。 肯定与否定 原文是肯定说的( 等 ,译 文应 该尽 ,像 可能用肯定说法;如果是否定说的( ,像 ,译文应该尽可能用否定说法,英文里还有一种 的说 法 ,像 ,中 文 里 也 尽 有 “他 并 不是不能……”。“不好”和“坏”虽然意思好像一样,说者的用 意还是有差别的,所以要尽量保持原来的说法。 方 言 翻译者往往用自己家乡的方言而不觉。我们翻译现在用的是 国语,方言文学虽有价值,但用来翻译,却不大好。即使是燕京 人,也不能用过于土的词语,以免别人看了不懂。(中国有几本 英汉字典的编者是吴语区域的人,所以外国人名地名的音也用了 吴语的音如 译为“爱德华”就是一例,这是不对的。) 反 证 有 时一 个字 、一个 词译 得 妥不 妥 ,可 以用 反译 求 证 。如 译为“感情”、“情绪”,这两字再译成英文还是 可见没有错。如果译为“情感”,反过来就会译为 ,就 有问题了。(当然好的译文未必能还原,这只是指单字而 论 。) 论 英汉 对照 英汉对照的书的确给译者若干束缚。不过尽管英文不放在中 文旁边,我们也不能乱译。果真增加的,删掉的都有道理,即使 英文放在旁边,又怕什么?所以实际说来,英汉对照应该享有一 般翻译的自由,而一般翻译也要有英汉对照的谨慎。别人请你翻 译,不要说“我早知道是英汉对照,就会更小心一点了 ” 不过话虽如此,不是英汉对照的文章,在改编(详“改编” 一章)一方面,的确比较自由。英汉对照的译文,并不是不能改 编,但规模比较小,如此而已。英汉对照译文的改编只限于一句 之内,一段之内,但如果不是这种翻译,则全文里只要适当,都 可以前后颠倒。 其 他 翻译是艺术,要动手做的,不是谈理论,研究一下,思想一 番 ,就可 以学 会 。翻译 不像 洗一件 衬衫 ,可 以把 它洗 得干 干净 净,翻译像琢玉,可以琢磨个不完。 译荷马,译莎士比亚要诗才,不是人人可以动手的。普通的 英文文字,只要中文能达意,英文看得明白,总可以译出来。 但也可以说,谁也没有资格做个无所不能的翻译。最好的翻 译者也要向人请教。因为文字的理论与表达是一件事,通晓各种 学术事物又是一件事。 我们平时说话像话,一说到翻译,似乎连一句话也说不好, 不会说了。有一位太极拳名师就说过,有些人“连站也不会站”。 我随手拿起一份报,上面就有一句很平凡的话不像话:“假如女 朋友麦茜 没有这一种新意思,我不会想到出来的。”译者译完 一篇文章,自己一定要读一下,问问自己,“这像话吗?” 这个“茜”字应读“欠”,但现在的人常常把它读成“西”。要知道,“周家的 太太不姓绸”。这个字下面还要提一次。 把英文译成中文的基本条件 一、 能用中文写作 这种能力不仅是能写一种中文文章如随笔游记,还要能写各 种中文文章,如政府公告、商业文件 包括合约、书信、保险 章程、提单条例 、发票 、广告 、等等 私人函牍、游戏文章、 学术论文、新闻文字(消息、社论、时事评述)、诗歌等等。译 者虽不一定是大文豪,大诗人,新闻记者,但至少要词能达意, 别字极少。这种本领说来也不太难,只要能写文言和白话,略有 些作新旧诗词的底子就行了。难就难在那点底子。中文好,英文 略差,译出来的东西还有可以采用的地方;中文太差,不管英文 如何精通,译出来的东西,就全部要别人重写了。如果不 能用中 文表达意思,就不必翻译。 二 、 懂 得 英 文 谁都懂一点英文,但译者却要懂得透彻。 英文的种类也真多,和中文一样,而且每一种都有整个历史 为背景,关乎学识方面很大,不是轻易学得到的。随便说吧。英 美文学已经把人吓死,不知要读多少书才能略知皮毛,各种运动 如 拳击 、网 球 、足球 、棒 球 、骑 术 ,如果 不是 经常 阅读 某一 门 的,无法懂得清楚,有时根本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而西洋人大 多喜欢运动,无意中会用一些术语,表示某一个和运动有关的意 思。西方是商业国家,商业术语更是人人皆懂一些。至于儿童歌 谣,美国西部拓边淘金故事、政治斗争、科学发展等等,无一不 和日常生活有关。懂英文,实际上是懂西洋生活,西洋历史,地 理等等。又因为英文已经是世界性的文字,懂英文就等于懂世界 历史,世界地理,世界上的许多东西。这可真不容易。我们当然 懂不了许多,不过至少要能用参考书。 就英文本身来说,有古英文,中古英文,近代英文;莎士比 亚时代(即伊丽莎白时代)有莎士比亚时代的英文,十八世纪有 十八世纪的英文,我们没有注释,未必能懂。有方言(小说中最 多)、有俚语、有文雅语;有英国英文、美国英文、加拿大英文、 澳洲英文、新西兰英文……做翻译的个个字要懂得。 翻译的人应该什么书都读。这句话太不实际,但实情就是这 样。英文书如童谣( 书( 、民歌( 、连 环图 ,当 然小 说 、诗歌 、政 论 、散文 都要 看 。常常 一句 英文读起来没头没脑 ,和上下文毫无关系 ,原来那句话 童谣里 的 ,那一句虽然和上下文无关 ,但和那一句的下一句却有密切关 系 。这是很难应付的,因为除了在外国念幼稚园或小学的,谁也 不 敢 说 他 会 背 童 谣 。碰 到 这 样 一 句 , 赶 快 查 一 本 的索引,如果运气好,你可以找到那下一句。 ( 参 阅“ 参 考 书 ”一 章 。) 三、有点治学训练 从上面的话看来 ,懂英文要懂很多事情 ,所以译者应该多少 是个学者 ,当然不是了不起的学者 (否则他就不做翻译了) 。他 至少要能查书 (有些人书在手上不知道里面有他要查的东西) , 知道哪些地方可以找到他要懂的东西 ,向哪些师友求教 。在文字 方面,他应该有些语言学的修养;在一般学术方面,他应该有些 考据求证的经验。至少他有一两门是比较精通的,譬如说,他是 个文学家(文学家做翻译占许多便宜)、教过书、做过新闻记者、 商行秘书、会计、公务员、玩过一种球、田径赛等等。当然科学 家译科学文字最好,历史学家译历史文字最好。译者的常识学识 越丰富越好。新闻记者的常识丰富是很可佩的。 四、对文字的敏感 译者要有对文字的敏感。他要懂得作者在每个字眼,段落上 用的心;他要预先感到读者对他的译文的反应。有时在他看来, 译文已好到极点,谁知读者看了,不是不懂,就是觉得好笑,或 者以为他别有所指。敏感固然和天资有关,但也可以训练,加以 发挥。人不是天生就能干的。 译者要多读书、多思考、多向人请教、多练习,然后才谈得 到有敏感。 往往以为简易的英文却有陷阱在下。敏感的人就会不放心, 再去查书,再去细想。 五、想 象力 译者要能设身处地想象文章里面人物的身份、心情、口吻。 把小孩子的话译成了老夫子的话是很可笑的。反过来也一样。喜 欢装腔作势的人绝对说不出直截了当的话来。很多译者和拙劣的 小说家一样,从头到尾,说话由他一个人包办,无论是无知的小 孩或有学问的大学教授,用的字眼全一样。这不过是一个例子, 事实上要用想象力的地方多得很。 六、勤劳精细 这也许是做任何事都不可少的美德,但译者更需要具备。多 查字典,多请教别人,多想,多把原文和译文对几次,多修改译 文 。译 好就 送出 去是 很危 险的 ,错落 在别 人手 上 ,白纸 上写 黑 字,赖都赖不了。你本可做个一流的译者,因为偷懒粗心,结果 就沦为三流的了。 本书中以后还要谈到有关以上各节的详细情形。 参 考 书 我说过一个人要无所不知,才能翻译,而谁也不是无所不知 的。不得已我们只有向人请教。当然最好的“顾问”是字典,你 可以向“他”问了又问,查了又查,“他”又渊博,耐性又好。 说来奇怪,连摆一个小花生摊也要有“生财”,而翻译的工 具却很少有人喜欢利用。普通读英文的人只有一本英汉字典(在 本章里“字典”也包括“词典”),以为就够了。最多再买一本 或 凭良 心说 ,这 两本英 文字典 真好 ,尤 其是 ,但靠 它来帮助翻译,却不够。 先说英汉字典。英汉字典不论编得多好,先天就有缺陷。 第一、太旧。字典比起流行用的字,总比较落后。一般英文 字典三五年就增订一次,有些字典的增订工作从不中断,事实上 新版 没有 出版 ,增订 版已在 编辑 之中 。著名 大字 典如 等等,都有大批专家、学者、职员,经常收集资料,加 以整理,注意文字变革情形,罗致辞典学者。所以我们用起那些 字典来称心满意。 英汉字典要等人家出了书以后才能根据它来编译,所以总更 慢一步。有些字典十年前非常有用,现在已经嫌旧了。 第二、中文解释,无论多么精确,也不能供翻译之用。从编 字典的人的立场来说,他只能帮读者明白一个字的意思, 至于这 个字在几种甚至几十种不同的上下文组合中该译成什么,他可没 法照顾。而中文相等词语往往有许多字面上没有而隐含着的意思 ,拿来应用在某一句里 ,未必适合 。一切死硬 、不 通 、不完美 、难解 、难读 、可怕的译文 ,皆由用英汉词典而来 。 一个字也许有三五个解释 ,译者拣一个来用 ,其实未必适合 。他 要能懂那个字的意思 ,再就上下文细想一下 ,然后才能找到一个 适当的词来用上。(中国现代的白话文一部分已经受了英汉字典 的 影响 。) 这一句 ,照英汉辞典只能译成 “他是个 就如 失败者”,意思并非不明白,就是不像中国话,上一章已经提到。 这个字编 字典的人只能 译成 “失败 者” ,但是在 这句里 , 这个 词就 不能用。 第 三、 有四 十五 万条 ,其中 虽然 未必 全能 用到 ,但大多数的字也很难说绝对用不到 。最大的英汉字典所收 的单字和词,不超过十万。碰到其余那三十多万条怎么办呢? 第四 、字典不是百科全书 ,许多英文字不是看了汉译相等的 词 就 能 懂 得 它 的 意 义 的 ,而 中 文 的 百 科 全 书 更 加 落 后 、陈 旧 简 陋 ,只有靠英文字典和英文的百科全书 。美国的字典带一点百科 全 书 性 质 , 翻 译 的 人 用 那 种 字 典 方 便 不 少 。 就 如 不但告诉人字义 ,还给人一些知识 (下面有例 子) 。 第五、汉英辞典里从没有讲到字源(即 就是有 内容也贫乏得可怜 。翻译一个新名词,术语 ,有时要借重字源 。 这一点在 “新名词”一章里细谈 。字源是识字的一助 ,不可不注 意 。 第六 、英汉字典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汉文 。汉字不太可靠 。 有些字你照它的解释写出来,结果说出不通的话,写了别字 ,闹 出笑话。那只能怪你不好 ,不该信任它 。这种例细细去找,可以 找 到很 多。 差不多所有的形容词 、副词 、动词 ,甚至无数的名词都因 下文而有变化,字典万难包罗一切。就如 这个字,谁都 知道该译为“美丽”。在 译成“那天下午我有了美丽的一刻”似乎也不错。但“美丽”是 什么意思呢?读者一想就糊涂了。这个字一本字典上说“美,美 丽 的 ,漂亮 的 ,华 丽的 ,优 美 的” 。另 一本 字 典只 有 “美 ,美 丽”,还有一本字典上是“美丽的,美观的,美的”。都不错。所 以这位译者很可以说,“你看,字典上就只有这些,我有什么法 子?”可是,读者是不查英汉字典的,他不懂就是不懂。 现在看 的 解 释: 够 了 ,所以 上面 英 汉字 典里 解 释的 ,似 乎只 说 到这 个字 所指 的 “视觉”的快感,没有别方面的感受(如听、触、精神方面等)。 再看 在这个字的 )下面说: 这也是很有帮助的。 里 这个字的第三解讲得好: 好了,根据这些英文字典的解释,我们可以把上面提到的那一句 译出来了:“那天下午我有一会儿工夫,舒畅极了”。当然 这 个 字 还 可 以 有 不 同 的 译 法“ ,写 意 ” “ ,心 旷 神 怡 ” “ ,适 意 ” … 但 绝 不 是 “ 美 丽 ” 。译 成 “ 美 丽 ” 是 直 译 , 是 错 误 的 ( 多 数 的所谓“直译”是错误的)。 这个字,谁都知道是“神话” ,一般英汉字典都解为 “神话”。但在这个短句: 里, ) 又作 何 解呢 ?当 然 大多 数 的人会译成“用来替岐视辩护的种族优越的神话” ,不过读者不 很能懂。不看现有的英汉字典而看英文字典, 的解 释 是: 这样一来,就不是“神话”了。如果为读者设想,不妨在 “ 谬 论 ”“ , 谬 说 ”“ , 妄 论 ”“ , 人 云 亦 云 ”“ , 成 见 ”这 些 词 里 挑 一 个 。 是个看起来很浅显的词,只要把它译成“下雨的 森林”就可以了,而且一般字典也没有提出有什么特别的解释。 可 是译 者 如果 有 点不 放 心, 再 查一 查 下面的注释。 就会发现 由这个解释看来,“下雨的森林”就不够了。可以看哪一种译文, 酌加 注释 ,或 在译文 里多 用几个 字 ,使读 者略知 这种 地方 的情 况。 用大写字母起头,使人疑心它是个专门名词,会只 把它的音译出来 。可是一查 才知 道这个字 原来 缩成,意思是“某某” 是 这 个词 也 叫人 不 解 ,以 为 是 “上 面有 遮 盖的工厂”。如果不放心,查一查 ,原来 的意思是: 下面还有: 我也不必再举例了。读者对于这类词,如果感到兴趣,可以 再去查 里的 等等。 这个字有个 新解 ,现代的英汉字典 上还没有收 进去。譬如欧美社会上有些人对于日用品非常考究,差一些的货 色他们都不用,这种人的社会就是 的。这一新解本 由缺乏朴质、自然,引申而来,变成了过分讲究。虽然最初用起 来 含有 谴责 或鄙 夷的 意思 ,但 现 在已 经不 然了 。你 说一 个朋 友 ,他不能见怪,事实上你是恭维他。 是一架“精巧的照相机”,这个解英汉 字典里也没有。 这个字,英汉辞典的解释是“王牌玩法之一”, 又如 “一种纸牌戏” , 这个字的解释是“一种恐龙”,这 种解释怎么能用在译文里?很多虫、鱼、草、木、鸟兽的名词, 都是这样解释的。 这个 字形容 一个好 女子 ,一本英 汉字典 上译成 “率 意思不同。 直 、认 真” 就 不 对 了 ,和英 文 解 释 这是字典不可靠的一例。 译为“拳头”也不错,所有的英汉字典都这样译 。但是 这个短语里,就不是“握在拳头里”,而是 “握 在 是 在手里”,因为照英文的解释, ) , ( ,这是英汉字典不可靠的另一例。 ( 英文字典查起来当然费力,像 这种大辞 典, 长的一条就是一篇文章,如果看不懂它的解释,查起来就慢了。 但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非查它不可。 英 文 字典 之 外 ,还要 用 百 科 全书 ,像 和 都不算太贵,可以参考。 有时你译一篇文章,如果知道许多有关的事实,一定大有帮助。 我在总论里说过 ,译者不单是要懂英文 ,要懂得全部西洋的种种 学问 ,包括历史 、地理 、文学 、宗教 、伦理、政治 、经济、自然 科学等等 。有很多时候 ,原文作者假定读者已经知道的事,就不 详细说明了 ,照文字来看 ,可能不知道他说什么 ,但是西方受了 教育的 人是懂的 。各种专科 辞典如 ( , ,医 学 、动物 、植物 、矿物 、地质等等甚至无线电电视的专科辞典 , 都要随时参考 。以前我以为研究英国文学 ,就只知道一点英国文 学 ,现在才知道 ,英国文学里接触到的 ,有全部西洋文学,还多 少有点世界文学 。学英文不仅是学一种外国语文 ,并且是懂得说 这一种文字的人的学问 ,也就是英语民族的学问 ,也就是西方世 界的学问 ,甚至多少有 点关于全世界 的学问 。 里的许多条,如 就是一篇不太短的 论文,不难从这里面知道一些西班牙文学的面目。我们如果译一 篇 关于 西班 牙文 学的 文章 ,先 看看 这一 条 ,一定 有不 少帮 助 。 里也有 一条 ,略微短 些,也可以参看。看了一篇得到点印象,再看另一篇,这个印象 就变成立体了。只有不怕麻烦地去查,才能对原文里所讲的事有 把握,然后才能译出可以读的文章来。 编百科全书的人不免有点主观,也不免有错。所以一个题目 多查几部百科全书比较有益,以免为别人的先人之见或错误所左 右。 当然这种查书 ,查字典的工作很辛苦,可能影响速度 。 里 这样一个字的解释 约有一万字那么长 , 虽然不需要全看,至少也要看上千个英文字。 里 这个 字也有上五千字的解释。几个字一查,头就要昏了。幸而要查大 字典的时候不太多。百科全书里的文章当然更长,不过要看的也 不太多。 里 讲 二 次 大 战 的 那 一 条 ,就 是很厚的一本书。可是遇到我们不懂的事情,除了查书还有什么 别的办法 ? 是根 据牛津大 字典编成 的 ,是翻 译英国文 学名著 绝对少不了的一部参考书。这部字典把各字字义按每一义出现的 年代先后排列,所以有些一度有过,现在已经没有的字义它都收 了进去。例如 ,一个人要译 的作品 ,少不得 用这部 字典,因为有些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字义和现代的可能不 同 。一个人要译 的散文 ,更不能不查这本字典 , 因为 这位 作家 用的字 有时 很特别 ,一 般字 典里查 不到 。(翻译 的人当然少不了 编的 。像英 国的 注 释都 极丰 富 ,便于 学生 阅读 ,尽 管如 此 ,这本 还是极有用处的。) 年版的 也把历代不同的 拼法列出 ,碰到 用 旧拼 法拼 出来 的字 也有 帮助 。如 英国 这本书书名里的 著的 把我困惑了不少时候, 后来也猜了出来,就是 里有这个拼法的 解释 。那一版里收的字还要多些 ,例如 所用的 注明这是 (但 ( 的旧拼法( 就没有收进去)。 无论是译文学名著,或是译现代文章,大型字典都比小型字 典好。原因是大型字典的解释细微专门化,照那个解释容易找到 相等可用的中文,不像小型字典如 , 等 等 ,因限于篇幅 ,只能较为广泛地说出大意 。 的同义字说明对翻译尤其有帮助。遇到翻译有困难,不十分明白 原文的确实意义,或找不到适用的中文的时候,就该乞灵于大字 典上所讲的同义字了。 还有一本参考书是译者不得不备的,这就是 ,你 看 到文 章 里 一 句 圣经 ,不 知 出于 哪 一 章 哪 一节 。你 要 翻译 ,未必容易 ,而且吃力不讨好 。天主教基督教都有译本 ,听 你拣了用 ,只要一查 就行了。当然 的 也有用 的 ;不同 中译还没 有臻于完 美的地步 罢了 。 (两教《圣经》的译文尽管你不采用,但参看以后,至少不会译 错 。) 美 国的 俗语 很多 ,有海 陆军 、黑社 会 、吸毒 品 者 、爵士 音 乐、大学生、中学生、游艺界、垒球、铁路工人等等方言,简直 是另一种语言,你如果翻译美国小说或杂志里的文章 里用到这种语言,就困难了。 两人合编的 遇到对话 和 是很有 用的参 考书 。你 翻译美国小说 ,看 到一句 “ ”以为 是问话 随手就译成“有什么新闻吗?”但下面没有人回答,却有些不相 干的话。你以为所答非所问,也就算了。殊不知道这是美国的俚 语,等于中国人说“吃饭了吗?”是一句问候语。这一句要在这 本字典里找。 关于中文词,我们还需要一本按词的末一字次序排列,和诗 韵的编排一样的字典。如“风”这个字,我们参考的连绵词不但 需 要“ 风 波 ”、 “ 风 标 ”、 “ 风 平 浪 静 ”、 “ 风 靡 ”等 等 ,还 要“ 高 风” “ 、流 风 ” “ 、暖 风 ” “ 、 祥 风 ”等 。我 们 知 道 病 人 找 医 生 看 病 该 用“求诊”,那么医生替病人看病,该用什么呢?一本 照 词 尾 次 序排列的字典可以列入“(医生)应诊”这一条。中国抗战八年, 文化 工作 停顿 ,胜 利以 后至 今 ,没 有什 么真 正新 的词 典编 印出 来,只有翻印一点旧书,大家已经抢着买了,真可叹。 我们要备各种外文字典,即使不懂也要备。如西班牙有个足 球 队 ,名叫 “真”吗?他们没有想到 ,报界多译为“真马德里”。 不是 解为 “真 ”是英文 ,这个 球队是西 班牙的,何以竟然用起英文来了?第二,世界没有冒充马德里足 球队牌子的球队。所以这一队的人用不着为免鱼目混珠,英名受 损,而仿古今中外通用的办法,在本名上加个 “真”字,如“真 正陆稿荐”,“真 就是 教 会 ” 等 。原 来 这 个 的意思是 ,照香港的译法,该译为“皇家马德里队”。 这一错误的教训是 :如果不是用英文国家的专门名词 ,即使 那个字像英文字,也不可当它是英文来译 。办法是请教懂那种文 字的人,或者查一本那种文字的字典。 一 位 有 学 问 的 大 译 家 说 ,做 学 问 而 用 参 考 书 ,已 经 不 足 道 了 ,讲 究的要找原书 来查 。惟一 可以靠来做学 问的是 等参考书根本不能信赖。我们倘使 至于 连参考书也不肯去翻,就更说不过去了。 以下介绍几本好的英文字典: 最完备。有 人批评它收的字太杂,话很对。不过,对译者最有用。解释细, 容易找适当的中国字词。可惜字体太小, 价钱也贵。 很新,相当完备,不太贵, 字体大而清晰,解释简而明。附有外文字汇多种,地图等,兼有 些百科全书的性质。另有节本,更新。 :大的 太贵,一般人也不会用,不得已可以买这一部。凡译英文文学名 著绝不可少。有时你要查的一句,正是字典里某个字的例句。 里面有 各外国语 的发音 指南,极有用处。 , 这两部都不太贵,也不错。 各种外文字典都要备。各科专门字典不管好歹都要买。 固有名词的翻译 即使容易得像固有名词,翻译起来也并不简单。这件事情可 以马虎,也可以认真。做得马虎谁也不知道你译得对不对,甚至 也不管你译得对不对。做得认真就需要语音方面的知识, 和运用 中国字的能力。 英文里面的固有名词发音已经极难(下面有许多例子),而 英文里的“外国”(指不是英美的)人名地名也不少,发音和英 文的不同,如果译错,也是笑话。这些外国语我们哪里能完全懂 得? 即使懂得那些音了,找近似的国语音的汉字来表达,也不容 易。有人拟出一张表来,什么音用什么字,办法也不错,好像一 下子问题就全解决了,但这件事做起来并不这样轻易,现在分开 来 讲。 英文人名地名的音极不规则。现在流行的许多译名,错得可 笑 ,其 实这 些错 误应 该是 可以 避免 的 。万国 基本 子午 线是 英国 天文台的子午线,这个地名一般译作“格林威治” , 或“格林维基”,但实际上英国人是读 的,最近似的音是 “格林尼基”。这个错已经铸定,改也没有用,也没有办法了。著 名的小说中人物“福尔摩斯”应该译作“何姆思”。(如嫌“姆” 不雅 ,可用 “穆” 或 “默” ,但 中文里惟一 发单纯 的只有 “姆”,在“姆妈”这个词里可以听到。当然还有“呣”,粤语中 的“唔”,苏州语中的“呒”,北平话里的“我们”变音的“我”, 这些字恐怕更不普通了。) 如各国 许多英文 、法文 、德文等别国的辅音 ( 的 ,英文的 (有气无声的 ,有声有气的 等 , 中文 里 没 等 , 国语 里 也 ,如英文的,法文的 有 ,若 干 元 音 ( 常找不到中文字来表达。我们只能找“最近似”的。 一直我 先说人名,英国十九世纪的大散文家 们 都以 为他 的姓 是 人是念 ,最近经 考 据出 来 ,这 家 的。这样说来,原来译的“哈斯立特”,该改为 “亥斯立特”了。改不改倒不大要紧,我提出来,不过是指出专 有名词的读音之难于捉摸罢了。英国十八世纪大诗人 这个姓该译作“库勃”,而不是“考勃”,因为,尽管别 家姓 的叫 “考 勃” ,诗 人自 己是 这样 念的 。按 照“ 名从 主人”的标准,应该这样译。 ,那个姓不该译为 再如英国大诗人 “柯勒瑞基”因为当中的 字是不读出的,所以该译为“柯尔瑞 的 姓 不 该 译 为 “安 诺 基”。还有诗人兼批评家 德 ”, 因为当中的 字也是不读出的。(现在美国人读出,但英国 人 并 不 承 认。 ) 除了逐字查字典 ,找出正确的声音,再找适当的汉字而外 , 更没有别的省力的办法 。千万不可以照拼法凭自己的判断译音 , 因为英文不是纯粹拼音的文字 ,而且连英国人自己也读不准确 。 有 一 篇 散 文 ,提 到 自 己的 姓 的 读 法 。他 说 他 这个姓虽然不像 斯” , 该译为 “马契 (或 “希”)班克 ( 该 译 为“ 秦 利 ”) , (有许多读法: “孟席斯” “ 、孟 额斯 ” “ 、孟叶斯” “ 、孟 格斯 ” “ 、明额 斯” “ 、明格 斯 , (苏格兰的读法是“第艾尔”), (该译为 “休姆”)那样容易念错,但也会念得不对 。这个字照他家的习 惯,应该念“喷森比”(“喷”这个字太不像样,虽然有个“坌”, 但大家不认识 ,不如还是用 “彭”吧 。还有他说美国人总把重音 放在这字第二音节上,念成“彭颂比”。当然,中国人把他译成 “彭颂比”也不算坏,但这不是“最近似”的音。) 顺便讲一件事,有一家报纸把美国的 译成“李格 威”,一直不改。幸而此人总算有退伍的一天,新闻里再也提不 到他,才算了事。据一位译界的前辈说,如果知道有错(看看别 的报也会知道),可以把译名更正,另加括弧说明“本报昨译为 李格威”,就行了,不一定错到那人没有人提为止。 所有亚非等国的文字,英美人都用英文的字母改拼,当然不 见得准确,大致还可以。可是西方各国的人名,因为大家都是用 字母的,所以大多照写,不去照英文的拼音法去另外拼。譬如意 大利的 的姓,如果照英文读音,该拼成 法国诗人 如照英文读音,该拼成 。如果是这样拼的,中国的译者译错音的机会就少了。 译人名有兼顾到意思的,有只顾声音的。大多数的译者是看 情形,能兼顾就兼顾。 当然好译,“萧”是中国姓, 很现成;“伯讷”是很好的中国人名(虽然此翁并不“讷”,有人 译为“伯纳”,这不是个好的人名),使人见了以为他的兄弟叫 “ 叔 谋 ”。不 过 遇 到 怎么办呢 ? “杜思托也夫司基”(按此字俄文的音并不很像这七个字)绝不像 中国姓,给外国人一个中国姓也不错,不过他也并不姓“杜”。 若说他姓“杜”,名“思托也夫司基”,那么如果他有一位妹妹叫 ,我们能译成“杜安娜”吗?邱吉尔、罗斯福, 都是很好的姓名,虽然他们不姓邱,不姓罗。从前的人老实,用 没有意义的字译外国人姓名,如刹、陀、涅等,似乎最好,因为 一望而知那些人就不是中国人。英美人喜欢在“外国人”的姓前 面用该国的称呼,藉以表示他的国籍,如对法国人用 国人用 ,对西班牙人用 ,对 德 等 (这 些 字 的 意 思 都 是 “先 生”)。我们当然可以用那些字表示他们是外国人,不必硬把他过 继给萧家或杜家做干孙子。 许多外文的音是中文里面没有的,上面已经提了一下。有些 音方言里有,国语里没有。拼出来的字如 粤 、闽 语 里 , 有,国语里却没有。所以用国语译只能译成 的音,没有 别 的 办 法 。 ( 我 们 不 能 用 两 个 字 来 拼 , 否 则 可 以 译 为 “ 兰 姆 ”, “覃姆”,而且用字太多也是大忌。)我说“最近似”音就是指这 种地方,这也是妥协,不得已。 国语里的卷舌音 、 、 尸、 , 南 方 大 多 没 有 ,英 文 里 也 没有。这一类声母拼出来的字如“卓、常、生、荣”等,不能用 来译英文的音。南方人读起来很贴合的“史密士”,读成国语就 差得远了;“斯密司”差不多。“詹姆士”、“史蒂文生”都要改。 有 些 字 是 不 能 用 来 译 人 名 的 ,如“ 喷 ” “ 、败” “ 、稗” “ 、 呗 ”、 “悲”、“卑”等。存心开玩笑或挖苦人,又当别论。 这个音共 有琵、爬、跁、扒、耙、帕、怕,这几个字,只有一个“琵”字 可用,但也只能用于女子,放在男子的名字里就不像话了。这是 很伤脑筋的事情。上海话的“派”字很好,不过国语的读法不 同,也不可以用。 中国英汉字典里的人名地名的音,我想最初是讲沪语的人译 出来的。因为 近似的音。 译成 “爱德 华”, 用的 字并不 是国语 的最 的 音国 语 可以 用 “瓦 ” 来 译。 不 过现 在 “爱 德 华”已经用定,也不必再改了。 这个音国语里只有蛙、窪 媧、挖、搲、哇、汙、洼、窪、 、瓦这几个字,瓦字当然不 好,但除了瓦,还有别的吗 至于地名,有译意的,有译音的, 全盘译意, 译为“牛津”是 译 为 “剑 桥 ” 是 音 义 各 半 ( 美 国 麻 省 的 则全用音译)。如果译意 ,英国地名里有好多部分是 有意义的,如 地方 里的 意为“口”; 是“设防的 泰晤士河照字义译为“阔河”。“外国”(指英美以外的别 就是 “小河 ” ;意大利 的国家)的地名也是如此。德文里的 的 思 是 “ 日” ;西班 牙文 意 里的 意思是 “三” ;土耳其 里的 意 思 是“河” 里的 ……我们既然不能完全知道,似乎只有译音算了。不过把 译为“镇” ”译成“堡”,德文的 译成“港”,把 不译 似 乎是 很适 合的 ,末 一个 字尤 其干 净明 白 ,否则 成“厚赫镇”,却成“厚赫 希台特”了。现在美国的 我们喜欢译为 “麻省” ,而 却译为 “加州” ,一 “ 省 ” 一 “州 ” , 叫 人 糊 涂 ( 现 在 有 人 改 为 “ 麻 州 ” , 也 有 些 眼 译 为“ 春 田 ”的 “ 田 ”字 虽 然 有斟 酌 的 余地 , 生 )。 但实在比译音简明,遇到这种地方,译者抵不住那个诱惑。 译为“旧金山”有历史上的事实做根据,“三藩市”则 音义兼顾。有些字用来译地名使人误会,如“郎”这个字就不能 用 , 何 以 不 用 “朗 ” 呢 ? 东 非 的 湖 ,那个 最好不 要用“塔”字来译,因为这个湖不一定是因塔而得名的。 元音( ,尤其 是英文元 音 ,几乎各 有各的读 法 ,口 腔内发音位置的前后,唇的开合,舌的高低,稍有不同,音就变 了 。所 以译 错元 音还 可以 推诿 ,而 且事 实上 也没 有办 法译 得很 准。但辅音( )则 泾渭分 明,发 音的情况 用手摸 都摸 得出,用眼看都看得出,不容混淆,不容译错。各国文字元音固 有不同,辅音也有好些不同。能懂得西方各国的语音最好,否则 可以查 前面的 项下第四节 ,这是很有用处的, 例如丹麦文里的 用 的 音符 英国 了很有帮助。 芬兰文的 等 于 “ 奥(他们 等于 的 长音 ( ,国际音标是 后面 也有 ,德 ,看 等于英文的 文的 ,这些例不能尽举。 辅音 里最 要注意 的是 这 个字 母 在德 文里 读 作 ),西班牙文里读“赫”(国际音标作 写的 不同,是用喉音发出的 ,英文里有时就写成 是连续发出的,请教一位德国朋友,问他音乐家 读,就知道了。又如西班牙文的 际音标作 ,又如 标作 ,不 读 (国际音标 ,注意这个音符和小 ,读 ,这 个 音 的 里的 ( 国 ,译成中文倒有点像“斯”或“兹”。德文的 在意大利文里如果后面跟 或 。法文 的 读 就念 怎样 等于 的音 (国际音 (国际音标作 )等等。这也不能尽举。 总之碰到的专有名词 ,查一本可靠的字典,找出最近似的中 文字来表达那些音 ,是一件值得用心做好的事情。虽然译音译不 到百分之一百正确 ,但如果不查字典,就不知道更要差多少了 。 人名的制度不同 ,应该知道一些 ,否则就要闹笑话 。西班牙 人 母 姓 在 最 后 ,如 一 个 人 名 有 三 个 字 , 你 总 以 为 最 后 一 个 字 是 姓 ,和父亲的姓一样 ,就错了 ,原来父亲的姓是倒数第二个字 。 就如写《吉诃德先生传》的名小说家塞万提斯 是 ,看 来像 是姓 ,全 名 ,但却不 是。 又 如 匈 牙 利 人 的 名 字 ,姓 可 能 在 前 ,和 中 国 人 的 一 样 ,如 就 是姓。 日本、韩国、缅甸、越南(当然还有中国)的人名 、地名 , 全有一定的汉字 ,这件事最困难,因为这些专有名词的汉字不能 乱写。没有办法 ,只有请人指教。顺便提一下 ,这些国家的领事 馆或商行都可以帮忙 。我们有时看到中文报上的中国人名下面有 个括弧 ,说这是 “译音” ,不免觉得诧异,其实是因为新闻来源 是英文 ,译者不知那专有名词的汉字 。不过这也可见中文通讯太 不发达 了。 译者如果用惯国音,可利用国音检字表 ,商务印书馆的《国 音学生字汇》后面就有这个表,把同音字列在一起,可供译者选 用。这对于译人名地名很有帮助,因为我们一时想不到那么多的 同音字。当然《国语辞典》更好,因为有解释, 所以要多翻几张 纸,但也可以马上知道字义,不用再查字典正文。 西洋人的小名把长名截短,如 或 面加 。也有完全不同的,如 的,如 有一个小名叫 ,也有后 截为 。好了,假定有一篇文章里,有一个 ,第一次出现是 全名 ,以后时而叫 ,时而叫 ,时 而叫 ,时 而叫 ,译 者如 果 照 译 ,读 者 可能 以 为有好几个人 。遇到这种情形 ,译者要就只用一个名字 ,要就加 注 。 有一个对付长名字的办法 ,就是用 “氏”,如 “杜思陀也夫 司基”可以叫成 “杜氏” ,不过这个办法只能在新闻里用,其他 文字里就不妥了,因为上面说过这人并不姓杜。(翻译就是翻译, 没有什么新闻翻译 、文艺翻译 ,但这种用 “氏”的办法 ,倒是十 足的新闻翻译 ,虽然是正式文章里所不许 ,新闻里用用 ,倒也罢 了。 ) 长 名 缩 短 ,有 时 实 在 很 好 。 艾 森 豪 威 尔 缩 成 艾 森 豪 似 乎 不 错。英文里的 译 ,如 甚至 如果 后面不 跟元 音 ,大 可不 的 ,并没有声音( 英文里作者提起一个人,为了文字有变化起见,往往时而用 他的全名,时而用小名,上面已经提到。不但如此还提到他的身 份,如 (医生) 、 (独身汉)、 (受害者)等等。《红楼梦》里曹雪芹提到贾宝玉从头到尾似乎都 是“宝玉”,既没有用“怡红院主”,也没有提“痴公子”。这是 中 英 文 学 不 同 的 地 方 。翻 译 的 时 候 , 只 有 变 通 办 法 , 用 一 个 名 字,否则读者就要给你弄糊涂了。 以为最好用 这 个 名字,我 。如果是小孩 、少年 ,当然可以用他的小名 , 从头到尾一律 。遇到一篇文章里有好几个 ,他自己、他的 叔叔 、他的弟弟等等 ,英文里可能用名字 ,你就要想办法分清楚 了 ,连名带姓是办法之一 。中文里另有一套办法,如年长的 ,可 用“ 那 老 汉 ” ;中 年 人 可 用“ 那 汉 子 ” ;女 子 可 用“ 那 女 子 ”“ ,那 妇人” 等。 重要的人物,比较陌生的地名而有重要性的 ,都该附原文 。 如果译长一些的文章或一本书 ,每译一个人名都要写下来,照英 文字母次序排列。粗心的译者在短短一篇文章里往往一个人名有 几个不同的译法 ,这是没有人肯原谅的 。 有些字如芳、华、姗、兰、丝、琼、妮、姬,用来译女子的 名字,也未可厚非,英文里女子的名字一看就可以知道,也是好 的。但 千万不可译成“茜”,这个字读“欠” 的 译成“露茜”了,真误人不浅! 现在连英汉字典都把 译者对于男女的名字要小心。 知是男人, 等等当然 一望而 当然一望而知是女人。但 ,不说此 人是男 却是男女共用。有时文章提到一位 是女,千万不能当此人是男人,而用“他”来称谓。因为只有女 。译者 一 不 小心 ,就要 闹 笑 话 。照 拉丁 文 的 规矩 , 子叫 女子的名字后面多有用 有用 的,如 等 ,还 等。知道了这一点 的 ,如 也有用处。 拉丁文人名,凡是用 字 尾的 是男 人( 可参 考 。 现在我把容易译错的“外国人”名举几个例子在下面: ,捷克诗人 可译为“马哈 尔 ”,不 是“ 马 卡 尔 ”。 , 波 兰诗 人 其 ”,不 是“ 密 克 维 其 ”。 可译为 “密茨克叶维 ,丹麦物理学家 该译为“欧 斯 帖 斯 ”,不 是“ 奥 斯 台 德 ”。 ,保加利亚国王 该译为“息麻翁”,不是“息 米恩” 。 鼎鼎大名的小说家 ,《吉 诃德先生》的作者 我们已经译为“塞万提斯”, 但照西班牙文可译为“塞房泰斯”。你也许说所差有 限 ,没有 关 系 ,我 也 这 样说 ,不 过如果不费大事, 可译为 可以译得更近似些,岂不是很好? “ 沙 阿 费 斯 拉 ”, 不 是“ 沙 咪 德 拉 ”。) 匈牙利诗人 可 译 为“ 嵯 操 ”。 挪威政治家 可译为“努高斯浮 尔 ”,不 是“ 涅 加 兹 伏 尔 德 ”。 ,法 国 剧 作 家 可译为“考奈依”,不 是“ 考 奈 尔 ”。 ,法国诗人 可译为“布赫纳”,不是 “布其纳” 。 不错 ,我们不能全知道这些外国语的发音 ,但是既然 标出了近似原文的音,利用起来并不太费事,我们就绝不能再全 照英文的拼音拼欧洲各国的人名地名了。 前面的 不大 容易 看 ,要下一 点功 夫才 能慢 慢懂得。 好了,我也不必多举了,总之,碰到专有名词要查字典。 译地名不但“外国的,连美国的也要小心。 是加州 的沙漠,看起来真像该读“摩解夫”,但加州本是墨西哥的一部 分,墨西哥用的是西班牙文,所以这个地方到现在还是读成“摩 哈非”。 又如美洲有一个印第安族的语言系统,名叫 ,照字 面似乎可以译为 “奎区阿” ,但这个字照 和 注音,却可以译为“开其瓦”。 有些“外国文”的专有名词不好译 ,你以为只要译音就行 , 但其实有意义,如“股份有限公司”,英文是 然不会译成“立灭贴碟”。法文是 你知道,当 ,意大利文是 ,德文是 西班牙文的合伙公司是 。遇 到一 个 商 号 的名 字 必 须查 一 查 外文字典,或请一位懂那种外文的人指教,不能乱译音。 翻译有多难,由译人名地名等固有名词可以看出。没有一处 可以掉以轻心,没有一处不需要学问。死的东西 ,尚且如此,抽 象的文字 ,文学的妙语 ,特别的语句,不知要难多少倍 。姚莘农 先生译人名绝妙 ,显出他对中国文学的修养,单单是这一方面 , 已经无人可及。译人名谈何容易! 新 词 、 专 门名 词 的 翻 译 现在书局里已经有了许多专科名词的字典,如医学辞典、化 学辞典、动物学、植物学、矿物学等等辞典,都是专家编的。一 般英汉字典里也收了不少专门名词进去,似乎翻译名词没有什么 问题了。 事实上做翻译工作的人,即使买全了各科辞典,也时时有查 不到专门名词译名的痛苦。第一、中国的专科辞典大都是若干年 前编的,许多新名词都没有收进去。第二、有时一个动物、植物 的名词,各字典的译名不同,普通字典和专门的辞典又不同。现 在各种科学日新月异,还有许多新兴的科学,从前连这门科学的 名字都没有。就如工业方面,有一门叫作 的学问,又 上的定义是: 称为 的 定 义是: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现代工业因为人操纵机器,非常单 调辛 劳 ,为了 顾全工 人健 康 ,精 神愉 快 ,以便充 分发 挥他 的智 力、体力,就在改良光线、座位,减低工厂热度、噪音,使各种 标度盘易于阅读等等方面改进,使他们有良好的工作环境。这种 学问 ,叫做 是希腊文 从 字 源 来 看, ,意思是“工作”; 的缩 写 ,意思 是 “经济 学” ,这 个词 可以 译为 “工 是 作经济学”。而 则可以 译为“生活 工艺学” 。像这 样一个专门的新名词,绝不是任何小型字典里可以找得到解释的 (包括英文字典在内),译者只有乞灵于大型字典,请教工业专 家,根据希腊、拉丁文字源来翻译,必要时还要加注。这样才能 算尽了翻译的责任。这种译法,本是辞典学家所采的办法。严复 所谓“一名之立,旬日 蹰 ,最能表达译名词的艰难 。英汉字 典不涉及字源,根本没有办法研究。 科学上许多新词现在用缩写式拼成的很多,如 是 三个字的第一二个字母凑成的 (中国的 译名是“声纳”,已在“总论”一章讨论)。 是由 四 个字 的为 首 五个 字 母凑 成的 。这两 个字 有 现成的译名。遇到这种字最好译义不要译音。如果译音,最好不 要引起不相干的联想。“逻辑”这个词使人不会想到任何事物, 所以算好的。但现在“论理学”和“理则学”两个译音的译文, 已经逐渐要取而代之了。 又如 这个 名词 ,译 为 “隔音 室” 固然 没有 什么不好,但这个译法使人以为这间房能够供隔音之用;如只出 现一次,可以译为“有隔音设备的房间”,如果一再出现,再想 别的办法。原来偶尔一现的名词,译得长些还不要紧,但一再出 现就 不能 译得 太长 。遇到 这种情 形 ,就译 短些 ,如怕 读者 不明 白,就在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做一个注,帮助读者了解。 一般新的动植物名词最难找到译名。查了英文字典并看了插 图,或说明种类,或说明产地,附有拉丁或希腊文的学名,也还 是译不出来。我们唯一的希望是中文的百科全书和各科名词词典 早日有专家编出来,时时修订,供给做翻译工作的人参考。 基督教(包括天主教和新教)的神学、哲学、宗教名词很难 译。天主教有大部和小型辞典,中文的似乎只有王昌祉神父编的 《天主教教义词汇》,可供参考。神学、哲学上的名词难译,也是 实 情 。译一 个 神学 名 词 ,就要 研 究一 番神 学 。有 些 字是 普通 的 这个字的意思 字 ,意义却不同 ,遇到了尤其要小 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天主教的 是 指: 又是 这一句里讲的是神学 。什么叫 什么? 不知道 有什么不同?不先弄清楚这些,根本 和 是什么。天主教把 译做“宠 爱”,意思是使我们得救的圣宠,照天主教的说法,如果一个已 经奉了教的人犯了罪,他便失去了这个宠爱,也就不能得救了。 的意思是痛悔, 指“告解”,是天主教的七件圣事( 对 虽然也指悔罪,但这里却 )之一。 的解释是: 意思可以懂,我也不必再加解释了。总之,在神学上 绝不 是 “令… …成为 正当 ;证明 为正当 ”等 意思 ,照这些 意思 译出 来,自己不懂,读者也不懂。此词天主教译为“成为善人”,“成 义”,新教译为“称义”,都不好,新译的《圣经》,干脆就用 这个字。 大家都知道是“纪律”,但在 这样一句里,这个字虽然译成“纪律” 也勉强读得通,却不是“纪律”。原来中古世纪,苦修的人用鞭 子 打 自 己 以 赎 罪 , 或 替 别 人 赎 罪 ,这 种 鞭 打 叫 ,打的 的解 释是: “ 鞭 ”也 叫 的解释还加了 就说出了这一个意义。 说出了后一义。这个字是“陷人阬”,译者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的。 又如 这个字本来极其平常,学过英文的人都认识。 可是在神学上它另有意义 。这个字 并 举 例句: 的 解释 更详 细: 的定 义是: 这个 绝不是“经济”(英汉字典译为“天则”,用的人不 一定懂,译文里能不能用还是问题)。 每一门专门名词都不很容易翻译 。再拿会计为例 ,许多名词 ,我们可能译 见于日常的文章 。有一篇文章里提到 为 “一 本 特别 的日 记 帐” ,不知 道这 个 在会计上该译为 “特种”。银行业的有银行业的名词,进出口有进出口业的名词, 就 如 开 一 张 信 用 证 ,有 所 谓 ,这是什么意思呢?原来就开证银行立场而言 , 和“不可取消” 信用证可分为“可取消” )两种。不可取消的一种非经出口商 (就是信用证的受益人) 同意 ,开证行不得迳予修改或取消。就通知银行( ,就是收信用证通知出口商的银行)的立场而言 ,信用证可 )与“不保兑” 分为“保兑” )两种。 保兑的一种就是通知银行向出口商保证,这个信用证项下的汇票 (就是出口商向进口商收款的条子),即使开证行和进口商都破了 产 ,通知 银行 仍旧 照兑 。就 出口商 和买 下汇 票的 银行 的立 场而 言,信用证分为“有追索权” )和 “无 索权” ) 两 种 。无 追 索 权 的 就 是 如 进 口 商 拒 绝 付 汇 票 的款,则开证银行对购汇票银行,购汇票银行对出口商,无行使 请求偿还的权利。所以这种信用证对出口商最有保障。 当然这是非常专门的,但做翻译工作的人,译到一篇讲进出 口或银行押汇业务的文章,极可能碰到这样一个名词。也许连最 完备的字典也查不出,要查银行或进出口业务的专门词典。如果 没有,就只有请教银行家、进口商,问他们有没有现成的译文。 很可能他们用惯了英文,根本不知道中译是什么,这时只有根据 打听得来的知识,译出一个名词,请他们指教。好在这两种人还 不少,总可以找到的。 我说译者多少要有些治学问的习惯,因为翻译不仅是文字上 把一种外文译成本国文的问题。有时候是把外国的学问、风俗、 习惯等等介绍过来。这件事不很简单,而一个人懂得的东西则有 限。只有多查大型字典、百科全书,请教各方面的专家。 不但名词,新的事物也产生新动词。如从前我们说“放映电 影”、“广播歌曲”,现在的电视有声有色,用什么动词呢?我想 “播映 ”是可以 用的 。这 个词字典 上还没有 。遇到 这 一 个 动 词 就 可 以 用 了 。 (十 多 年前我已用 “播映”,写上文时“播映”还少见,现在各报采用的已多。相信 不久就会收到字典里去了。) 中 文 语 法 一本讲翻译的书要谈中文语法,好像裁缝要研究染织一样, 是很冤枉的。不过裁缝如果没有可用的料子,也就非研究一点染 织不可了。如果中国语法目前混乱得很,翻译者也只有研究一点 语法。中国白话语法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确立,不过因为历史短, 又受坏翻译的影响,不免混乱而不伦不类。不是没有语法,而是 大 家不 守法 。最 近我 看到 一本 翻 译得 相当 好的 书 ,里面 并没 有 “外国腔”,译者中文的语汇也丰富,但在后记里他说“恳求读者 的原谅……希望专家的指正”,这两句就不合语法了。毛病出在 这两个“的”上。如果 “恳求读者原谅”,就一点没有问题, 这一句里“原谅”是动词,正好像“希望你指正”一样 “的”字,“原谅”就变成了名词,“恳求”的受词( 但一加 ,而 “恳求”下面只能接“人”的受词,“人”后面再接动作的动词, 不能接动作的名词。如果说“我希望获得的是读者的原谅”,语 法上就没有毛病了(当然中国话并不一定这样讲)。“获得”是外 动词( ,可 以有个名 词做受 词 。“希望”也 是如 此。 语 法的 根 据 有两 个 :一 、向 来都 这 样写 ;二 、大 家 都这 样 说。这个写有文言,有白话,有古今;但绝不是外国文。这个说 是国语的说法,不是各地方言的文法,(如粤语的文法就很有些 和 国语 不同 的 。如 “睡不 着觉 ”粤 语是 “唔 睏得 觉” ,等 于是 “ 不 睏 得 觉 ”。 ) 当然更不是外国语。 研究语法的方法是读书,用心注意著者怎样用中文写文章; 研究国语和方言。我所谈的也就从这两方面得来。 打开今人写的文章,如果细细看去,就可以发见许多这一类 的错,不管这位作家的名气有多大。我们真需要一本类似 弟兄写的 ,专门把一般人常犯的错指 出 来。 不 过本 书不 是中 国语 法书 ,所 谈 的以 翻译 里常 见的 毛病 为 限 ,也不能像字典(如 一样,把一切的错全包括进去。但因坏翻译的影响很大,所以这 里提到的,可能也是一般用中文写的原作里常有的。 还有,我不 是专门研究语法的人。我因为写文章,就不得不注意一点语法; 因为 有问 题 ,就不得 不看 一点语 法书 ,如 此而已 。虽 然这 种注 意 ,前后 也有 三十多 年了 ,我却 从来 没有 把全部 精神 放在 语法 上。用心的译者,最好看一点近人写的中国语法书籍,虽然大部 分说的,是对于中国语法的研究,学了语法未必就能作文,但懂 得中国语法,对于作文自有许多好处。就如研究了诗的平仄,未 必就能作诗,但懂得平仄,对于作诗自有许多方便。 语法,一向人称文法,严复称为“文谱”(见严著《英文汉 诂 》) , 就 是 英文 的 同,就如英文的 ,不过中英文语 法的任务不完全相 要管语形变化、语音学、造句法( ,而中文没有语形变化 ,而语音又自 成一门学问。语法的定义,语法专书里有,这里不必再抄。 “中国有语法吗?”很多人都怀疑,而且讨论很久,也难有结 论。我的答案是任何语言都有语法。“不是你的吗?”不能写成 “是不你的吗?”就证明中文有语法。不过问题在说这种语言的人 有没有研究语法,研究的成绩怎么样。从明朝起研究中国古文语 法著名的书不下数十种,当然以《马氏文通》为最有系统。国语 语法虽然已有人下了很大的工夫研究,好像大家多少还有些在摸 索的阶段:因为彼此立论固然没有一致,而我们写文章碰到的问 题,语法书里没有提到的也很多。这些问题不是一两位语法家能 解决的,要大家努力用白话写文章,提出主张,把研究的心得写 出来才行。 翻译的人,往往受英文影响,不知不觉破坏了中国语法。当 然我们不会把 译成“如何做你做”,但极可能把 译成:“这是明显的,他说了谎”。这一句不 合汉语语法,但可以混过去 毛病就出在混得过去上。 我要谈的中国语法就是这种地方。 主 主词如“ , 词 ,英文里连用三五次 ,每句用它开头都 无妨,但译成中文,就嫌累赘。遇到这种情形,可以酌量把几句 拼成一句,省去这个主词,以免重复。如“我们终于到了那里。 我们找到一家旅馆,定了房间。”在英文用两个 字毫不稀 奇, 但中文里却不甚好。补救的办法是删去第二句里的“我们”。中 文不是英文,没有 不要 紧的 。旧 小说 中的 例子 很多 。许 多 译者 不敢 略去 主词 ,有 时顺 手 写出 的句 子里 没有 用 ,一对 原 文,又再补出。其实他只要多看中国的旧小说就明白了。 上面说了中文的主词可省,但有时又不可省。下面的句子该 补出主词: 同时开始进行抢修的工作。 “谁”进行?英文里可能用的是被动语气,但中文里一定要 找出谁来。即使找不出,这一句也可以改成:“同时,抢修的工 作,已经开始”。 所布置的机关,防不了盗。(谁“布置”的 单数与复数 中文名词没有数的变化。英文一个是单数,两个到无数是复 数,在我们看来觉得很不可解 。但在哲学上 ,单一与复数( )属于 “量”的范畴 ,却 有天渊之别 。我们应该 注意的是复数怎样译法。最大也最头痛的问题是“们”这个字。 试看下面这些句子: 土人们都围过来了。 女性们的服装每年都有新的花样。 童子军们的座右铭是日行一善。 医生们一致认为他已经康复了。 从前的科学家们已经在这方面做了开路先锋。 公司里的同事们替他庆贺。 这些“们”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用,但我们平常并不用。不用 “们”更干净,而且有些副词如“都”、“一致”,许多形容词如 许多”、“好些”已经表示不止一人了,当然是复数。用“们” 的译 者可 能有 两种 思想 ,一 种是忠 于原 文 ,原文 既有 个复 数的 “ ,中文当然要用“们”字表达。另一种是觉得中文不合科学, 不把单数 、复数表明 ,我们应该谋进步 ,学人家用 “们”字 。不 过就语言而论 ,这两种想法都不对 。我们要问 ,这种新的复数表 现法是否需要 ,我们原有的文字是否明白 ,用了“们”是不是进 步?如果用不着,就不必画蛇添足。 “们” 这 个字 在 我们 的 文字 里 只 用于 人 (“人 们” 却 是个 新 词,我们只说“大家 。我们听到“它们”这个声音,心里想到 的是一群人 ,绝不会想到动物 。现在的中文扩大“们”的用途 , 使它和英文 相同,所以有许多“它们”出现: 一 、这 些 海 底 生 物 虽 然 令 人 惊 奇 ,但 是 它 们 的 细 胞 … … (可直接省去“它们的”,或省去“们”。注意文言是 “ 其 ”,并 不 是“ 其 等 ”。) 二 、把 这 些 狗 赶 出 去 , 免 得 它 们 弄 脏 客 厅 。 (可 删 “ 它 们 ”。 ) 三、看看鱼,喂喂它们。(把“它们”改为“鱼”。) 四 、三只 老虎都走上岗来 ,过了一会 ,它们便 分散开了 。 ( 删 去“ 它 们 ”。) 五 、用暖 炉保护这些脚趾 ,使它们不致冻坏 。 (删 “们” 字。 最 好 改 成“ 不 要 冻 坏 它 ”。) 六、它们是这家公司的帐簿。(改“它们”为“这些”。) 七 、我有 工具 ,也知道怎样 用它们 。(把 “它 们”删去或 改 为“ 工 具 ”。) 八 、这种山岚只有早上才有 ,它们从山脚升起 ,渐渐在高 空 消 失( 。 删 去“ 它 们 ”。) 九 、几十种新糖果上市 。店家把它们拿出来推销…… (删 “们”字。最好改成“店家拿了出来……”) 这些 “它们”都不是中文 ,如果别人说起,你一定听不懂 。 有一位语法家在他的文法书里也用 “它们”代表一些词 ,在我看 来,这是不合中国语法的。 “它们”可以说很科学 ,很经济 ,很明白。可怜我们的祖先 不知道这些代名词的妙用 ,真是落伍 !我们要赶上人家吗 ?我认 为 用不 着。 原 因 之 一 是 有 些 “ 它 们 ” 是 用 不 着 的 , 如 第 二 、第 四 、 第 七 、第 八 句 等。 原因之二是英文用代名词遇到容易混淆的时候 ,也还是把原 来的主词或宾词重述,我们正可如法炮制,如第三句。 原因之三是有许多 在中文里光是“它”就够了,不用 加“们”,如第一、第九两句。 剩下的有问题的是第六句。这一句里的“它们”要改成“这 些 ”。 本来 有很多 是可以用“这”字来译的 如“我们不想采 取他的办法,因为它(改“这”)解决不了问题”。 还有中文名词的“复数”有一个字可用,就是“些”字。 ,绝 不会 是“ “ 那 些 人 ,,一 定 是“ “有些 人”当然不止一人。 量 词 量词,现在似乎用得很混乱 。有人译 为“一个途 径”这个“个”字是错的,应该是“条”。古代量词,已有好多 不用了,如纸用“枚”,欧阳修的诗“纯坚莹腻卷百枚”。又如杜 甫诗“渔舟箇箇轻”,如果在今日,倒叫“艘艘”了。现在看还 能懂的也有,如钱叫“贯”,衣服叫“袭”。 我们要注意的是目前可用的量词,如一“根”绳子(不叫 “个,),一“匹”马(不叫“头”),一“头”牛(不叫“匹”), 一“座”机场(不该叫“所”),一“枝”枪(不是“支”),一支 纱(不是“枝”),一“滩”水,一“柄”(或“把”)刀,一 “把”年纪,一“抛”(或“泡”)屎 …如果用专指的字没有把 握,当然还是用“个”好,如“湖”用什么来计数呢?如果想不 出,就用一“个”湖吧。 最头痛的是“位”和“个”。有人对人谦恭,连学生、黄包 车夫也称一“位”。现在是民主时代,当然车夫、垃圾夫、洗衣 妇都可称为“一位”。但中国的社会还没有民主到这个地步,所 以我们听到别人说“我遇到三位挑夫”就觉得有点奇怪。也许以 为说的人在挖苦人。有的人对谁都不买帐,就是主教、法官、大 学校长,他都称之为“个”。我反对!我是天主教徒,但即使是 基督教的会督被人叫作“一个会督”,我也觉得不对。他应该受 到别人的尊敬。 除了“位”、“个”,还有两个用于人的量词,“名”、“员”, 如“一名警察”、“一员准将”。现在的趋势,“员”字已不大用。 “名”字似乎不够恭维,也不能随便用。 不管社会民主到什么地步 ,对某些人有特别的尊敬 也是应该 的,民族英雄、著名学者、专业人士、教会领袖、妇女,都应该 有个“位”。我不反对有人用“一位清道夫”,但我不赞成别人写 “ 一 个 主 教( ” 或“ 太 太 ”) 。 冠 英文名词前多用冠词 词 或 。自 从 有 翻 译 以来 ,中 文 添 的 蛇足之一就是“一个”。有人译了一句英文(原文待考):“一个 作 家 必 须 坚 信 , 他 的 作 品 必 会 赢 得 一 个 观 众 ,观 众 必 会 因 他 的 ‘真理’而出现 ,他所发明的新文学形式 ,必会创造一个新的观 众”。不错,英文里有 这样 的句子 ,但中 文里 “一个观众 ”实在 讲不过 去 。既 然是 “众”,怎么能“一个”呢?这个“一个”是译文的盲肠,非割除 不可 。多数的情形之下 ,除了累赘还不致于不通 ,像上面这个例 就不成话了 。少数的情形之下 ,我们可以用“一个” ,如“一个 人总要讲理” 。但我照一位前辈的主张试过,把一篇译文里许多 “一个”删去,结果不但译文毫不受影响,反而干净得多。 有 人 译 得 手 滑 ,会 在 一 个 名 词 前 面 用 两 个 “ 一 个 ” ,例 如 “他是一个年纪很大,家里很有钱,妻妾也数不清的一个老人。” 这种例子并不少。 副 词 中文和英文的副词,有些用法不同,一般情形,中文用得较 少 ,如 我们不说“习惯上他 不能用自己的能力”,我们说“他有能力不能用,已经习以为 常 ”。又 如 我们不说 “有对称美的 房屋”,我们说“房屋匀称而美”,或“房屋美得匀称”。读者和 原作者不能责备译者,因为意思没有走样。 但往 往英 文是 名词 ,到了 中文 用副 词的 ,如 就可以译成“其实他就住在此地。”可见词类是无 关 紧 要 的。 (有些讲翻译的书,分门别类,把各类词可以改成别一类词, 如名词可改成动词 ,动词可以改成名词等一一举出 ,读者喜欢 , 可以参阅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 ,词类在翻译的时候是不值得考虑 的 。) 副 词 的 位 置 副词在句子里的地位本没有一定 。这件事关乎修辞 ,与文法 的关系较浅。如 这 个 字就 很 叫 人 头 痛 ,不 知 放 在 哪里 好 。 不过论到翻译 ,中英文的词位更不相同 ,这已经是在文法范围以 外的 事情了。 现 代白 话文 里 ,形 容词 在句 中 的位 置最 有麻 烦 的 ,是 “所 有” )这个词。一派人主张把它放在它所形容的名词的前面, 不管名词前面有没有许多别的形容词。如“反对采取温和政策的 所有言论。”因为“所有”指的是“言论”,所以放在“言论”的 前面。这一说持之有故,言之成理。 但另有一派(我属于这一派)说,“所有”应该放在句首, 虽然和“言论”隔得很远,事实上却遥遥控制“言论”,并不会 引起误会。试读这一句:“所有反对采取温和政策的言论”,“所 有”虽然和“言论”隔得远,可是读起来还是知道它是形容“言 论”的。这是合乎中国语言的习惯的。 如“关于难民所有的资料”和“所有关于难民的资料”这两 句,第一句不如第二句明白,因为第一句的“所有”,可能引起 读者误会,以为那个资料是“难民所有的”,不是别人的。而第 二句却没有这种情形。 值得注意的是“全部”和“所有”意思虽然一样,在句中的 位置却不相同。如“所有这所大学的创立和作育人才的意义”, “这所大学的创立和作育人才的全部意义”,都可以,如果把“全 部”放在前面就不行了。 “二人的约略身材形态”这句译文不通,应该改为“二人的 身材形态约略相似”。 不该译成 “插了一根棍棒在地 上”,虽然英文叫我们跟它,我们却要译成:“在地上插了一根棍 棒” 。 “已经总共有三百人”该改成“总共已经有三百人”。 “似乎可能是”该改成“可能似乎是”。 “这是唯一约翰在非洲的亲戚”该改成“这是约翰在非洲唯 一的亲戚” 。 “研究昆虫的一个人”该改成“有一个研究昆虫的人”。 “医生们尽管促请我们作经常的运动……”这一句第一不像 中 国话 ,第 二副 词改 成了 形容 词 ,位 置也 不对 了 。我们 的说 法 是:“尽管医生劝人经常要有运动……”。 副词在句中的位置本已麻烦,又加上中英文的不同,更加要 小心注意。译好一句以后,特别注意副词的前后,如果读来不自 然,试换一个位置,看看是否好些。 名 词 短 语 在英文化的中文中有一个大问题是把短语当名词用 ,如 “他 的不肯就范”,“我不喜欢他的 将计就计 ,“物价的上涨得如 此迅速”等。这也许是很难免的,但在极端的情形下,的确破坏 了中文的纯净。(末了的“纯净”二字是形容词,在这里当名词 用;形容词当名词比短语好一些,其实也不太好。)目前 这种 仿效英文用名词的译文,甚至比原作的还多,其实要避免并不困 难,说“他不肯就范”,“我不喜欢他这样将计就计”,“物价涨得 这样快”,意思一样明白。 按文言语法中,短语当名词是很自然的(所以有时用文言翻 译反而省事),如《左传 文三年传》“君子是以知秦穆公之为君 也”,这句里“为君”是短语,前面用“之”,它就成了名 词 了。 参阅“中国的中文”一章里“名词的应用”。 名词和动词 名词未必可当动词,动词也未必可当名词。现在通行 的办法 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通用。“回答”主要是动词,“她没有回 答他”,“我现在还不能回答”。“答复”是动词,也是名词,“她 没有答复他”,“你总要给人家一个答复”。现在常常有人写:“我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 说“你给我一个回答”也没有不可,但总不太好。 代名词的省略 用代名词的用途和冠词的用途一样,在英文里不可少的,中 文里好些地方根本用不着。(详见“代名词”一章。) 时 态 英文的时态用中文表现,有时不必太拘泥于某些字眼。“曾 经”是中文,不过我们白话文里已经不大用这个词了。比不得英 “他曾经和朋友游瑞士”里的“曾经” 文的 是用不着的,只要在“游”字后面加个“过”字。下面的句子里 有 同 样 的 情 形: 曾经和我交谈的人(和我交谈过的人)。 他曾经有汽车洋房(他有过汽车洋房)。 又“他曾经吃过同事的苦”在白话文里该写成“过去他吃过 同事的苦”。“过去”这个词倒是常用的。 还有一种常见的译文“他曾帮助使邻居同情他”似乎更牵强 些。“帮助使”不是中国话。 “将”是个要当心的字。英文里尽管用许多 ,中 文里不一定就是“将”。每用一个“将”都要问问自己,“我说话 在这里用 将’吗?”不大会的。 “ 我会 来 的” 。 不是“我将来”,是 不是“这 个国家将强盛”,是“这个国家将来会强盛”。“将来”是中文, “将”不是。文言里可以用“将”,白话里不能。“国家将亡,必 有妖孽”就是一例。这句话的白话文是“国家如果要亡,就一定 有… …” 。 不是“我明天将来看你 ,,是 “明 天 我 来 看 你” 。 里面的 译 成 “他 们 将 有” 是 不 像中 文 的 。我 们 的 说法 是 “……晚间天气温暖” 。 例子举不胜举,总之 能译成“将”的,一百句当 中没有一句。 劣译的一病就是满纸是“将”,“曾经” “的” 白话文里的“的”字是叫人头痛的。杨树达的《词诠》一书 “附录 名词代名词下之的之词性”末了说得很好,“其实助词 本身是一种可有可无之物,现在文言之‘之’,口语之‘的’,有 时恒被省去,而无碍于文意。”(这句里“一种”是多余的) 现在先看五四时代的白话文大都怎么用“之”和“的”的。 胡适之的白话文里没有许多讨厌的“的”,其他的人就难说了。 朱 自清 用得 稍多 ,如 他在 “将 声灯 影里 的秦 淮河 ”里 ,有 一句 “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 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这里面就有四个“的”(虽然第一个 可以用副词的“地”代替,也不大好)。“明末”后的“的 可以 删。“如……所载的”短句很硬,可以改成“《桃花扇》和 板桥 杂记》里就都提到过”。下面还有“即如船里的人面,无论是和 我 们一 堆儿 泊着 的 ,无论 是从 我们 眼前 过去 的 ,总是 模模 糊糊 的,甚至渺渺茫茫的……”,总观全文,“的”字满眼皆是。 至于和朱自清同游秦淮河,写同一题目游记的俞平伯,“的” 字用得更多。“今天的一晚,且默了滔滔的言论,且舒了恻恻的 情怀,暂且学着,姑且学着我们平时认为在醉里梦里的他们的憨 痴笑话”。这一句有五个“的”。还有何其芳的一篇“迟暮的花” 里面有一句“在我们还不十分熟识的时候,一个三月的夜晚,我 从独自的郊游回来,带着寂寞的欢欣和疲倦走进我的屋子,开了 灯,发现了一束开得正艳丽的黄色的连翘花在我书桌上和一片写 着你亲切的语句的白纸”。这一句共有九个“的”字。那时风气 如此,也难怪他们。照那时的这种大量用“的”情形,再在“我 书桌”和“你亲切”的两短语中加一个“的”,也不妨事。 现在写白话文的人似乎不那样热情奔放地用“的”了,但翻 译里却常常有许多“的”字。英文里多用“ 兄弟已经在 ”也是 病, 里指出了,如 这一句就可能译成“人 类文化的来源的研究的创始者”。(这一句可以译成“最初开始研 究人类文化来 源的人” 。 ) “这是本地最伟大建筑物”,可以写成“这是本地的最伟大的 建筑物”。你怎样写?你认为哪一句好?这是我和许多朋友辩论 而意见没有一致的一点。我的主张是“最伟大”这个形容词需要 一个“的”字。如果是单字形容词,如“最高建筑物”,就可以 不用“的”。至于“本地”后面,可用“的”,也可不用。 我和朋友辩论之所以没有结果,主要原因是正像杨树达说了 的,这个“的”字本来“可有可无”。还有一个原因是各人说话 的习惯不同,看说这句话的时候在什么地方顿。用“的”字确有 短短的一顿,不过这一顿是不用逗点表明的。如果不顺,也就可 以不用“的”了。 “的”和“之”这两个字是否不能相容?“的”是否只能用在 白话文里,“之”是否只能用在文言文里?关于这一点,也没有 一定的界限。有人把“之”、“的”互用,以避免重复。如“后来 生 意人 以出 口的 附属 业务 有更 佳 之利 益 ,…… ”这 也不 是好 办 法。 据我研究下来,成语里的“之”可以保留。如“经之营之”、 “将门之子”等。还有,在“他之所以不来,是因为……”“他之 所以能成功”这种句子里也可以用。不过删去里面的“之”字, 似 也 无妨。 “情况是绝望的了”这个“的”字是用的好。 副词用“地”,所有格用“底”,并非“舶来”,都是有出处 的,这里不做抄书的工作,一般文法书里可以查到,读者自己可 以去查。我要说的是中文里有些副词看起来像形容词,而且习惯 上不用“地”而用“的”,如“真的,他不肯来”。照英文文法, 这个“的”应该是“地”。“底”字似乎不大有人用,因为所有格 和形容词很难分,“我的书”还是“我底书”?这种分别无关紧 要,怪不得大家不喜欢“底”。多用“的”,少用“地”没有多大 关系。(这两个字在国语里字音是一样的。) 中文里的副词后面的“地”也和形容词后面的“的”一样, 可以省略,如“反复地叮嘱”,不用“地”也很好。 总括起来,“的”在句中的有无可以归纳如下: 一、“的”是分开句中的许多单位的,所以每一个“的”都 是一个短顿。 二、短的形容词不用“的”来做语尾助字,如“白马”、“懒 人”,但比较生疏的则否,如“富有弹力的腿”、“独霸一方的强 徒” 。 三、和形容词的字数有关:单字词可不用“的”,如“白 马” ,双字词要用,如“ 跎的人”,(“神枪手”一词不同,“枪 手”是一个单位,所以“神”后不必加“的”。)三个字的形容词 很少,但要用“的”,如“莫须有的罪名”,四个字的也要用,如 “隐隐约约的山”,“完好无缺的山河”等。 四、最高级的形容词要有“的”,如“最伟大的人物”,“最 有力的证据”(试比较“铁证”)等。当然有很多人喜欢写“最伟 大人物”,“最有力证据”的,这并不错,但口语里似乎以用 “的”更自然一些。 五、“的”后不可用动词,如有动词,删去“的”字,如“他 的打人的习惯最可恶”,要删第一个“的”,“我从独自的郊游回 来”那句的“的”也要删(“从”字也要删 六、语调要美,可删“的”则删,两个“的”字靠得太近则 删掉一个,如“在醉里梦里的他们的憨痴笑话”可改为“他们在 醉里梦里憨痴的笑话”,“即如船里的人面,无论是和我们一堆儿 泊着的,无论是从我们跟前过去的,总是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 茫茫的……”这一句里可改为“……无论是和我们一堆儿泊着, 还是从我们跟前过去的,总是模模糊糊,甚至渺渺茫茫的……” 这样删去两个“的”并不影响文章、文气。“的”有时可以共用, 大都下面一个保留,上面一个删掉。 七、所有格名词前的“的”不可省(文言中的“之”则不 同,如“我手”“我口”),如“我的书”,“我的钱”,不可省 “ 的 ”。但 属 于 形 容 性 质 的 所 有 格 ,如“ 我 家 ”“ , 我 这 双 手 ”“ ,我 父亲”,“你爷爷”就可以不用“的”,可以不可以看习惯。 八、“是……的”一定要有“的”,如“我是不赞成的”,“这 个办法是行不通的”。这种句子短的好办,一长了,译者往往忘 记在句末用“的”,结果读起来不顺口,加了“的”又好像多余 如不用“的”,索性也不要用“是”,如“我不赞成”等。 九、有些地方,“的”表示猜测,而不用“的”则口气非常 肯定。如“你放心,他会来 的 ,,这只是假定,虽然也有些把 握。但“不用担心,他会来”就肯定得多,丝毫怀疑没有。 十、“怎么会……的”也要“的”,如“你怎么会来 的?”长 一些的句子往往会漏掉,“我问他, 家里贫穷,自己身子又不好, 加上年年打仗,怎么会把书读好,创出一番事业,成为众人景仰 的人物”。这一句没有完,又像斩了尾巴的狗。要加“的”。 有 的 地 方 , “ 那 ” 可 以 代 替 “ 的 ” ,如 “ 他 的 三 个 能 干 的 儿 子”就可以改为 “他那三个……” 。 “在 … … 上 ” 等等 从《红楼梦》第四十四回“贾琏气的墙上拔出剑来”一句看 来,从前人不一定用“从…… 上”这个句型。现在写白话文当然 要用“从”字,不过我们绝不能说曹雪芹错。我要提出的是“在 ……中”的结构,如“(在)这次梦中”。这个“在”是可以省略 年,我到南京去看姑父”这句里的“在”也用不 的。 “在 着。我见过一句“我以 字是不对的。(按 年生于 ”的译文,这个“以” 红 楼梦 》有 些句 子并 不合 现代 文法 ,如 第十 五回“二人来至袭人堆东西的房门”,末了不加“口”字,现代 白话就不行。) “在上午上课期间”里的“在”也用不着,但译者往往容易 受 的影响,要加个“在”字才能安心。 和 在“我在 年出世”里,当然要“在”字,但在“ 年我在江西南昌出世”不是省了一个“在”字么?为了避免 “在”字重复,许多文章写得讲究的人就用一个“于”字,如 “我于 年在江西……”这也不是办法,因为“于”是文言的 “在”,两个字一同用有些文白不分,反而破坏了文章的纯净。 同样,“这家于今年秋天……”可以改为“今年秋天这家人 “在… …的方面( ” 或“ 上 ”),是 英 文 的 中 译 ,但 有 时 并 用不着。如“在鞋的品质方面”,单单说“鞋的品质”也可以的。 “在积极方面……”也可不用“在”。 现在有许多译文,如“在百分之五十的情形下”,“一大部分 的税收仍旧花在毫无效率的警察局一方面”都不大像中文。其实 译者只要说“百分之五十”,警察局毫无效率,却花去了一大部 分的税收,也就明白了 。 还有,“在 (或‘从’)……上(或 里 ’ ,或 研究 的必 要。如 “从 镜子里 (或 ‘镜中 ’, 不是 “从山上 ( 中’) ”也 有 上’) 来 看 ”, 中’, 里 ’ 的 意 思 不 同 )”“ , 在 房( 间 )里 ”“ ,在 房 中 ”则 可 ( ,“ 在 房 间 中 ”则 不 可 ), “从兵舰上( ” 不 是“ 中 ”或 “ 里 ”) 。 “攻入城内”可以用“中”,“打进城里”(不可用“中”), “走进房(或加‘里’或 中 ’ )”“ , 进 了 房 ”“ , 进 到 房 里 ”“ ,从 (或‘在’)椅子上”(不是“里”)都可以。我们遇到英文里的 ,绝 不能 抱定 宗旨 只用 一个 “在 … 中 ( 上、里)”来译,各 个句子的字、词上下文不同,译法也不同。 “在(原则)上”这一类的短句已经取得了中国籍,归化了。 我们说“在原则上我同意”,“他在科学发展上创下了伟绩”,诸 如 此 类 。但 现在 的 毛 病 是 用 得 太 滥 。这 都是 怪 英 文 里 的 字不 好 。有这样一句翻译:“如果在这件案子上,让他们逍遥法外 , 他们会认为在什么案子上都可以消遥法外了”。这两个“在……” 都用得不高明 。如果改为 “犯了这件案如果还让他们消遥法外 , 那么他们会认为犯什么案子都……”,就容易懂得多了。 “太… 致不……”等等 一类的句子,不必译成“太……了,以致 不……”。可以译成“好得过了分,恐怕靠不住”。至于 一类的句子,一般人喜欢译成:“他是如此的(或‘这样 的’)愤怒,以致……”这也不是中文。我们说话的方法是“这 可把他气坏了,所以他就……”或者“他一怒之下,竟(或 ‘就’) ……” “ 和 ”, “ 及 ”, “ 与 ”等 等 英文用 和中文的“和”,“及”等不同。英文里 在最后与倒数第二相同的 和 词之间一定有个 ,中文却用不着。翻译者尽可以不理那个 “约翰、詹姆、亨利和丹尼都是他的好朋友”里面的“和” 字是 多余 的。 当然是“或”,其实有时也可以当它是 译为中文。如 “她剪裁(外衣),或是缝纫外衣”可以改为“她也剪裁,也缝纫 外 衣 ”。 两个形容词之间的 可译为“而”,如 可译为“聪明而勤劳”。如果把“而”改为“和”字就生硬 了。这个“而”字省了也不要紧。(“聪明勤劳”是很好的中文。) “ 大 约 ”, 右 ”等 等 英 文 里“ 大 约 ” “ ,若 干 ”的 说 法 是 我 们的不是“有大约一千……”,我们说“大约有一千……”。还有 另一种结构,中文里不易用“大约”,如“这间公司的职员,总 有大约三千人”,这句里“大约三千人”该改为“三千人左右”。 翻译绝不能抱死一字一个译法,于此可见。 “每年的产量约五十万吨”可改为“年产五十万吨左右(或 “ 上 下 ”“ , 光 景 ”) “ 。 约 七 点 钟 ”也 该 改 为“ 七 点 钟 左 右( 或“ 前 后”)。这没有什么对不对,是好不好的问题。 “着” 自从有了白话文以来,我们连话也似乎忘了怎么说了。“着” 这 个 字 的 任 务 很 简 单 ,就 是 英 文 的 了 ”( 。但 的 “他说着话,客人就来 切 不 可 译 成“ 着 ”。) “他追踪着每一出伶王演的戏”,这个“着”是不通的。 “发着他的做丈夫的牢骚”里的“着”也嫌多余。(“他的” 的“的”字也多余。) “在进步着”也不通。我们是说“还在进步”。 “靠着打鱼生活”,“有着很大的脾气”,第一个“着”可以 省,第二个“着”不通。 还有“……了起来”是有一个动作开始了,还在动着的意 思,所以“房门会开了起来”是不通的。干脆说“房门开了”就 是 了。 “是” “是”可有可无 ,也是一个问题 。我说中国白话文法未曾确 立,这个字就可以证明。 如 有好多地方英文有“是”,中文不用, (他很有钱),这是另一问题。 下面的句子里, “是”似乎可有可无: 你并不是在敷衍我。 总是有人来打搅。 “该是多么快乐啊!”这个“是”是多余的。(这个“该”也 有些不妥,译文里常见,但原文不一定有 这样喊的吧。) 。也许我们不是 其 他 中文里的“相”字,有互相的意思,如“各不相犯” “ 各 不 相同”是不通的,因为彼此不同,不一定有相互的关系。如果彼 此不同,就说“各有不同”好了。“相”字下面总是一个外动词, 如“ 犯 ”。 “救了起来”和“救了出来”有分别。陷在坑里,贼窟里, 要救“出”来,跌倒了,要救“起”来。 “没有”与“不”不同。如“态度一点也没有软化”,不能说 “态度一点也不软化”。“无”与“未”也有分别,“警方并无拘 留”,应该是“并未……”。(参阅“中国字词”里“警员并无收 规 ”一 条 。) 两字连用,是合乎中国习惯的,但译者往往难得发觉。如 “高高低低, ”可 以 用 来 译 ,但译者看到 一定用 “崎 ”。 译文中“而”字有时可省。“听了这句话而大为诧异”里的 “而”字就用不着,加个逗点就行了。这又谈到中文的关系不用 连接词而自然明白的一点上去了。 “使他置若罔闻”这一句不很妥当,因为“使”的后面一定 是采取行动或发生现象,如“使他屈服”,而不是消极的无为。 这一句可以改为“这一来他就置若罔闻了。” 代 名 词 译文里用代名词有两个毛病 :一个是不可用的地方也用 ;一 个是可以不用的地方也用。 我常常自问 ,我们的白话文有一天会像英文那样大用代名词 吗 ?这 句 话 其 实 不 对 , 我 应 该 说 , 白 话 文 有 一 天 会 像 文 言 文 那 样,大量用代名词吗?试看: 子 曰: “ 骥 不 称 其 力 ,称 其 德 也 。” 《论语 宪问》 这个“其”字等于英文的 ,指“骥的”。又 天有显道,厥类惟彰。 《书经 泰誓下》 这个“厥”也是 还 有“ 之” 字。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论语 学而》 这个“之”字替的是“学”字,等于英文的 。又 惠 子 曰 : “有 人于 此 ,必击 其 爱 子之 头 ,石可 以 代 之 。”匡 章 曰: “ 公 取 之 代 乎 ?其 不 欤 ?” 《吕氏春秋 爱类》 这两个“之”字代“爱子之头”,也等于英文的 又 “ 诸 ” 字。 “ 冬, 晋 荐饥, 使乞 于秦。 ”秦 伯 谓 子 桑: “与诸乎 ? ” 《左传 僖十三年》 这 个 “诸 ” 代 “晋 ” ,也 等 于 英 文 的 。 又 《论 语 卫灵公》 “子张书诸绅”,这个“诸”代上文提到的孔子的一番教训,又加 介词“于”字,如果照现代的翻译,就是“它们在”。 好了,这里不能详细研究文言的代名词,我所奇怪的就是上 面这些代名词用得多么自然,而白话文里却都没有相等的字可 用。白话文里用“它”只限用于“把它打开来,”这个“它”可 代表“包裹”,“箱子”等等。假定指的是箱子,我们不能说“它 占了一大块地方”,虽然译文里这种句子多得很。我不能解 释 这 是什么原因,我只能说这是国语习惯的问题。 当然,白话里也有许多代名词,如“这里”,“这样”,“这一 批”等等。但“它”,尤其是复数的“它们”,用途始终有限。近 代的人已经推广“它”,“它们”的用途,如老舍在“眼镜”一篇 小说 里就写 过: 可是他除非读书的时候不戴上它们。 这个“它们”是指上句提到的眼镜。尽管老舍的文章洗炼,没有 洋味儿,可是这个“它们”实在用得不高明。其实这里不用也可 以,说“只有读书的时候才戴”就行了。又杨伯峻在《论语译 注》里把“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译为“磬声硁硁的,可鄙 呀!它好像在说,没有人知道我呀!”这个“它”指“磬声”。也 许文章的确可以这样写,但口语里从不能这样说,因为我们听到 主位“它”的音,总想起“他”或“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既然不像话,文章就差了。 英文里的代名词 可以代表 一切。一段文章 上文讲到 (这些观念),下文可以来一个 ,指 “这些 观念 的 ”,或 来 一 个 ,指“这些观念”。上文讲到“许多 或 。同样,上文提到康德 方法”,下文也可以用 来代替。当然上文是畜生,下文 的 哲学 ,下 文也 可以 用 ,诸如此类。 也可以用 译 者 照 字 译 文 ,自 然 而 然 地 用“ 它 ”“ , 它 们 ”“ , 它 的 ”“ ,它 ,看 看译 文 似 乎也 通 ,就是 读 者 们的”照译 未看原文,不大容易懂。不用这些代名词,可真麻烦,译者一定 要想 法子,或 者重述那 外名词 法。也许有人觉得太 其 实这 是 很好 也很 省 事的 办 唆,没有英文简洁。其实文章的简洁不在 这里。(可参看顾炎武《日知录》卷十九,谈文章繁简 )还 有一 个办法是略而不用,这也行。 试看这两句译文: 你见闻中的种种聋瞆,极度盲从的习俗,蔓延的错误 之所以存在,只是因为大家容忍他 因为你容忍它。你 只要看出它的谎话,你就已经给了它一个致命的打击。 它是的,我们是被威胁,被制伏的人 … … 这段译文我看了几遍也看不懂。第一句里有个“他”,似乎就是 接着提到的“它”,也许是误植,不去管它。以下一连几个“它” 就叫人摸不着头脑了。但下段第一字“它”( 我手头没有原文 ,但猜它可能是 真就要人的命了。 ,不过我也没 有 把握 。(那两 个 “被 ”用 得 也不 合中 文习 惯 ,详 见 “被动 语 态 ”一 章 。) 再举一段译文: 我看到少年人,我的市民同胞,不幸生下地来就继承 了田地、庐舍、谷仓、牛羊和农具;得到它们倒容易,舍 弃它们可困难了。 这两个“它们”代的是“田地、庐舍、谷仓、牛羊和农具”,文 义相 当明 白 ,可 是不能 读出 声来 ,读出 来就不 知道指 的是 什么 了。 不用“它”可以表达意思吗?我们说了几千年的中国话也对 付过了。现在随手就拿老舍的“邻居们”那篇短篇小说里的两句 为例:(这个“们”字实在用不着,这是题外的话。) ……杨家的女仆送来了信。……她决定不读那封信。 杨家的女仆把信拿了走,明太太还不放心,万一等先 生回来而他们再把信送回来呢!……可是那封信是杨老婆 写来的……丈夫听了这个,必定也可以不收杨老婆的信。 这两段里用的“信”字,除了第一个,如果译成英文,一定要有 好几个用 的。所以可想而知,译成中文,也有了许多“它”。 比较下来。我觉得还是“信”字明白。 中文里的“它”还不妨一用,至于“它们”,简直不能碰。 这一点别人也许不相信,我且举个例子。假定你从外埠回家,自 己往楼上走,后面搬夫抬了三只大衣箱,你会和搬夫说, 三只 箱子都来了吗?好极了,请你们把它放在客厅里好了。”即使不 用“把它”也行。你绝不说:“它们”。这个“它”指的是“三只 箱子”,你心目中那三件东西的整体。这个“它”也许不合英文 的逻辑(英文文法有时也不合逻辑,这是另外一回事),但这是 中国语言的习惯。 按英文里 指一堆东西的例也多得很。 用复数?家具不是一件一件可以数的么? 英国人遇到了这两个字不也是用一个 为什么不能 也是如此。 ,就代表了么?若是因为 “三只箱子”是复数,一定要对搬夫说, “请你们把它们放在客厅 里好了”,搬夫一定看看箱子,看看客厅里的人,找那个“他们” 而大惑不解。这种逻辑是伪逻辑,这种理是蛮理。这种文字上的 进步是倒行逆施。 再举一个例。你牵了两只狗从外面散步回来,把狗交给了你 弟弟,一面关照他,“把狗带到后面院子里去吧。”你不会说“狗 们”。很可能你会说:“这两条狗”。这是中国话。又譬如你会说, “老王狗倒养了好几只,又不给狗(或“畜生”)吃饱。 不用说 “ 狗 们 ”,也 不 说“ 它 们 ”。 英文每句要一个 ,所 以提 到一 个人 要用 ,时而用一个 时为了避免单调,使文章有些变化,就更换 人的姓, 如 ,时而用他的名,如 。有 ,时而用他的全名, ,时而也用他的职业或身份 ,如 等等。中文里可没有这个情形 。在“固有名词的翻译”一 章里已经提到《红楼梦》里“宝玉”从头至尾都是宝玉。现在再 举那没有 的句子,以证明代名词在中文里是可以省略的。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 宝玉没趣,只得又来寻黛玉。谁知(他)才进门,便 被黛玉推出来,(黛玉)将门关上了。宝玉又不解何故, 在窗外只是低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 玉因随 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缘故,(你)说来人也不委曲。 (你) 好好 的就 恼 了 ,到底 为什 么起 ?”黛 玉冷 笑道 : 你)问的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原是给你们取笑 的,(你们)拿着我比戏子,给众人取笑。”宝玉道:“我 并没有比你,也没有取笑你,(你)为什么恼我呢?”…… 括弧里的人名和代名词原文里没有,是我加的。读者一看就知道 没有更好,而英语里却少不了。译者遇到这种代名词,只要不妨 碍文义,应该尽量删。 文言文不用说了。清朝钱谦益(牧齐)的《列朝诗集小传》 里“黄鹤山樵王蒙”那一条: 蒙字叔明,吴兴人,赵文敏公之甥。 )画山水师 巨然,得外氏法,然( 不求妍于时。 蒙 )为 文章不尚矩度,顷刻数千言可就。 隐于黄鹤山,自号黄鹤山樵,人以此称之。…… 这里面除了第一句外,没有一个 多 ,如译为英文,就要用许 ,或他的名字了。上文括弧里的字是我补出的。这样的例 我随手举出,并没有用心去找,因为一般文言都是这样写法。 当然,我们现在不能再用这种古文翻译,但是像《红楼梦》 里的那种白话还可以用。如果说到一个人的事,一连几句不用 “他”字,也不要紧。我再举《喻世明言》里“木绵庵郑虎臣报 冤”一篇里的一段,以见中文并不是非有 不 可 的: 却说贾家小孩子长成七岁,聪明过人,读书过目成 诵。父亲(替他)取名似道,表字师宪。贾似道到十五 岁,无书不读,下笔成文。(他)不幸(他的)父亲贾涉, (他的)伯伯贾濡,相继得病而亡。(他们的)殡葬已过。 (他)自此无人拘管,恣意旷荡、呼庐六博,斗鸡走马、 饮酒宿娼、无所不至。不勾四五年,(他)把两分家私荡 尽。初时(他)听得家中说道,嫡母胡氏嫁在维扬,为石 匠之妻…… 现在再举一段译文,看看里面有多少代名词可以删去: 他原 是…… 的屠夫 ,于 … 年 往 纽 约 ,当 时 口 袋 里只有五元美金,但是(他)怀着一个完整的美梦,(他) 在纽约一间屠房里工作……亨利基沙买了车票 ,改名换姓 ……到了三藩市 ,身上只有六元美金 ,但是……没有参加 寻金队 ,只卅年间便到(他)理想的美梦 ,(他)在五州 里共拥有……(他)当时的六元美元 ,已变为五千万元美 金 ,因为他没有盲从附和别人 ,到三藩市去捡拾“俯拾即 是,大如垒球的黄金”,那么(他)会一事无成的。 这里面的“他”我加了括弧的都可以省去,读者一样明白是谁。 再举一段译文: 不止五年,我都靠一双手的劳动,养活(我)自己, (我)发现,一年内,(我)只需工作六个星期,就足够支 付(我)一切生活的开销。 这一句里的括弧是我加的,可以删的“我”一共有四个! 亡友夏济安兄曾写过一篇文章,说“我洗我的手”这句话不 通。这真是一个好教训,凡是做翻译工作的,都该研究一下。 被 动 语 气 中国人并不是不用被动式的,一般语法书都有提到。高名凯 《汉语语法论》第一篇第六章第十节,有很多例句,不能一一照 录。有几种写法不妨介绍如下: 被人欺负了。 给人欺负了。 让人欺负了。 叫人欺负了。 为利所迷。 被贼所败。 他吓得要死。 挨了一顿打。 不 为 酒 困( 。《 论 语 子罕》) 又“见”字也用于古文的被动式,如“盆成括见杀”(《孟子 尽 心下》) 。 上面的例子里除了“盆成括见杀”,“他吓得要死”,“挨了一 顿打”之外,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其余的例子里都有“行为 者”,如“被人打了”里的“人”,“为利所迷”里的“利”。 可是中文里的被动语气绝没有英文里的用得广泛,而英文里 的“行为者”往往可以省去。许多恶劣的译文,把被动 译,结果读来不像话。如 一、他被许可来美。 气照 二、最近被注意到一件事。 三、这地方被称为天堂。 四、他被指定为负责人。 五、他被查出贪污。 六、这条条文被修改为…… 七、这座大厦已被称为“伟观大楼”。 这种例举不胜举。译者但看见 就 “被”它一下 ,似乎已经尽 了职责。不知道毛病出在上面这些句子全不是中文。 补救的办法有两种,一种是改变句法,如第三句,可以改变 “这地方有天堂之称”,这也是被动式,却不需要补出 为者” , 或者改为“大家把这地方叫做天堂”,这是上策。第二种办法是 查出谁是“行为者”,把他(它)补出,如第六句,倘使上下文 可以看出是一个委员会负责修订条文的,就可以改写成“这条条 文已经委员会修改……”。但是有时看不出谁是干这件事的,乱 补就要驴头不对马嘴,所以是下策。当然这一句也可改为“这条 条文已经修改为 ”,可见毛病出在那个“被”字上。 中文和英文不同,这句话也不用再说了。英文里“被”了一 下,中文不一定照“被”。例如第五句,如果说成“他贪污有据, 已经查明”也可以的,不一定“被”。第一句可译为“他已经获 准赴美”,这个“准”可想而知是美国的移民局。第二句可译为 “有一件事最近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个“人”谁都可以,所以 译者不必太负责任。如果讲的是化学上的新发明,你不妨把这句 改为“最近化学家已经注意到……”。 第四句一定要找出谁指定“他做负责人”。如果查不出,就 只有说“他成了负责人”。第七句的“被称”可改为“定名”。这 也是表示被动的一法。可见方法多得很。有些人为了省事,不去 细想,就“被”一下算完了。 细想英国人用被动语气 ,有时是滑头 。如 就可以把 这 样 的一 句 , 不 必说 明 谁 的 是在教 事说出,岂不大妙? 但可不得罪人,那就是说,“你该明白 人, …”。遇到这种地方也真 非想办法不可。从前死囚服刑(这个“服”是被动,也是自动), 要“验明正身”,这句里官方是“验明人”,也不说出,堪称异曲 同工,有简略的好处。 有许多中文动词是内动词( 英文也有,如 。在 )不必加 “被”。这种动词, 一句里, 并不是“被 看”,而是“被人看出是”,换句话说是“现”,“显出”。还有 一句里意思是 在 。可惜“被”这个字我们笔下写油了,不必用的时候也照 样用上。举例如下: 他(被)吓得昏过去了。 钟(被)敲三下。 贼的赃(被)接不得。 房间已经(被)布置好。 又如《红楼梦》第二十八回里有一句:“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 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 …”这个“系”译成英文是被动语 气,但中文里不用“被”。 顺便提一提,“给”字比“被”字讨厌得好些,如“他贪污 给查出来了”,比“被查出”好得多,但也还是用“给人查出” 的好。又如“这笔钱给抢走了”情形也一样。 中 文 修 辞 从 前作 文 的 人作 文 把名 家 的 文读 熟 ,不 断 作文 ,经 名师 批 改 ,日 子一 久 ,自己 渐渐 通顺 了 。现在 多数 的人 ,古 文已 经不 读,白话文也没有许多名作可供熟读,学校里的教师懒得细心批 改,也许教师本人连白话文也写不大好,所以要写好中文,真不 容 易 。最糟 糕的 是蹩 脚的 译文 充斥 ,凡 是印 出来 的东 西如 报纸 (电讯为主)、杂志,里面大都是翻译出来的文字,久而久之,人 人受它的坏影响。 英文译成中文,既然是用中文写出来的,就得讲究中文。这 本书不是中文修辞学,不能一板一眼把全部修辞谈完,只能指出 修辞方面若干通病来加以纠正。 这一章和“毛病”是姐妹篇,有连带关系。有些地方也很难 划分出明晰的界限。另有“中国的中文”一章实在也是“中文修 辞”,这三章可以并起来看。 文言与白话 文言白话的成分和配合,各有各的“方子”,我以为某一字 太文不能用在白话里,另一位译者可能认为那个字极白。我以为 极好的白话,另一位译者可能认为太俗。这件事也只有留给广大 读者和后世去判断。 现 代中 文 修 辞的 困 难是 文 言 不能 畅 用 (也 许我 们 也 不大 会 用),白话不大敢用(也有许多字写不出)结果七拼八凑,写成 一种非文非白,不中不西,非语非文,不南不北的东西。这些问 题非常头痛,也许再过二三十年,才能完全解决。 五四时代因为当时一般文人都看重摹仿,写出来的都是陈腔 滥调,这是要打倒的,是所谓“选学妖孽与桐城谬种”。但现代 中国人的毛病,是字也不太认识,词汇也不够,加上坏翻译的影 响充斥,真到了连话也不会讲的地步,所以读点诗、古文、词, 读了以后再消化一番,是很有益的。从前人读《诗经》, 也可得 到多识草木鸟兽虫鱼之名的好处。大约三十年前,施蛰存说过一 句在 文选 里找 点辞汇 的老 实话 ,就大 受攻 击 。其 实今 天的 文学 家,读点文选也绝无害处,只要不抄袭,不套那里面的滥调,就 行了,至少知道文字的“音调”是要好好讲究的。我们译一个英 文形容词,如果肚子里没有三五个可用的词可供挑选,怎么能顾 到上下文有没有重复,前后读音有没有雷同,轻重是否适当,有 没有引起读者想到相反的或别的意思上的危险,怎么知道能不能 表达原作者心中要暗示的微妙的意思? 现代的人写的是白话文,但白话文到现在还是小孩子,不能 独立 ,语 汇 、文法 ,全要 时时借 重文 言 ,这是事 实 。我们 要知 道 ,文言 文虽 然可废 ,但 这是几 千年 认真 写下来 的文 字 ,在遣 辞、造句、行文、韵律等等方面,世界上很少有几种文字能和它 相比的。胡适之提倡新文学提倡得好,但是谁认为从此就把文言 文撇开,不读,不去利用,就大错特错了。任何一种新文学都要 借重旧文学。胡适之本人,周氏弟兄,朱自清,俞平伯这些人都 是熟读旧书的。 既 然写 白 话文 离 不开 文 言 ,问 题就 在 ,一 、用多 少 文言 ; 二、文言白话怎样配合;三、什么地方可以用文言,什么地方只 可以用白话。 第一、有些文章可以多用些文言,如契约、公文、社论、日 记、函牍。有些文章不能用太多文言,如小说、记叙、通俗论文 等等。这个界限也不太明白,程度也因人而异。 无论用多用少,总要有一定比例,切忌文头话尾,或话头文 尾,时而周秦汉魏,时而俚语村言。再还有既然用了文言虚字, 如“ 应 ”、 “ 即 ”、 “ 乃 ”,就 不 要 再 用“ 该 ,, “ 就 ,、 、 “ 是 ”。总 之 , 全 体文 言白 话要 有个 一定 的比 例 ,文到 什么 程度 ,白 到什 么程 度。这个比例,极不容易定,定出来也极不容易守;不如写纯文 言,或纯白话容易。 第二、普通白话文里文言白话的配合大约是这样的。书名、 文章篇名、成语、名词、形容词可以用些文言,如“万劫归来” “苦学卅载” “ 、名韁 利锁” “ 、辐射” “ 、 楚 楚 ”等 。虚 字 不 宜 用 文 言,如“即发出了号令”、“应快些来”、“乃三个人的事情”等, 应该改为“就发出了号令”、“应该快些来”、“这是三个人的事 情” 。 第三、写景、言情、叙述事物,不妨袭用一些文言, 对话则 绝对要用白话。用了引号表示是直接把那人的话录下来的,结果 念起来却像冬烘写的文章,岂不是可笑?(小说里使人如闻其声, 如见其人的力量,全在对话里。可怜现代有些作家,还不及曹雪 芹、文康这些作古的人,这些没有看过西洋小说的作家写对话能 表出各人身份性格的不同,他们写的话近于口语,的确可佩。) 文言白话怎样配合才佳妙,是教不会的,除了多读文言文和 名家白话文,多用心作文而外,没有别法。 论 到 翻译 ,有 时用 文 言 容易 ,有 时用 白 话 容易 。翻 译的 文 章 之所 以有 文白 相 混的 现象 ,这就 是原 因之 一 。因 为译 者图 方 便 ,不 管前 后一 律 不一 律 ,哪 样方 便用 哪样 。译者 要想 译文 可 读,就要避免用不配合、不调和的文字。 “求助于……”是文言结构,虽便于翻译,不是白话文里能 容纳的。“从……到”是白话,“自……至 是文言 。不要混起 来。在一篇纯粹的白话文里用“自……至”就似乎太文了一些。 “从……至……”本身就犯了文言白话相混的毛病。 “谈及”之所以不通,因为文言有“述及”,白话有“谈到”, 你到底写哪一种? 英国的 )善于仿古,常用古字, 古文笔调,因为他实在能吸收古文精神,把古文和白话糅杂得合 适,所以他的古文笔调受人欢迎,得人谅解,以为是唯一例外, 一般批评家不但不责备他,还称赞他,只叫别人不要去学他。五 四以来,用些古文笔调的人也不少,如鲁迅、周作人似乎也是 “例外”,因为他们偶然用些之乎者也,非常妥贴,文笔佳妙,但 究竟也是不可学的。至于提倡写纯粹白话文的胡适之,也不免用 文言写文章,这本来是不能避免的,他配合得也很好。为了说明 翻译里白话文言的配合,我不得不举一些更具体更详细的例,以 供参考。 的“忽然想到”: 鲁迅 ……康圣人主张跪拜,以为“否则要此膝何用” 走 时腿的动作,固然不易于看得分明,但忘记了坐在椅上时 候的膝的曲直,则不可谓非圣人之疎于格物也。身中间脖 颈最细,古人则于此斫之,臀肉最肥,古人则于此打之, 其格物都比康圣人精到,后人之爱不忍释,实非无因。所 以僻县尚打小板子,去年北京戒严时亦尝恢复杀头,虽延 国粹于一脉乎,而亦不可谓非天下奇事之三也! 这一段文字讽刺得“辛辣干脆”当然是上乘,而白话和文言 的糅杂,也非常调和,读起来既不嫌太文,又不嫌太白,恰到好 处,不是高手绝写不出。(“则于此斫之”似乎应该改写“于此则 鲁迅 、周 作人 的政 见、 为人 、我 们抛 开不 谈, 这里 只谈 五四 运动 以后 他们 在文 学方面的成绩。 斫 之 ”“ , 于 此 则 打 之 ”同 。) 周作人的“上下身”: 人的肉体明明是一个(虽然拿一把刀也可以把他切开 来),背后从头颈到尾闾一条脊椎,前面从胸口到“丹田” 一张肚皮,中间并无可以卸拆之处,而吾乡……的贤人必 强分割之为上下身, 大约是以肚脐为界。上下本是方 向,没有什么不对,但他们在这里又应用了大义名分大的 道理,于是上下变而为尊卑、邪正、净不净之分子:上身 是体面绅士,下身是“该办的”下流社会。这种说法既合 于圣道,那么当然是不会错的了,只是实行起来却有点为 难。不必说要想拦腰的“关老爷一大刀”分个上下,就未 免断送老命,固然断乎不可,即使在该办的范围内稍加割 削,最端正的道学家也决不答应的。平常沐浴时候……要 备两条手巾,两只盆,两桶水,分视两个阶级,稍一疏忽 不是连上便是犯下,紊了尊卑之序,深于德化有妨,又或 坐在高凳上打盹,跌了一个倒栽葱,更是本末倒置,大非 佳兆了。由我们愚人看来,这实在是无事自扰,一个身子 站起睡倒或是翻个筋斗,总是一个身子,并不如猪肉可以 有里脊五花肉等之分,定出贵贱不同的价值来。吾乡贤人 之所为,虽曰合于圣道,甚亦古代蛮风之遗留欤? 这一段文章也是讽刺文,非常幽默,里面文言白话的配合极 其高明,和鲁迅的那段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是不大好学的,但也 可以示范,使我们知道白话文言可以夹在一起写而不讨厌,不但 不讨厌,而且非常可喜,不过很不容易罢了。 现在再引一段译文,以见文中文言白话配合的拙劣: “僧侣呼那问他的儿子何以他不跟僧侣希司达读书 ……”儿子答:“我到他的地方去时,他说粗俗的事 什么消化器官的功能,和怎样使自己善于运用那 实, 些功能。”他的父亲回答:“希司达将上帝的造化加以研 ” 究,而你则称之为粗俗!你更加应该去跟他学 。 按这段译文是对话,必须译得像口语, 果 纯 用 文言 译 成 《聊斋志异》里的对白,倒也无所谓,可惜不是。译者译得不文 不白。完全失去自然。试比较周氏弟兄的对话: 鲁 迅: “狗、鼠、猫”;“你知道么?猫是老虎的先生,”她 说。“小孩子怎么会知道呢,猫是老虎的师父。老虎本来 是什么也不会的,就投到猫的门下来。猫就教给它扑的方 法,捉的方法,吃的方法 ,像自捉老鼠的一样…… 周作人译尼采几句话却没有一点文言: 你们不要爱祖先的国,应该爱你们子孙的国。……你 们应该将你们的子孙,来补救你们自己为祖先的子孙的不 幸。你们应该这样救济一切的过去。 (这段译文并不好,可改的地方不止一处。我举出来只为了说明 像 周作 人那 样爱 用文 言的 人 ,译起 一个 人说 的话 来 ,也全 用白 话。)他自己写的对话尤其白得传神。“诅咒”里有两句: 甲问,“你老不是也上上权仙去看出红差吗?” 乙答,“是呀,听说还有两个大娘们啦,看她们光着 膀子挨刀真有意思呀。” 现 在再 看《 聊斋 志异 》里 的对 白也 很传 神 ,并没 有不 自然 的地 方。“劳山道士”中: 道 士 问 众: “饮足乎 曰: “ 足 矣 。”… … 辞 曰 : “弟 子数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 慰求教之心。今阅两三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 不谙此苦。”道士笑曰:“我固谓不能作苦,今果然,明早 当遣汝行。” 这种对话读者心中自然会译成白话 ,所以没有不好的地方 , 而文言夹白话的文章,读者不会想到去翻译的。 就是《三国演义》里的对话 ,也是自然的,因为全部小说里 的对话都是文言,读者自然会把它译成现代口语。 白 话文 不受 欢 迎的 一点 是 “的 ” 字用 得太 多 ,译 文里 的 “的”尤其可怕。这一点已在“中文语法”里评论,本章不谈。 “拿铁路的发展来衡量一国开发的情形”这句里两个“的” 字要就全用,要就全不用,不可以用一个,省一个。 讲到代名词,文言的“其”字比白话文的“它”、“它们的”、 “他的”、“他们的”用得多,而且自然。我们的白话实在是“野 蛮”的文字,文言才是“文明的”呢。 “系”是文言的,白话文里不该用。新闻里用倒也罢了。 文言虚字原则上虽然不能用在白话里,但有时也不得不用。 如《战争与和平》就万万不能说“战争和和平”。又如 冒失得 得罪人”这一句也不好,不如就求救于文言,译成“冒失得开罪 于人”吧。 “弄至”什么地步,这个“至”字应该是“到”,因为“弄 至”不是白话,“弄到”才是白话。 有人以为俗语没有文学价值, 我 不 赞 同 。 老 舍 的 京 白 , 鲁 迅、周作人的绍兴土语歌谣写在文章里,都非常动人。翻译的人 遇到对话尤其要用心念出声来,看看像不像话。我们还不大会写 话 ,第 一是 不敢 ;第 二是 字写 不 出 ;第三 是不 懂口 语的 特别 文 法 。狄 更斯 写的 对话 何尝 合英 文 正规 文法 ,但 确是 活人 所说 的 (尤其是下流人的),所以读来如闻其声。周作人“故乡的野菜” 一文里录绍兴小孩子赞黄花麦果糕的歌云: 黄花麦果韧结结, 关得大门自要吃: 半块拿勿出,一块自要吃。 就很有味。还有“喝茶”一文里录绍兴沿街叫卖周德和茶干的人 所 念 的: 辣酱辣, 麻油煠, 红 酱搽 ,辣 酱搨: 周德和格五香油煠豆腐干。 也很有趣 。我虽然不是绍兴人 ,听来也有如闻其声之感 ,译者遇 到童谣俗语,应该大胆用口语来译,不必打起文章的腔调来。 名词代替动词 用名词代替动词是翻译的大毛病,这是英文的习惯,却不是 是好英文,但“他做自己的洗 中文的。 濯工作”却不是好译文。 为什么不能说“他洗自己的衣裳”呢? 在“毛病””一章里,关于这个毛病讨论得很详细 “ 同 时 ” “在那同时”,“在……的同时”是新的中文,那些名译家甚 至于作家都用,似乎有逐渐得势的可能。我也没有反对别人采用 的意思,但要提出一点,就是这两个新的写法并没有必要,因为 旧 的 “同 时 一词已经表示出“在那同时”和“在……的同时” 的意思,一定要写得这样“精确”,似乎蛇足,试比较: 他预备了酒肴,同时生了一炉火。 他预备了酒肴,在那同时,生了一炉火。 他在预备了酒肴的同时,生了一炉火。 这三句意思没有分别,但文字方面,分别可不小,好歹请读者比 较。 “是” 凡是用“是”的地方,这个字的前后两个名词要相等( 。如“他是好人”,“他”和“人”是相等的。下面这句 就 不相 等: 这种方法是苏打片。 因为“方法”和“苏打片”是不相等的,“苏打片”是一味药, 不是 “方 法” ,如 果说 “医 治这个 病的 方法 是叫 病人 服用 苏打 片”,或者说“治这个病的药是苏打片”,才算相等。有时两个名 词相距太远,译者往往会忘记,就译出不相等的句子来了。 把“是”字当天平,把前后的两个名词称一称,看看是不是 放得平的。 “直到 ……之时” 像这句话,意思就没有完:“我们决定进攻,以待敌方同意 要谈和之时”。要补足这一句,就要改成“我们决定进攻,等到 敌方同意谈和那时再说”。 很多译文里的句子都悬在半空,叫人不好受。“你忍 耐 , 直 到他悔悟”,底下呢?我们中国人一定要补出下文来的。 其 他 “有区别”就是有区别,现在遇到这个情形有人喜欢用“有 所区别”。这个“所”字看起来似乎可有可无,其实并非如此。 这一短语里用了“所”字意思就不同了。“有区别”里的“区别” 是名词,指两样东西或两个人不同。“有所区别”里的“区别” 是动词,指想办法使两样东西或两个人有分别。 该翻“的确有”; 翻“有”就行了。 英文用斜体字表示着重,中文不大用这个方法,遇到这种情形, 就在字眼上想办法。 “每人养有一条狗”这个“有”是“假文言”,照说话的习 惯,该说“养了”,或者说“人人都养狗”。我不反对电讯里用 “拥有核子武器”,但一般散文、小说、记事等文字,似乎没有用 这种“有”的必要。 “要懂得这次竞争的激烈和意义”这句译文也不错,可是如 果要明白就要说,“要懂得这次竞争激烈到什么程度,有什么意 义”。这个“和”字用的时候要当心。 “素食主义者”也可以懂,不过中国的说法是“吃长素的”, 当然素食主义者和吃长素的有些不同,吃长素的是佛教徙,有宗 教信仰,而素食主义者却不一定是教徒。但“吃素的”似乎可以 过 得去。 “对敌人造成重大伤害”是外国话,如果翻新闻碰到 就可以译为“重创敌人”。 英文里 一句是很自然的,但中 文里的“他属于他自己的人民”却有些不大像中国话。这句话不 好译,意思是“他忠于同胞”,“他和自己的民族是一体” 。 )译为“延续”、 “ 持 续 ”,都 不 太 好 , 因为这不是中国的说法。“经过”是不对的。只有文言的“历” 字最好,我们可以说“历时三年”。“维持”勉强可以, 也有不合 用的地方。我想白话文里有时我们会说“这件事拖了三年”,或 “前后三年”,或“总有三年功夫”,不知道这种种说法可有人肯 用。照目前的情形看,大概大家笔下都是“这件事延续(或‘持 续’)了三年”吧。选字的困难由这个 可见。 “这个人脾气越来越大”是通的,“这个人生意越来越大”就 不通了。因为“脾气”有形容的意思,“生意”没有;生意只能 说“越做越大”。 译为“我要求他加以解释”不错,不 过“要他解释”更简洁自然。 译为 “志 愿的 社会 工作 者” 不很 好。 因为“志愿的”和“社会”太近,有形容“社会”的倾向。如果 改成“志愿参加社会工作的人”就没有这个毛病。 词有褒贬,中英一律,详细要在“中文字词”等章里讲,译 者对这一点要特别留心。大部分英文字都已经分出,译者也许因 为对原文的理解不很够,或者因为运用中文的能力不很强,就会 用错字,译出不妥的句子来。 有客气的词,如“用饭”,所以不能说“我用了饭”。 现在似 乎有人不知道这一点。“你府上住那里?”“我府上住……”我也 听到过。 英文里在说明变化的程度的时候,往往要把过程叙明。如 “河身突然变狭到宽不足一里。”这样译不流畅,我们可以把那个 “到”字拿掉,用逗点来代替,意思一样明白。 译为中文,很自然地会译成“在 “在”字用不着。同样 年”。这个 译为“七月里”也可以了。 说 话 关于说话的译法有两种,一种是英文式的;一种是中文式 的。如 ( 英 式“ ) 对 了 ,”约 翰 说 “ , 我 不 想 去 。” ( 中 式 )约 翰 说 “ : 对 了 ,我 不 想 去 。” 这一点本来没有多少可以说的,中式 ,英式都可以 ,因为英 式的写法,我们也看惯了,至于中式,当然没有丝毫不好。 不过 遇到二人对话,问题可来了。试看: 约翰说:“你怎么昨天没来 安 妮 答 说: “我昨天有事。 ” 约翰说:“我等了很久,失望得很。” 安妮说:“对不起,我有事走不开。” 约翰说:“那么,你为什么不先打电话告诉我?” 安妮说:“我那附近没有电话,我又走不开。” 约 翰 说: “……, , 这种对话,每行由一个人名开头 ,连续三五次就令读者生 厌 了 。 比起来,英文的格式就没有这个毛病: “你 怎 么 昨 天 没 来 ? ”约 翰 说。 “我昨天有事, ”安 妮 答 说 。 “ 我 等 了 很 久 ,”约 翰 说 “ ,… … ” 因此,我主张对话还是用英式的好。由此可见一味反对欧化 是不对的,人家好的地方要学人家。 变 化 有人为了避免重复,却掉进另一个陷阱。 为了避免“他在一八九五年生在匈牙利”句子里两个“在” 字,有人译成“他于一八九五年生在……”。这并没有能解决问 题,反而有文言白话配合失调的毛病。这一句本没有麻烦,只要 写成“一八九五年他在匈牙利出世”就行了。或者写成“他是匈 牙利人,一八九五年生。”或“……生于一八九五年。” 又有人为了避免两个“的”字,把其中的一个改为“之”, 如“世界之(或‘的’)混乱而多事的(或 之’)局势”,也没 有解 决问 题。 其实就说“世界混乱多事的局势”也没有什么不可 文字要求有变化,但也有不能变的,这就是虚字。你一下用 “之”,一下用“的”,一下用“须”,一下用“要”,一下用“应 该”,一下用“应”,虽然字面不同,还是重复。重复用“要”字 其实不妨,不必费心去求变化。如“他两度以盗窃罪,一次以讹 诈罪人狱”。这句里的“度”和“次”,不但不高明,而且很糟。 要就全用“度”,要就全用“次”。 要求变化的是实字。像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等,一篇 文章里尤其不能左用一个“叹为观止”,右一个“叹为观止”。英 文里有时用两三个形容词。而中文译文却完全一样,只有轻重之 别,程度上的些微不同。这时就必须找不同的字或词语来译,才 能免于重复、单调。 累 赘 我们还没有一本可以用的白话作文教科书或辞典可供参考。 有 些词 用重 复了 ,很 难知 道, 作者 译者 必须 细心 推敲 才行 。如 “加以收藏起来”就错了,我们可以说“加以收藏”或“把它收 藏起来”,但“加以收藏起来”就重复了。 “舷”是船侧,所以“舷侧”就不对。 是 “鲔 ” ,字典、 辞书里都没有“鲔鱼”这一条,如用“鱼”,可改译“金枪鱼”。 又如“船帆”是不对的,“帆”就够了,已经在“中文字词”一 章提到。有些词虽然重复,但已经前人用惯,自然可以用,如 “船舱” 。 “原因多半是因为”显而易见是不对的,也许一个人写文章 不会这样写,但翻译的人确有这样译的可能。同样,“这就是何 以我要……的缘故”也不对,“何以”是多余的。 不可以译为“跪下身”,这个“身”字是多余的。 中文里不一定要这个 字,译为 “没有 什么伤他心的事情了”,这个“心”是加进去的。用了“能”字 就 累赘。 ,是不通的。“更开诚布 “更为开诚布公得多” 公”,“开诚布公得多”都对。 “财源来自何处”这句话嫌词费,该改成“财源在何处”或 “ 财 从 哪里 来 ” 。 不 伦 不 类 有时有些词会用得不伦不类。 英文里有些动词如 ,人、畜 、物都可以用 。而这个字的 中 译 “吼 叫 ” 却 不 能 用 于 物 。 所 以 不能译为 “ 引 擎 吼 叫( ”诗 里 可 以 ) 。这 里 只 能 用“ 轰 鸣 ” “ ,或 轰 隆 轰 隆 响 了” 。 一个人被土匪劫持 警方得到消息 ,派警察来营救他 ,我们 不能说“救兵就来了”只能说“营救他的警察就来了” 不用多 说,两军交战,援军才能叫“救兵”。 严格说来,“这种衣料接触到皮肤上的感觉”是不对的。这 变成了衣料有感觉。应该说“接触皮肤后给人的感觉”。 中 文 字 词 讲翻译而谈中文的字和词,乍一听实在奇怪。但翻译要用白 话文,而现代的白话文历史还短,另一方面,中文大受翻译的影 响,所以谈谈这些事,也不算离题。 翻 译既 然用 中文 ,我 们下 笔当 然要 格外 小心 ,下面提 一些 常见的错字,或生硬不当的词以供读者参考。 双 字 词 中国的词,有单字,有双字(从前叫做“双音词”)。因为有 些地方一定要用双字词,于是有些作家认为单字词绝不能用,即 使在可以用单字词的地方,也用双字词,譬如说一个人脸上长了 许多酒刺,本来是很好的话,结果为了用双字词就把它改成“长 有”。这个“有”和动词连用,似乎只有在“拥有巨资”,“持有 第 号牌照”这种半文半白,新闻文字或公文中用到。“有 一 条船”就是有一条船,不必说“拥有一条船”“人”一定写成 “人员”,其实有时不能用“人员”。 为了找一个字和另一个字相配,成为双字词,有人把“帆” 加“船”字,“船帆”的意思很 好懂,也像中文。不过我们从 来不用这个词,因为“帆”一定是船上用的。如果因为上下文的 关系,一定要用个双字词,中国诗文里有的是“征帆”,“风帆” 等。虽然稍微文一些,却还可以用。应该注意的是“征帆”是远 行的帆,不是航行短程的船上的帆。“风帆”是可以普通用的。 双字词里有一个“聆听”,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先例。也许 是一个很好的词,不过目前还不能这样说,我们的双字词里确有 两个同义的动词连用的,如“歇息”、“借贷”、“望看”(如“改 天再望看你去”,见《国语辞典》)。但并不是可以随便加的,这 个原因是如果已经有了可以用的,大多不再另创新的。用心地听 可以用“谛听”,“倾听”。还有“河岸”这个词似乎是没有的, 岸就是“岸”。 英文里 错 。 但只 是 一字常常有人译为“同僚”,这也不完全 的 一 义 ,如 果 某 一 官 员 ,提 起 他 的 来,我们可以译为“同僚”。但如果一个商行职员或董 事,提起了他的 ,这个字只能译为“同事”。我们现在 似乎忘记了“同官为僚”这个疏。(“僚”本又作“尞”, 不 过 现 在也不必复古了。) 有一个单字真正不容易找到别的字来拼凑,这个字就是 “脑”。翻译科学论文,脑就是脑,既不能加字(如“头脑”,“脑 筋 ”, “ 大 脑 ”等 ),也 不 能 换 字( 如 改 用“ 智 慧 ”, “ 心 灵 ”, “思 想”等)。科学论文里如果提到“梦”,似乎也没有字可加。“梦 幻”?也不很正确吧。 许多动词只可用之于人,不可用之于物,譬如说,人可以 “拥有”,物则不能。“某甲拥有巨资”上面刚说到了的。但“厨 房拥有最新的电器设备”就不通了。这一句可以改成“厨房里装 了 …”(有人不喜欢“装了”是嫌它“俗气”,不过这是很好的 中 文。 ) 我觉得“有”这个字是很好的,无论用在哪里并不丢我们的 脸。现在的趋势是很多作家、译家,把它当作种田的母亲,在乡 下娶的妻子,或没有读书的儿子,不愿意朋友看到。他们不是用 “ 产 生 ”“ , 发 生 ”,就 是 用“ 拥 有 ”。 曾见有人译作“我产生一个观念”。 这不是 我们平常说的话,在这种句子里也不需要一个双字的词。如果是 几个人在一起讨论一件大事,其中一人想到了一个主意,他会说 “ 我 倒 有 个 主 意 ”。 这是中文。 “做朋友”是很好的,不一定改用双字词“成为朋友”。“成 为朋友”并不是绝对不可用,譬如两个人本是仇敌,后来因为某 种原因,“倒成为朋友”,是很好的中文。不管用什么词,要看上 下 文 ,但千 万不 要以 为单 字词 是 蹩脚 的中 文 。用 “做” 朋友 的 “做”并不丢脸。 小 儿 语 小儿语和成人语不同,如我们和小儿说话,可以问她:“你 的 手 手 呢 ?” “ 你 的 鼻 鼻 在 哪 里 ?”同 样“ 鱼 儿 ”“ , 鸟 儿 ”,也 是 小 儿语,写给大人看的文章里不能用。 叠用一字或加“儿”字,都是因为凑双字词的结果。遇到这 种地方,不妨通融一下加一个无关紧要的字,如“游鱼”、“飞 鸟”等。(“星星”虽然是国语,也只以口语为宜,如写文章,可 用“ 群 星 ”、 “ 繁 星 ”等 。) 内动词、外动词 我在本章引言中提到内动词( )和外动词 )的问题 ,这是一个大问 题 。现在有很多人分不 清这一点,以致文句不合语法。就如“她失踪了一粒珍珠 这一 句就不通。因为“失踪”是内动词,下面不可以有受词的。我们 只能说“她失掉了一粒珍珠。” “展开”虽然是外动词( )也可以作内动词( )如 “展开募捐运动” “ , 募 捐 运 动 已 经 展 开 ”。 但“ 开 展 ”似 乎 只 能 作 为内动词 ,如“公司的业务有待开展” (试比较 “他开展公司的 业 务 ”) 。 “探险”是内动词,我们只能说 “他到非洲探险” ,不能说 “他探险非洲” 。 “苏醒”是内动词,不能用作外动词。“苏醒他起来”是不通 的。 (钞票) “回笼”是内动词 ,我们可以说“大量钞票即将回 笼 ”, 但 不 能 说“ 大 量 钞 票 将 予 回 笼 ” ( 。 “ 将 予 ”后 面 一 定 跟 外 动 词,如“将予制裁”就是说“(甲)要制裁(乙)”。) “挹注”是自动词,所以说 “挹注政府的支出”是不通的 。 要改为“政府的支出靠……来挹注”。 词 的 缩 短 中文里把四字词缩短要看什么词,不是任何词都可以缩短 的 。有的长话短说很明白 ,很经济 ,但有的不高明 。 英文 这个 字有 一个意 思是 维持 机器或 房屋 的效 用 (坏了当然要修理) ,因此译为 “维持修理”是合适的 。但为 了紧缩 ,很多人已经用 “维修” ,而且这个词可能通用 ,有人译 为 “保存” 。这两个译法都不甚好 ,也许 “维持”好一些 。还有 工厂里管理机器 ,维持它的效能的人,叫 “维修人员” 。这样缩 也许是好的 。不过工作人员的职务可能有很多 ,如果有七八种 , 那 怎 么 办 呢 ?用 “维 修 存 卖 换 运 人 员 ” 吗 ?所 以 我 认 为 “ 管 理 员”也可以了。我们求精确 ,有时反而破坏了中文 。 “喊问”这个词很生 。如果问的人是大声喊着问的 ,只能说 “喊着问道”。现在有许多缩短的词,不管能缩不能缩都硬缩,因 此文字倒不通顺了。 “取代”是个时髦词。 “ 公司将取代 公司在欧洲的独占地 位”是时时碰得到的译文,许多人也这样写。这是 或 这 些英 文字 害 人, 也是 “ 取而 代之 ” 的缩短。不过这个词实在是不大对的。我们的习惯是说“ 代替了 或 公司 公司在……”。我发现许多用“取代”的地方,都可以 用“代替”。当然用“ 公司取 公司在欧洲的独占地位而代之” 是可以的,不过稍微累赘一些。“取而代之”缩成“取代”不合 文法,也不足为法。 《史记 项羽本纪》:“秦始皇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 籍 曰: 彼 可 取 而 代 也! ,这是大 家都读过的 ,也是 用 “取而代 之”最适当的例子。若是柴油引擎效率不高,有浓烟,要换汽油 的,也用“取代”,即使改成合乎文法的“取而代之”,也是不通 的。 还有人用“代取”,这更可怕了。一个人在银行存了一笔钱, 自己没有空,叫别人替他“代取”是可以的,但他的社会地位, 别人却不能“代取”。 把许多字的词缩短,最高明的文字学家要推苏加诺。他把 缩成了 缩成了 和 ,诸如 此类,不过 一个人如果 没有苏加诺 那样的 地位和放肆,就要小心才好。这些缩写,他一下台也完了。 含意好坏不同 谁都知道两个意义相同的形容词,可能只有一点微妙的分 别。意思一个是好的,一个是坏的。拿英文来说, 的, 是坏的。 (引起美感的) 是好 指属于感官的 ,诉诸感觉的 ,如 指 耽于 肉体 的快 乐 ,如好 色 ,淫荡等 。中文里面当然也有同样的情形 。譬如“肉体”这两 个字本没有不好的意思,但现在渐渐和 “肉欲”有了连系 ,难怪 有人不愿意用它。如果对“精神”而言,我们宁 用“肉 身”(也许不多久“肉身”也变成坏字眼了,到那时再想法子 吧) 。 同 样, 如果受词 是土匪 ,我们 该用 “扫荡 ” ,如果 友军全军被敌人 ,就不能用 “扫荡”了 (总论里已经提 到),这时不得已只能用“覆没”。友军 敌军 , 可以用“袭击 , 就只能用“滋扰”。 别 字 古人一向写别字 。就如“子规”,就有“子嶲” ”, “子 “子 ”, “子 ”这六个写法, “ “ 子 鳺 ”, ”,等 和“ 规 ” 字同音通用。类似的情形,不计其数,可参阅朱起凤编的《辞通》。 但现在字典等参考书比古代齐全得多,似乎不能再这样随便乱写 了。 有些字我们会写错 。从前编《字辨》和《实用文字学》的那 两位先生已经找出了很多 ,他们如果仍旧留心 ,一定会又发现许 多 。我随便举 几个: “ 昏 厥 ”不 是“ 昏 蹶 ”。 “碰”不可以写作“碰”。“掽”倒可以的。曹雪芹就 这样写。为什么“手”可以“足”不可以,我不知道。但 文字的形成与演变不一定讲道理。 “声誉鹊起”不是“雀”。 “这班人”不是“这般人”。 “这般人”的意思是 “ 这 样 的 人 ”, 和“ 这 班 人 ( ”这 一 批 人 ) 的 意 思 不 同 。〕 “真相”非“真像”。 “遂心”不是“随心”,虽然“随心所欲”是不错的。 “待” )不可写作“呆”或“耽”,虽然很多人 写错。“耽”的音和“待”不同。 “稍微”今多作“稍为”,是不对的。 “ 一千 零 三 十五 ” 的“ 零 ” 这个 字 现在 给 “ 另” 或 ”取而代之了。其实该用“零”。(又阿拉伯字 用中文来表示,不必说“一万零零三十五”,一个“零” 字就够了。)按 “ ”中文读为“圈”, 三五”倒 也罢了,用在文字里是不对的。 像我这样中文字认得不多的人只有多查字典 ,虽然有时也会越查 越糊涂 (因为字典也会大有出入 ,使人无所适从) 。大多数字典 都是几十年前编的 ,当然不大适用 ,好在中文单字的意思还没有 大变 ,词语稍微有些麻烦 ,新词大多没有解释 ,不过主要的词大 多数总是可以查到的 。成语尤其要查一查 ,因为四个字可能写错 两个 ,而意思可能弄错 。(成语词典有时各本用的字不同 ,要小 心。如有疑问,再查别的字典求证。) 张 冠 李 戴 “收入眼底”不应写成“收入眼簾 “ 映 入 眼 簾 ”是 不错的。 “振笔疾书”不可写成“挥笔疾书”。我们只能说“挥 毫” 。 “笑逐颜开”不是“喜逐颜开”。“喜上眉梢”是有的。 “涉足( ” 地 方 ), “插足( ” 事 件 ),不 能 混 用 。 “渔舟”的渔有“氵”,而“鱼网”的鱼则无。不能混 淆 。 如果不十分有把握,还是查一查字典。 “ 唯 唯 诺 诺 ”不 是“ 唯 唯 是 诺 ” ( 。 “ 唯 命 是 从 ”是 不 错 的 。 ) 用 字 不 当 妻 子 去 看 丈夫 ,那 个 不是 “访问” 。他 们 “ 会 晤 ”“ , 会 面 ”。 英文的 可用于人 ,也可用于物 。我们的东西搁在 地上,不是躺在地上。这个 引人用“躺”字! 有些 外动 词只 能用于 一定 的受 词 ( 译成“闪光物体构成的地毯”乍一看不错,但 “地毯”用“织成”就更恰当。关于“构成”这个 词 , 译 文里处处用它,负担过重。 英文里衣服可以给人 ,但中文里不能给人“ 用 ”。 中文里只可以说“穿”。这本很简单,但翻译的时候,一 见了那 ,就容易用“用”了。时间也只能“花费”, 不宜用“用”。“我用了一天工夫去研究这个问题”是不妥 的。 我们说“抱希望”,不说“存”希望,但“存希望心” 却是很好的中文(因为“存心”是现成的词)。 是 ( 脆 )”或“ 易 碎 ”,不 是“ 易 ”。 “哑然”不是“不说话”的意思 ,是指笑声 。不说话 是“ 默 然 ”。 不该用“访客”,“访客”是动词加名词。这个 字 就 是“ 客 人 ”,或“ 来 客 ”,或“ 客 ”。 “绑架富人”是可以的,“绑票富人”就不通了,虽然 我们可以说“绑富人的票”。 “设施”和“设备”不同。“设施”是“规划施行”, 或“措置”;“设备”是有实物的。有时有人混用。 “岸”就是“岸”,“河岸”这个词似未见过 “ 河 边 ” 倒是有的。 “ 避 免 ”这 个 词 和 不完全一样。“避免因偷懒而 虚度一生”不大像中国话,我们的说法是,“以防偷懒而 虚度一生” 。 “做出一件表现独特的行为”是一句不很通的话。“行 为”怎样“做出”呢?这里的行为要改为“事”。 “求取进步”似乎是很普通的翻译。我们“求进步” 是可以的,“取”似乎不可。英文里用 就可以,不过 英文是英文呀。 字 词 研 究 还有一些字词,值得研究,现在列在下面; “帮忙”“帮助” “帮忙”,“帮助”作名词,作动词似乎都可以。但我觉得讲 究的人笔下似乎有分别。 我需要你帮忙(帮助)。(“帮助”好一些。) 他的帮助太少。(用“帮忙”的人很多,但在此处不 好。 ) 请你帮我的忙。(现在很多人喜欢说“请你帮忙我”, 实在不对,因为帮忙是自动词。) 请 你 帮助 我 。 (可 以 这 样用 ,因 为 “帮 助 ”是 他 动 词。 ) “款” “钱” “款( ”“ 款 子 ”, “ 款 项 ”) “钱( 、 ” 金 钱 )是 同 义 字 。但 应 用 有 别“ 。 他 有 钱 ”,不 能 说“ 他 有 款 子 ” ( 。 “他有一笔钱存在我这 里”和 “他有一笔款子存在我这里”是一样的 。“巨额金钱”和 “ 巨 额 款 项 ”也 是 一 样 的 。 “ ) 取 款 单 子 ”不 能 说“ 取 钱 单 子 ”。这 两组词的分别是这样的:“款”是更隆重的、更体面的,“钱”是 更家常,更随便的。要看哪一种情况才能决定用哪一组词。 “赠礼” 是“礼物”或“赠品”,但不是“赠礼”。如果写一句文 言文,讲起两个朋友 (或敌人也可以)讲了半天 ,结果 “互相赠 礼而别” ,倒也可以 ,但绝不可说 “他的赠礼使我激动”那类的 话。 现在的毛病就是乱拼,不管拼得拼不得。 “座” 我 们 尊 敬 一 个 人 才 用“ 座 ”,如“ 座 前 ”“ , 座 主 ”“ , 钧 座 ”, “督座”(如果那人是“帮办”或“督察”)。因此那位大 人物的飞 机会成为“座机”,他的汽车是“座车”。如果是一个平平常常的 人,乘了自己的汽车在半路上停车,我们不必说他的“座车”坏 了。 “ 做 ,,与“ 作 北方人 “做”“作”同音 ,因此两字易于混用。但即使同音 同义,这两个字仍有分别。《国语辞典》里这两词下的词语不同, 是最明显的证据。如“做饭”不作“作饭”,“做面子”不作“作 面 子 ”。 “ 作 弊 ”不 作“ 做 弊 ”, “ 作 陪 ”不 作“ 做 陪 ”等 。最 好 一 例是“做作”,这两字不是叠词,如“打打骂骂”,“吃吃喝喝”。 明明是两个不同的字,如“造作”(不作“造做”)。 “ 说 ,, “ 道 ,, 不 知 是 为 了 省 字 ,还 是 为 了 什 么 , 现 在 的 人 不 喜 欢 说 道 的 “道”这个字。英文里 罢了。 ,译为“他说”,不用“道”倒也 译为“他答”,而不用“答道”。 《红楼梦》里全用“道”。如第二十二回,我不提那单纯的 “道”,就有“凤姐……冷笑道”(按近日的译者喜欢译成“冷 笑 ”“ ,贾 琏 笑 道( ” 近 日 的 译 者“ 笑 了 笑 ”) “ , 凤 姐 凑 趣 笑 道 ”, “贾母亦笑道”,下面接连几个“笑道”,“冷笑道”也不必再举 了 。我 看 了“ 他 冷 笑 ”“ , 他 回 答 ”“ ,他叹气” ) 底下 用引号引出一番话来,总觉得好像那段文字文义不完似的。也许 时代进步了,我们更求简洁了?要不然是我看多了旧小说,有了 成见。我不明白。 “原来”“因为” “原来”和“因为”有别。这是一位前辈说的。“原来”可用 “因为”可用来译 来译 。一句 用 “原 来” 开 头是 中 文里常见的。“因为”的前面一定要有一句什么话才行。 “必然” 现在用“必然”译 的人很多,当然没有不对。但在有 一些情形下不能用。 譬如我们不能说 “你 ‘必然’要去”。我们 说“你 一定’要去”,在“必然的结果” 一句里,“必然”也不 宜改为“一定”。 “礼貌” “礼貌”用作形容词是翻译 只 说 “这 个人 有礼 貌 这 个 字 的 结 果 ,我 们 好 像 “ 这 个 人 答 话 很 有 礼 貌 ”, 不 说“ 这 个 人 是礼貌的” 。 “小量,,“少量” “小量”还是“少量 如果“大量”可以用,“小量”当然 也可以。不过,“多量”也可以说的,所以“少量”也不错。中 文的习惯是用“少量”,但我们不能说“小量”错。 “时间”“时期” “ 时 间 ”“ , 时 期 ”有 别 “ , 我 花 好 多 时 间( 不 是 ‘ 时 期 ’ )去 办这件事”。“在那一段很长的时期(不是‘时间’)里他什么人 也不见。”现在似乎有把这两个词混用的情形。 “项” “项”是一个“有身份”的字。我们看到很多 “ 一 项 问 题 ”, “一项办法” “ , 一 项 结 果 ”。 在 这 三 个 短 语 中 都 该 用 “ 个 ”,可 怜 的 “个”好像是乡下种田的 ,见不得大场面似的 !按 “项”的意 思 是“ 件 ”,如“ 十 项 运 动 ”。我 们 不 能 说“ 一 件 问 题 ” “ 、一 件 办 法” “ 、一件结果” ( 。 参 阅“ 毛 病 ”一 章 。) 英 文 字 关于英文字,我们翻译的毛病是抱定一个字一个译法,照字 填入译文。遇到 待 ”, 就一定是“开始”, 一定 是 “期 一定是“经过”,其实全不是这样。 英文里的字,如果都像 ,就好了。可是,实际上 绝非如此。不用说哲学名词,诗文里的譬喻不好译,就是常常看 得见的那些“熟人”也不好对付。我的经验是有一批英文字为数 不 过几 十个 ,常 常用 到 ,却非 常麻 烦 ,真正 的意 义与 字面 的不 同,译成中文又和中文的习惯不合,要特别注意,否则你的译文 就要列人次等了。另外有很多字,虽不常见,也不好译。现在分 别讲述。 一、动 是个可憎的字。 词 逼着我们译成 “我同 意地说……”其实按我们说话的习惯,该译为“我认为 …”或 者先说出那句话,再补一句“我认为不错。” 不一定是“争论”, 论 … ”是“ 主 张 ”。 不是“他们争 也不是“争论”是“由此 可见” ( 。 当 然 ,译 为“ 证 明 ”“ , 显 示 ”是 可 以 的 ,不 过 那 是 外 国 话。)本来这种字,字典上都有注解,但一般人抱定 “争论” “ 、 辩 论 ”, 连英汉字典也懒得去查了。 这个字也给了翻译的人许多麻烦。 就是 是再简单也没有的句子 。我们把它翻成“他们开始哭了。”一点 也 不 错 , 就 是 细 细 一 想 ,我 们 中 国 人 不 这 样 说 话 。我 们 会 说 , “他们都哭起来了”。也可以译成“他们就哭了”。所以 不一定译“开始”,而且有时可以省去。 这里面的 最好 译“ 渐 渐 ”。 译为“我期待暴风 是个不好译 的字。 雨”是不妥的,那么“预期”?“指望”?“盼望”?“料想”怎么 样?都不能用。想一想,天文台报告,说暴风雨快要来了,你预 料它会到,等着它到,怎样讲法?“风暴会来”,大概差不多。现 就知道这样翻译并不失实,因为这本字典上的解 在查 释是 ,不 要译成 “如所预 料” ,不妨译成 “果然 不出 大家所料” 。 这个字和别一些常见的英文字一样 (如 等) ,用途比 中文的“ 建立” ,当然是 建立 。但 “生意” 就不能 “建立” 了 ,只能 说在某一行生意打下了基础, 不能译作“他建立了自己食品商地位”(这句读者也懂,但不 像中国话),该说“他已经成了食品商”。 有好多英文词容易混淆,和中文的情形一样。 不同,所以把 和 (喘着气说)译成“张口惊视”和上下文也可 以连得上,就是错了,所以我要提出来。 “他露 齿而 笑地 说” 是 的译 文 。查 一查 字典 ,翻得 一点也不错 。但这不像中国话 。我们从不说这一句话 。现在想象 一个人笑得露出了牙齿,你怎样来形容 ?我们可以说他 “笑得嘴 都咧开来了”,这是中国话。 不过 这 个 字 也 表 示 因 痛 苦 或 愤 怒 而 露 出 牙 齿 。中 国 有 句话叫“ 牙咧嘴”(龇,开口见齿),汉语字典上说是“遇痛苦 时面部不宁之状”,正是这个意思。但是一般英汉词典并没有把 这些解释收进去,所以翻译者无法依赖。 上 还指 出这 个字有傻笑、轻蔑他人的意思,那么又要找别的字了。 不 一 定 是“ 会 谈 ”、 “ 碰 面 ”、 “ 访 问 ”、 “ 谒 见 ”,年 高的人,叫后辈来,谈了一阵,这是“问话”。碰面是碰面了, 谈也谈了,译者用什么字眼,看这两者之间的关系而定。 总是译成“说服”,其实英文里面的这个字和中国 人用的“说服”距离很远。这个字英文的解释是: ); )一 ( ) 中文的“说服”是: 谓以言语折之使服 这两个解释虽然有点相似,但有一大不同。中文的说服是先 有人不服,然后你用言语说得他服。这是英文字 没有 的意思。照英文那个字的意思,你可以发起一个运动,叫别人参 加,凭你的口才,说得人人都乐于出面、出力。他们未必心里先 有 不服 ,然 后被 你言 语所 折服 了 ;他们 也许 迟疑 ,也 许推 三阻 四 ,也 许不 赞成 ,经 你一 番话 说得 动了 心 ,改了 主意 ,然 后加 人 。但并非 经你一 “说”才 “服 ”的 。至于 应 该怎 样译 ,读 者 想一 想 ,但绝 用不 到 “ 说 服 ”。 任充四编的《精撰英汉词典》解为“说动,劝诱,说之使 听 , 诱 之 使 从 ,说 之 使 信 , 使 确 信 ” 是 很 精 确 的 ,内 中 无 一 个 “ 说 服 ”。 这个字有同样的情形。 是一个叫译者头痛的字。 十有九个会译成“他答应(或“答允”)给 这个贫汉十元”。问题是他未必有人求了才应的。可能是自动要 拿出的,也许是由于同情 。也有人翻成 “许诺”,这也不对 ,因 为“诺”已经是“应允”、“答应”了。这一句可以译成“他说他 一定给这个穷汉子十块钱”。 绝不能译成“他答应结束这 件事”。这句可以译成“他保证再不许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可怕的,因为这个字给我们掘下陷阱。 ,如果用“证明”来译 ,似是而非 (他的建议证明是一个天赐)。这个字在这句里的意思是 ,根本没有 “证明”的意思。有一句译文是 这样的:“但以往的事实,不能证明此项理由的正确。”似乎也是 “证明”了,却不是中国人的说法。如果改为“但就以往的事实 来看,这一个说法并不可靠”也就可以了。 与其译成 “总不 能证明……”不如 译为“总不见得……”同样, 不一定译“它证 明……”该译为“这可见……” 这个字 。我们为 了用双字词 ,就硬 说英文的人常常用 拼了一个“瞪视”。这个词又是很生的。国语里有“他跟我瞪眼” 大概是最适合的了。古文里用“张目”,《史记 蔺相如传》里有 “相如张目叱之”,这个词用在白话里嫌古了一些,但总是中文。 我并不是说我们不能创造新词,不过中国的文字里如果已经有可 用的词 ,用起来大家容易懂 ,读起来舒服 ,就不必另创生硬的新 词 。而且创造新词也只有运用中文很精熟的人才有资格,否则就 糟了。 也是个简单而难译好的字。 译成 “他们 已经 停止和 我们做 生意 了” ,不很 像中国话。我们的说法是“他们已经不跟我们做生意了。” “停 止”虽然是中国词 ,我们却不这样用。我们只说,“停止 交 易 ”, “工程停止了”等等。 也是一个负担很重的字 。我们的习惯是一看到这个字, 马上就译为 “对待”或 “处理” 。实际上在中文里只有“事件” 才能处理,只有人才能“对待”。但英文里可以 少 。最常见的 一个是 究一下什么是 的不知有多 “ 化 学 处 理 ”。我 们 先 研 ,单就衣料来说,现在有一种不 皱的料子,是用化学原料烘制 ,使它定型 ,不用浆烫 ,就能保持 摺缝 ,诸如此类 。照这种情形说来 ,这只能说是 “化学加工” 。 我 们 写 一篇 小 说 ,怎 样表 现 题 材 ,英 文 也 用 , 译 成中 文 也 不 能 用“ 处 理 ”。 很可恶。现在一般的译法是见到这个词就译成 “试 图”,似乎可应万变。(国家有难,以不变应万变也许是值得称赞 的 ,但翻译这件事 ,若抱同一主张 ,就糟了 。不过用这个法子似 “我会试图带他到这 乎很省力罢了。) 里来。” “我 试图叫他们和好。 ”诸 如此类。 其实因上下文不同, 的 译法 也是 不 同的 。现在 举两 个 例 如 下: 我用心 回想。 我 已 经想 了 法 子叫 他 们和好。(喜欢用成语的可以说“使他们言归于好”。) 名 词 不一定总是“忠告”,也有别的意思。你做下流事, 朋友劝你不要做,给你 是“忠告”。你遇到一件棘手的事 情,没 有主意了, 他教了你 应付的方法 ,这个 是 “给你 出主 意” 。 这个字可以译成“几世纪(几百年)”,也可以译成 “十几”或“几十世纪”。遇到这个字要查历史。比较滑头的译法 是“若干世纪”,不过滑头总不是好办法。 这个字有坏的意思,虽然可以译为“同类”,也 可以译为“党羽”。 译成“人人”比“每一个人”更合中国语文习惯。 这个字,大家再熟也没有了。但如果有人说 ,翻成“这里”当然也可以混过去, 不过最好看一看,作者是指“本书”、“本章”、“本文”,还是 “ 本 节 ”。 不一定是“神话”。凡是没有根的信仰、谬想,也可以 叫 不是“石油制树脂” ,是 “树脂状石油沉淀 物”。这种两个字结合的词有时很容易把人弄糊涂了。(常见的 不是“面包和牛油”是 “搽了牛油的面包 ,这 是 一 例。 ) 在 里 ,是 误人的 ,因为 “有理 由相信”不是中国话。谁相信一件事没有理由?我们中国人一向 不说“有理由相信”的,“我相信”,“我的确相信”都可以。 英国人常说一个人“ 好极了。译者很自然地译成“趣 味”。不错,时下的人会说你“趣味高尚”,大约是从英文翻过来 的,我们已经听懂了。想想看,你编一本近代小说选,把所有的 佳作都选了进去 ,批评家一致赞美,说你选得好 。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怎样说?要是我的话,我就说, “老兄的眼光真了不起”。再说得细一些,文一些,可以说“精于 鉴赏,审辨力强”。 三、 形 容 词 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字,但也会使译文念起来别 “他得到了一个较好的工作 , 不是中 扭。 国话。我们的说法是“他找到了一个好事”。为什么我们不喜欢 这种方式的“比较”,我不懂。我们如果比较,就会说, 他找到 了事,比上次的好”。 中国人说人“发福” “财发身发” , 发胖和发财似 有关系。英文里“大块头”和“富裕”两个字也差不多,难怪我 ( 富 裕 )和 (肥胖)两字的字源并 不相同,我们只要记住“死尸” 这个字就不会弄错了 (拉 们也会弄错。 的 意 思 是“ 身 体 ”) 。 丁文 不是充满感激的记忆,是“愉快的往事”。 不一定译“伪善”。如在 里 , 绝 不 能 用 “伪 善 ” 。 这 里 是 “ 口 是 心 ”。 我 们时 常读 到 ,也读到 。 这 些 国 家 大 多 指 亚 、 非 、南 美 洲 经 济 落 后 的 国 家 , 中文译为“开发不足”, 中文译为“开 发中”。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呢? 原来西 方国家 (当 然都是 的),起初指这些 (落后),后来觉得这词字眼不雅,就改了 国家为 ,意思是 “有待 开发” 。但这个 到底还是一个 “在开发之中”,这真是听起 不大好听的,就又改为 来很舒服的 ,实 际上 ,也就是 “落后” 。一 般字典还没有 的解释 ,要读者自己想。 不一定总是“新”的。 不 是 “新 ” 地 方 , 是 “ 另 外 ” 一 个 地 方 。这 个 地 方 可 能 是 很 旧 的。 有些字涉及社会情况和历史背景 ,与字义无关 。就如英国的 并不是公立学校 实在是贵族学校。(在美国就是 公立学校 ,没有问题 。)我说过 ,一篇英文就像布了陷阱或地雷 的田 野 ,你 随时有 跌下去 或触 雷的危 险 。看 起来平 淡无 奇 的 字, 往往叫你在白纸上留下用墨笔写出的错误。 在 里,不是“准备”,是“现 成 ”,随 时 可 以( 怎 么 样 )”。 不是 “简单的服 不一定总是“简单的”, 制 ”,是“ 便 服 ”。 这个字很简单,译成中文就是“有用的”。但 有时候, 不能 这样 译 。如果 说一 个病 人多年 卧在 病榻 上 ,后来 经名 医诊 了。译为“有 治 ,病好了 。英美的人会说他从此就过 用的生活”,似乎没有不合 ,但这句话含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如 果他是一个工程师,他又可以替社会服务了,不仅是自己方便。 所以如果译来“替社会服务”还要好些。 冬 天酒 喝下 肚西 文说 它能 中文则说能“御寒”, 有现成的字可用。 ,现在译 和 这两个字,一向都用“难以置信”,这也不错。 不 过 此 地如果用 “靠不住”似乎自然些 。(说实话 ,现在的译文里 “难 以置信”太多了,几乎不能再用了。) 四、代 名词 这个字是任何学英文的人都认识、任何中国人都会翻译 的,这一点谁都认为没有问题。美国的女孩子有一首歌,唱的是 ”我们五十上下的人很容易想起黎明 , 晖的那首现在已经算不得肉麻的歌曲“妹妹我爱你”。很自然地 我们会译成“披头四,我们爱你”。不知道这里是四个人,该译 成“你们”。英国人对第二人身人称的“ 分是我们想不通的。每次碰到一个 没有单数 、复数之 字,译者要想一想,这到 底是“你”,还是“你们”,除非有把握只有两个人在场说话,不 要马上就写“你”。如果是教师对课室里学生说话,不说 或 ,说 总是“你们”,如果丈夫从外面回家, ,那么 手上拿了一个包裹,叫家里的人猜,除非他单单给一个人看,这 个 也应该是“你们”。这是个译者须要小心对付的字。 ( 参 看“ 代 名 词 ”一 章 。) 五 不要看见 、 介 词 就一定写“之间”或“当中”。 当然可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说“他们 的关系”不也很好吗? 就不一定译 “朋友 之间的牵系”,就说“友谊”好了。 “这项攻击出自 ( 将军的命令 。“出自”是个 , 文 言 词 ,在 白 话 文 里 很 刺 眼 ,我 们 就 说 “这 次 攻 势 奉 的 是 军的命令” 好了。 也是一个可怕的字,翻译的人要小心的。 将 ,照 字 面 译 成 了 “从 穷 人 家 来 的 孩 子 ” ,也 不 能 算 错 。可是 “从……来的”一个词中文里一定是指有 “来”的行动 的 ;是乘火车 、走路、搭电车 ,还是坐飞机的 ,都没有关系 。这 些可怜的孩子也许坐在家里动都没有动 ,也许在学校里读书还没 有下课,并没有动作。 ,一句里的 并 没 有 “来 ” 。仔 细 一 想 ,这 几个字的意思原来照中国说法是“清寒儿童” 。我说我们连话也 不 会 说 了 , 指 的 就 是 “从 穷 人 家 里 来 的 孩 子 ” 这 一 种 话 。 又 如 “帮他忙的人并不限于本地的工商 ,还有来自学界的人士”这一 句里的“学界人士”一向就住在本地 ,并不是外路 “来”的 ,虽 然英文里有个 ( 干 脆 说“ 学 界 人 士 ”好 了 。) 有时真有 “来”的动作 ,如 “威士忌来自苏格兰 ,杜松子酒 来自英格兰 ,白兰地来自法国 ,葡萄酒来自葡萄牙……”但仔细 一想 ,我们中国话又不是这样说的 。我们好像是说 “威士忌是苏 格兰出的,杜松子酒是英格兰出的……”,或说:“苏格兰的威士 忌,英格兰的杜松子酒……”。 “ 来 自 第 一 舰 队 的 ”为 什 么 不 说“ 由 第 一 舰 队 调 来 的 ” “ ?我 收 到 来自 纽约 的 一封 信 ” 为什 么不 说“我收 到 (由 ) 纽 约寄 来的 信 ”? 也 是 个可 怕 的 字 。一 般 译 者 喜 欢用 “经 过 ”或 “通 过”来译这个字,不错 ,在 一句里是“经过”。但在 ,也用“通过”,就不大通得过了。我相信只 要 你 不 赞 成 在 这 种 地 方 用 “通 过 ” ,你 一 定 找 得 到 适 当 的 字 。 (“ 他 从 亲 戚 那 里 得 到 消 息 ” “ 。 凭 了 辛 苦 研 究、 敏锐 观察, 他大为 成功。 ”) 有 些 地 方 该 译“ 藉 重 ” “ 、假 手 ” “ 、 靠 ”。 不一定总是“带来”。 不 是 “带 了 ” 一 个问 题 来 。英 文 里 的 是上下文连接的 词 ,“带来”当然也有连接的功用 ,但中文是不用连接的 。所以 这一句可以译成“有一位朋友找我,他有个问题(要解决)。” 六 、 连 接 词 未必 常常 是 “但 是” 或 “但 ” ,在 有一 种情形 之下 要用 。这一句里的 “ 可 是 ”。如 ,译成“可”最自然。“……我可不喜欢”。 是个再简单也没有的字,但这个字可能使译文不像中文。 据徐 诚斌主 教指示 ,在 这样一句里 并没有“假使”的意思。这里说的是 事实 。像这一类的用法很多 ,不胜枚举。我查过很多英汉字典和 英文字典 ,都没有说明这一点 。这里的 该译成 “既 然” 。 这个平淡无奇的字也有一个陷阱。如 不是“或”,而是“就是”,是说 。这个 。又 如 就是 ,不要译作“黑暗 的主宰,或撒旦”,因为黑暗的主宰是撒旦的别名。 这句 在 不一定是“因为”,而是“既然……就……”。 里, 这个字好像故意和我们找麻 烦似的 ,要费一番手脚才能 译好。像 这样简单的句子,都不是 译成“他可以等,直到我们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算好的。这句话 不像中国话。就翻成“他可以等我们回来嘛”好了。(参阅“中 文修辞” 。 ) 是 位 好好 先 生 ,一有 这 个 字 ,你只 要 用 “当… … 时 对付它,就行了,不是吗? , ,一定译成“当我 到一个城市去时”。这一译文实在不错,译起来也很省力。可恶 的 是英 国人 的一 段文 字里 ,竟 可以 用上 五六 个 ,全篇文章 ,他 那英文 读读倒 也过 得去 ,可是 里,可以用上二三十个 译成中文,满纸是“当……(的)时(候)”,真不禁令人勃然大 怒。读者会以为译者有点神经病了。 仔细一想,我们并不是不用“当……(的)时(候)”,只是 用得极有限。《红楼梦》第九回我一气看了三五十行,也没有看 见一处用“当 时”的。 可以译成“当小孩被惊吓时便哭”,但译成“小孩子受了惊(一 吓)就哭”只有更干净明白。 七 、 其 他 当 然是 博士 ,但有 时是 医 生 ,虽然 有的 医 生也 是医 学 博士。有的却只是医学士,也叫他 ,所以不要把所有的 都译成博士。 船员叫船长 ,译者可不能译成“先生”。你要知道中国的 水手 怎样叫 船长 。下士 称营长 也是 ,中国人遇到这种情形, 叫“先生”吗? 有些形状因 中英文字不同而异 。如英国的 了“丁”字型。英文的 我们似乎没有 型,中文就成 型) ,中 国就是 “之” 字 。不过 这些形状的字,万一要借用英文字 母,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中国有的,还是用中国的。 现在有一句英文的中译,“如所周知”(凭良心说,我不知道 原文到底是什么),已经在一般中文原著中出现,所以用在译文 里 ,应 该是 没有 问题 的了 。但 我总 觉得 这句 话有 不合 文法 的地 方。这本是一句长话,缩短了来说的,全句是“如同一般人所知 道的,”在这一句里“一般人”和“所……的”的“的”字不可 省,一省就不成话了。为什么不说“大家都知道”? 白话文和对话 胡适之并不是第一个用白话写文章的人,但全国上下用白话 写文章,还是他提倡起来的。这本书不是中国文学史,也不是白 话文学史,不做考证的功夫。我要说的就是到现在为止,有些很 好 的口 语竟 没有 人敢 用 ,或者 是 不屑 用 ,宁愿 造一 些不 像中 国 文,也不像中国话的字、词、语,来代替。 我一再说过,不论作文或翻译,我们一定要借重文言。但是 对于白话文的研究,从抗战到现在似乎没有多少进步 也许还 退步了一些。五十年前,胡适、钱玄同、刘半农、傅斯年这班人 讨论、研究,的确写了许多到现在都还有价值的讨论文章(可参 阅“中国新文学大系”第一集《建设理论集》)。现在国语的语法 研究进步了,可是一般人运用白话文的能力依然如旧。尤其是对 话写得仍旧不像话。 就像最常用、也最该用作“日”字解的“号”字,就很少人 用。我们不都是说“我上个月六号来的”吗?一提起笔,我们就 写“六日”。意思没有错,就是不像话。还有“ 块钱”,也 没有人敢用,肯用。“我花了五十元买了一部书”实在没有人这 样说 。为什么不能说 “ 五 十 块 钱 ” ? 开 一 张 支 票 当 然 写 “ 五 十 元”,但是说话总是“五十块钱” “钟 头 ” 也 是 不大 用 到 的 。体 面的字眼是“小时”。“我走了两小时才到”并不错,不过一般人 说起话来,用“钟头”的多。 最值得大用特用的是“大家”这个词。我把它介绍给作家、 译家,一点不害怕。现在我们说话用“大家”,但拿起笔来不知 道用“大家”,不屑用“大家”,不敢用“大家”,却用那不像中 国话的“人们”。我没有时间做考据工作,找出“人们”的历史, 但无论如何这个词没有听人在说话的时候用到(照现今译文的说 法,是没有被“人们接受”)。我们说“这一张片子演了两天就演 不下 去了 ,大 家不 喜欢 这种 文艺气 氛太 浓的 片子 ” 。不说 “人 们”。“大家”似乎“俗”一些,其实这种词和英文的 一样,无所谓俗不俗。而且表这个意思,除了“大家”,没有别 的词可用。 还有一个好字是“弄”,就是现在很得势的“搞”字的同义 字。我并不反对大家用“搞”字,这也是很好的白话, 这个字 只是中国一部分地方的方言。但“弄”是国语,用这个字的中国 人非常多。英国人如果可以大用特用 用 特 用“ 弄 ”。所 以 ,我们就可以大 就可以译成“你把这件事 弄糟了”。 ?就可以译成 “替 我把 这部 书弄 一本 来 ,好不好 ?” 这个 “弄 ”字 大家 还不 屑用,我倒觉得它挺好的。“弄掉”、“弄好”等等都是很好的白 话。 我们不写口语,有时是不会写。江苏镇江人说一个人喋喋不 休,叫做“韶刀”。这个词我本不会写,当然也不敢用。后来偶 然在 《国 语辞 典》 里看 到 ,才知道 这也 算是 国语 ,见 于明 人小 说:“春梅见婆子吃了两钟酒,韶刀上来了。”这一句在今天如果 改为“……絮絮不休”就全失掉了神气,一句活生生的口语,变 成了腐臭的死文。我并不是叫大家都用“韶刀”这个词,但在对 话里 ,韶 刀自 然 ,这条 路走 对了 。明人 写小 说敢 用 ,真叫 人佩 服,现代的不会用,真可惜。 做菜“下芡”,原是家庭主妇常说的,但会写的人恐怕不多。 《国语辞典》有这一条。上海说洗衣裳做“ 字很少有人用,字典里也是有的。 衣裳”,这个“汰” 中国大辞典编纂处编的《国语辞典》是一部创作,这部书容 易买,我也不用多介绍。我们不会写的字,只要念得出,大都可 以找到。作家、译家都该时常参考它一下。有些词当然不能随处 都用,如“小不点儿”、“小把戏”等。但如果已经知道一个词, 自己又有些疑惑,也担心写错字,就可以到里面查一查。这个功 用可不小!有些话是一个人的本乡土话,不能随便用,而另一些 土话已经通行国语区域,只要不太生,就不妨一用。 译者的英文程度不管高低,大都可以看出英文里的对话(这 是写在引号里的话),就是口语,没有文 绉的文章 ,越是教育 受得少的人越不文雅。为了传神,不合文法的话也照写下来,读 得含糊不清的字也把音节节略,甚至只标出音来。作者有时要讽 刺一种人,就故意把他的话说得很文雅,不是表明那人有学问, 而是挖苦他 。试看 笔下的 笔下的 说 的 话都 文 绉 绉的 ,就 可 以知 道 了 。所 以 要 译文 “贴 切”,就得要写恰如其分的话,找到口语里的字。如果原作写的 是没有受教育的人的话,而译成学究式的不文不白的话,这个译 文就要斟酌了。没有引号的叙事、说理、描写,文一些还不妨, 在引号里的话就万万文不得。 有人写小说,书中三教九流、老幼男妇、主仆师生的话,都 由他一人代说,不是洋人说不伦不类的中国话,就全是一副高中 学生的口气,这就全不像话了。这也是翻译最忌的。一个七岁的 小女孩或矿工说起话来像大学教授在课堂上讲书,这不是很奇怪 吗? 白话文也不很容易写,我看过一位国学大师的白话文,发见 他连“呀”字都用得不对,念起来也很别扭。可见这个玩意儿不 是他所擅长。浅如“两”、“二”这两个字,用的地方都不同。 (有人把“二”读成“两”,因此用错。)再如文言里说“马一”、 “牛一” “ 、 一 饮 一 啄 ”,到 了 白 话 里 就 要 加 许 多“ 量 词 ( ”中 国 文 法里又叫“辅名词”、“数位词”、“别词”、“类词”、“助名词” 等,多得叫人害怕)。如“一匹马、一头(条)牛”、“喝一口水、 啄 一口 食” 等。 把文言改成白话,行文、词汇,全要改,不是换几个字就行 的。这和把英文译成中文差不多。 现在的译文里,文言虚字仍旧太多,“便”、“之”、“中”代 、 “的” “ 里 ”也 替 了 白 话 里 的“ 就 ,, “ 、的” “ 、 里 ,。是 不 是“ 就 ,, 太“俗”呢?文言虚字用在对话里至少是不自然的。(但老学究 说起话来可能满口之乎者也,这种人物对话用文言虚字无所谓, 不过我们一般人写出这种白话文来却不像话。) 关于行文的时候文言白话应该怎样糅杂的问题,可以参看 “ 修辞 ”一 章。 白话文的节奏和音调 白话文的节奏( )我们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说句外 国话 ,还没有 “建立” 。所以写白话文的人不免犯许多节奏方面 的毛病 ,就如这一 句: 孩子本身经常表示喜欢父母爱护动物 ,这样他们也好 接 近它 们。 看看也没有错 ,就是这种两个字一组的结构 ,读起来非常单 调。如果把各组分开,就可以写成这样: 孩子 本身 经常 这样 他们 表示喜欢 也好 接近 父母 爱护 动物 它们 到现在为止 ,到底应该怎样组合,谁也没有说过 。但许多名家的 文章里,似乎都避免这种单调的写法 ,我也不必细细举例,像上 面这句如果改一下,可以写成: 孩子 本身总表示 他们 也可以 喜欢 父母亲 接近 动物了 爱 动物 这样 文 言文 的 四六 句 也是 两 个字 ,两个 字 一组 的 ,但 念 起来 好 听,原因在哪里呢?原来文言文讲究平仄,和做诗一样严格。四 六句之所以好听,全靠平仄变化得好,如颜延年“三月三日曲水 诗序一首”里的首句: 方策 既载 皇王 (平仄 仄仄 平平 之迹 平仄 已殊 仄平) 钟石 毕陈 (平仄 仄平 舞泳之情 仄仄 平平 不一 仄仄) 上句用五平声字五仄声字 ,下句用四平声字 ,六仄声字,这 一点关系不大,关系在末一字的不同,就是“载”、“王 、 “ 迹 ”、 “殊” “ 、陈” “ 、咏” “ 、 一 ”等 字 。音 调 一 定 要 在 这 一 方 面 有 不 同 , 才显出变化 。读者试把其中一句的末字掉换平仄 ,再念一念就觉 得别扭了 。(阴平 、阳平是平声,上 、去、入 ,都是仄声 ,读者 一定知道 ,不用我说了。按国语无入声 ,但是说国语的做旧诗 , 也要照中原音韵的。) 拗体诗的韵是故意别扭的 ,所以又当别论 。又古风句句用平 声押韵 ,情形相同。 我现在并不主张复古,写骈文或古文 ,我只是说写白话文也 要注意平仄。就如这一句: 他没有人照应、地位丧失、没有事可做。 看看也没有毛病 ,但读起来不舒服 ,好像说这句话的人在打 呃 ,说两三个字就呃一下 。毛病是有的 ,出在每一短句末字都是 仄声字。(国语“失”字是平声,但中国有入声的省份居大多数, 不会当这个字是平声的。) 这一句只要把句末的“做”改成 “为”,就舒服了 ,不过句 里的“没有”要改成“无”才行。 有的人从不理会平仄,但对于音调极为讲究 ,他写好一句 , 读了觉得不和谐 ,就修改 ,修改,改到他的耳朵听了舒服为止 。 这当然是很好的习惯 ,不过如果懂得平仄,懂得字的组合 ,差不 多立刻就知道毛病出在哪儿,动一两个字就行了。 毛 病 在 “中 文 语法 ” 一章 里 谈的 ,是译 文 犯了 中 国语 法 方面 的 错 。在 “中 国的 中文 ”一 章里 谈的 是译 文欧 化 ,不像 中文 的问 题,这些文句可能在语法上并没有错误。这一章里,讲的是翻译 的毛病,比不合中国语法,欧化中文又更进一步。这三章以及别 的许多章所讲的全是一件事:译文要像中文。 种种毛病,起初因受英文影响而养成,长久英文化的程度可 能竟超过中文,说来令人悚然,也叫人不信。不谙英文的人看到 这种中文以为是时髦,也学习起来,这个祸害可不浅。本来中国 人读英文,写英文以后,也会吸收英文的表现法、句法、文章作 法,这是值得鼓励的。不过翻译的毛病却不能相提并论,因为有 许多字眼等于麻将里的“百搭”,用得太滥,结果意义含糊;有 些句法基本上与中文结构不合,用了使读者难受。虽然有些字眼 和 句法 已渐 渐得 势 ,从纸 上侵 犯到 了口 头 ,有的 口头 ,纸 上都 有,得势也有轩轾,看来要成为中文的一部分,我仍然要指它出 来 。我 现在 说的 那些 不恭 维的 话 ,二十 年后 可能 要加 以修 正 ; (不过现在和二十年后情形是不同的,现在是现在,二十年后又 当别论),还有,也许我认为是不好的习气,却是他人认为美妙 的地方,可能引起极大的辩论;我只能说,我的话只代表我个人 的意见,还有讨论余地,大家不妨讨论。 本书论翻译,讲的全着重译文要像中国人写的中文这一点。 为了提起读者注意,这一章里有和“中国的中文”一章重复的地 方。这种地方并不太多,但也足见我多重视那些毛病了。 这个时代是变化极大的时代,中文也在变化。 但是我们说话 总 得像 话, 就好 像写 字, 一横 总 要像 一横 ,一 竖总 要像 一竖 一 样 。本 章里 举的 许多 常见 的译 法 ,几 乎不 大像 话, 所以 需要 改 正。 用名词代动词 译文里有一个大毛病,就是把一句话套在一个用名词构成的 句子里。“人们进行了一项历时一周的观察,对这个新单位已获 得初步的认识。如果再经过一项和外国同样单位的发展情况的比 较,相信可以获致较佳的认识。”像这样一句,我们不觉得有点 不大像中国话吗?“观察了一周”是一句话,我们不说,却一定 。 要套在一个用名词构成的圈子里“进行了一项历时一周 的观察” 不译成“机构”而译成“单位”,也叫人不解。“已经略知梗 概”不说,却一定要说“获致了初步的认识”。这种外国语式的 译 法还 有一 个理 由 ,就是 省事 ,但 这不 成理 由 ,因为 这样 译出 来,不像中文。“经过一项比较”也很生硬。 “较佳的认识”也不是中国话。这样极简单的中国文我们似 乎也写不出了,如果给一个没有读过外文或翻译的人写,他会写 成“大家把这个新机构研究了一个星期,已经略知梗概,如果再 拿它和外国同样的机构比较一下,相信还要多明白一些”。也许 这种译文有人认为不够“雅”,我希望我们对于“雅”的标准有 共同的认识,同样的结构有: 做这次旅行( 作了一次私下谈话( 作了五年的奋斗(为什么不说“奋斗了五年” 进行了为期三日的研究(这个“为期”是可怕的) 做些什么商谈(“谈些什么”) 得到更大的安全(“更安全些”) 进入睡眠状态(这一句原文并不一定是 。这种 译文 是译 者译 惯了 英 而是 文的句法养成的习气。我知道有些译家认为“睡着了”太 “ 粗 俗 ”,见 不 得 人 。) 从事种种预防措施(“采取种种预防步骤”要好些, 虽然也是用名词套出来的。) 从事一次航行(“航行”就够了。) 甚至还有像“走私案中最惊人的一点,是财政部长的牵涉在 内”这样的句子,是什么话呢? 这一句译成了 “他 为了这项慷慨行为而花了一百万元”就犯了用名词的毛病。(严 格说来,他花钱并不是为了 “这项慷慨行为” ,而是他 “生性慷 慨” 。这一句可以简单地译成 “就因为生性慷慨 ,他才用掉了一 百万块钱 ”。 有时我们会碰到“他履行他作的承诺”那样的译文,原文大 约是 。 要是说日常的话,我们就说“他说的话作得数”。用文言是 “彼重然诺” 。 以手枪和不怕死给无法无天的镇市带来公道(凭手枪 和无畏精神在无法无天的镇市上维持公道。) 提出答复(答复) 实行自杀(自杀) 对他所做的表示(按这句话有点莫名其妙,不知如何 改正,可惜原文已忘,否则可以重译。) 作了一次私下谈话(私下和他谈了一次) 作一个九十度的转弯 ,转了 个九十度的弯) 作了五年奋斗(奋斗了五年) 作重大改革(大加改革) 对她进行劝告(劝她) 在老鼠身上进行试验 (这一句大有问题 ,何不说拿老 鼠做试验 假定了一个理论 (这一句也有问题 ,姑且说有个理 论 。) 发生 损坏 (损坏 ) 人民无法获得较佳的生活(人民生活无法改善)。 上面提到,现在有许多字和词变成麻将里的百搭,只要扯得 上 就 用 。 就 如 “ 接 受 ” ,本 来 是 “ 收 受 , 承 认 ” 的 意 思 如“你 的好意我接受”,“这些条件我不能接受”。但也有很多人用在下 面的句子里: 接受中国最好的治疗。 使他接受人工呼吸。 接受手术( 这三句和我们向来的说法不同。我们说“请国内最有名的医 生替他看病”(如果觉得“看病”太不“雅”,可改“治疗”); “替他行人工呼吸” “ ;动 了 手 术 ”。 “接受”是个可怕的字。“我即将开始接受一种更为重要的教 育了”。为什么不能说“我就要受更重要的教育了”?按这二句原 文里未必有 那个字 ,这 句英文可能是 “这种价格一般消费者都能接受”已经是“钦定” )的译文了。这句原文里的 也的确没有别的字可 换,但这不是中文。(还有,这种的“种”也不对,见另一条。) 我想我们的说法是“这样的价格一般消费者还不觉得很贵。” 这句里的 也不一定 用“接受”。说“我检查了身体”不很明白吗? 居 然还 有 “ 接受 庞 大 支出 ” 这 句译 文 ! 我猜 原 文 可能 是 。如果“接受津贴”倒还有些理由,至于支 出,虽然心里不愿意,也只能“授”给别人,总没有“受”的份 儿。如果原文是 ,就 的确有点 麻烦,不 过也不能 用“接 受”来解决问题。这一短句,就译成“虽然要花许多钱, 也没有 法子 了” 吧。 用“进行”代“做”,无奈有时并不“进行”。要有“向前 做”的意思才可用“进行”。如果有人问:“这件事做得吗?”答 他“你去进行好了”是不错的。“这个计划在进行中”也可以。 如果说“进行训练人员工作”也就不必,因为说“训练人员”不 也可以吗?“进行一项计划”不很对,因为在这句里我们总是说 “推行计划” 。 的一般译文是“提供基础”,不过“基础” 实在无法“提”而“供”给。如果是 就可以译为“( 此举’等等)替未来的发展打下 了 基 础。 ” “一种”“一个,,“一项” 这一节里所讲的主要点是一位前辈指示给我的。 “一种”是可怕的。我已经说过,英文里许多场合中一个名 语言学家赵元任《语言问题》第一页第三、四行 “ …我觉得是一件很愉快、 很荣幸,使我很兴奋的一件事情。”其下第二段第一、二行 ,两用“一门”指一门。 可见中文受英文影响的程度。 词前面,少不得加冠词,非 即 。但中 文用不着这个 劳什子 冠词 。有人用 “一种”用油了 ,忘记一句开头已用过一次,还嫌 不够,再来一次。例如,“一种他们称为吸血鬼的一种飞机”! 其 实“ ,一 次” “ 、 一 种 ”都 不 用 ,也 不 妨 事 “ :他们 称 为吸 血 鬼的飞机” 。 白话文里这个“种”字也有滥用的弊病。有时“一种”并非 一“种”,而是一“个” “一个” ; 如 不是 一 “种”障 碍 ,而是 不是“一种”沟渠,而是“一条”。手头的报上 有一篇医学译文,里面有一句 “……这一种医学上的争论,虽然 我们未曾目击……”英文原文不知是什么。但这句里的“一种”, 明明是“这次”。下一句 “因为这样才可以使医生获得机会 ,发 掘一种新的见解?”原文也不知道 ,但这句里的“一种”明明是 “一个”。够了,不必再举例了。 “一个”是译文里的苍蝇,许多只一齐飞来骚扰读者。又如 某篇 译文里有 “人的 每一个动 作 ,每一 种思想 ,每一项 情绪 … … ” 一 句 ,这 句 里 的 “种 ” 就 有 问 题 。一 个 人 有 几 种 思 想 呢? “ 积 极 的 ”“ , 消 极 的 ”“ , 进 步 的 ”“ , 落 伍 的 ”“ , 上 进 的 ”, “ 颓 废 的 ”“ , 少 年 的 ”“ , 老 年 的 ”… … 哪 一 种 ,谁 也 说 不 出 。这 里原文指的不是一“种”,而是单独的一“个”念头。也许就是 “一念”。这篇译文这一页六行之中有七个“一个”,三个“一 种”,下一页也有八个“一个”。用得着这么多吗?“一个时间”, “作为一个……”,“一个……事实”,怪不得“他是一个年纪大, 家里很有钱,妻妾多得数也数不清的一个老人”也会译出来。 有时“一个”在英文原句里并不是 错了。 而是 ,这就大错特 绝不可译成“他是一 译者用了三个不同的量词,个、种 、项,可称煞费苦心,但如果再多一样 ,就 要黔驴技穷了。 个杀死那凶手的人”。用多了“一个”的人手一滑就会又“一个” 一下。这一句很简单,不用说大家都知道该译为“他就是那个 ”。还 有 , 也不是“他一生一 个最重大的问题”。这个“一个”不能用。 很多人把复数的名词,也译成了“一个”或“一种”。 译成了“一种新方法”, 译成了“一 个更艰难的途径”,不但不好,而且错了。 “一项”和“一种”一样,有时用得并不对,和“一个”同 样 滥用。 我试看《红楼梦》第三十一回里也有许多“一个”,但绝没 有现今译文里那么多,而且用的地方却有计数的需要,如“把四 个戒指放下,说道袭人姐姐一个,莺莺姐姐一个,金 儿姐姐一 个,平儿姐姐一个……”就如开头二十行,一个“一个”也没 有,若依照现在译文的习惯,可加“一个”、“一种”等等很多。 话说袭人见了自己吐的 (一口)鲜血在地 ,也就冷了 半截。想着往日常听人言,(一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 纵 然 命 长 , 终 是 ( 一 个 ) 废 人 了 。想 起 此 言 (这 一 项 言 论),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的一种)争荣夸耀之(一番) 心 ,尽皆灰了,眼中不觉的滴下泪来。宝玉见他哭了,也 不觉有一种心酸,因问道:“你心里觉得怎么样 袭人勉 强笑道 :“好好的觉怎么呢 。”宝玉的意思即刻便叫人烫 (一种)黄酒,要(一种)山羊 峒丸来,袭人拉住他的 手笑道:“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 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得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 不好。正经你明日打发(一个)小子,问问王太医去,弄 (一)点子药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道不觉的,可不好 宝 玉听了有理,也只得罢了。向案上斟了(一杯)茶来,给 袭人漱了口,袭人知宝玉心内也不安稳的;待要不叫他伏 侍,他又必不依;二则定要惊动别人,不如由他去吧。因 此倚在(一张)榻上,由宝玉去伏侍。一交五更, 宝玉顾 不得梳洗,忙穿衣出来,将王济仁叫来,亲自确问。 王济 仁问其原故,不过是(一种)伤损,便说了(一种)丸药 名字,怎么服、怎么敷。宝玉记了,回园来依方调治,不 在 话下 。这 日正 是 端阳 佳节 ,蒲 艾簪 门 ,虎 符系 背 。午 间,王夫人治了(一桌)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宝玉 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自知是昨日的原故。王夫 人见宝玉没精打采,也只当是昨日金 儿之事,他没好意 思的,越发不理他。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 得罪了宝钗的缘故,心中(有一种)不自在,形容也就懒 懒的。凤姐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他宝玉金 的事, 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自己如何敢说笑,也就随着王夫人的 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迎春姐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 无 意思 了 。因此 大 家坐 了一 坐 ,就散 了 。林 黛玉 (有 一 种)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得也有一个道理。 末一 个“ 一个 ”是 原文 里第 一次用 的, 这已 经是 第二 十行 了。注意,这一段中文里本来照译文的方法来写,还不只这几个 个”,“一种”,因为原文里许多句子没有用名词。所以“一 个”,“一种”,“一番”也加不进去。就如“纵然命长”写成“纵 然活了一个很长的寿命”就有“一个”了。“宝玉见宝钗淡淡的” 一句 ,如 用名 词可以 写成 “宝玉 见宝 钗有 一种淡 淡的 神态 ”就 “一种”起来了。又如“宝玉……将王济仁叫来,亲自确问”,可 以写成“……亲自作了一番确切的询问”,这几句译成英文,少 不得用许多 ,如 等 等。 读者如果把上面举的例和曹雪芹的原文一比较 ,就知道孰优 孰劣了。我常看许多经验丰富的译者,用很多“一个”,“一种”, 可见这一点还没有充分引起大家的注意,所以一再提出。(关于 这段《红楼梦》,我还照目前标译的习惯,另外重写在后面。) 《红楼梦》如果照译文的风格翻译,平空要添两万个“一个”、 “ 一 种 ”、或“ 一 项 ”。 最常用的字 现在我们一切的活动似乎不是“得到”,就是“作成”;不是 “ 给 与( 予 )”,就 是“ 取 得 不是“从事”,就是“进行 不是 “证明”,就是“显示”;不是“提供”,就是“接受”;不是“试 图 ,,,就是 “坚持” 。英文里 等字本有 的称谓,但中文里“提供”,“坚持”等字却绝非三句话离 不了的词语。一定拿来大用特用,势必把译文弄得乌烟瘴气,把 中文糟塌了。 “基于”也很受欢迎,这是由 在乎有没有 译来的,但它早已不 了 。就 如 这个 ,但又何妨译成“基于过去的错误”?我 短语里就没有 们的习惯似乎是说“鉴于……”。同样“基于保密的原因”似乎 也不如就说“为了保密”。这个“基于”还是洋文,可能不久就 完全通用了。 “ 前 者” “后者” 英文的简略法给我们学来了不少,最重大的一法是运用代名 词。关于 和 ,我特别有一章详谈,这里只谈 现在我们写白话文也有许多“前者”,“后者”。不错,一路 往上找,总一前一后有两件事或两个动物,或两件东西可以攀扯 得上。不过,等我们找到,有时不免一楞。自然而然会问,“就 是这个吗?”譬如 这一句,中文译成:“猪瞧那头牛,后者也瞧它” 是完全“合法”的。不过我们找到这个“后者”发现原来是头牛 以后,就觉得有点不舒服,要作呕(也许有人无所谓), 为什么, 也说不出。原来我们有我们的说法,也许不太经济,其实是更经 济。我们的说法是“猪瞧牛,牛也瞧猪”。 又 如 “上 下两 条 路… … 后者 ” 里的 “后者 ” 无论 如 何不 像 话。我们的语言只许说“下一条”。 现在且听英国人怎样说法,写 的 说: 这段话说得再好也没有了,也可以算是替中国人说的。 中国写文章的,干翻译的人喜欢用“前者”,“后者”,听了 他的话不知道作何感想。 译 文 体 译文势力不可小觑,不但便于翻译,而且打进创作 不过凡 是爱护中文的人,不免看不顺眼。我现在把《红楼梦》三十一回 的开头用译文的体裁略加修改,看看效果如何: 在看到她吐在地上的一口鲜血后,袭人就有了一种半 截都冷了的感觉,当她想着往日常听人家说,一个年轻人 如果吐血,他的年月就不保了,以及纵然活了一个较长的 生命,她也终是一个废人的时候,她不觉就全灰了她的后 来争荣夸耀的一种雄心了。在此同时,她的眼中也不觉地 滴下了泪水。当宝玉见她哭了的时候,他也不觉有一种心 酸。因之他问:“你心里觉得怎么样 “我好好地,觉得怎么呢 他勉强地笑着答: 宝玉的意思,他即刻便企图叫 人去烫一种黄酒,要一种山羊血 峒丸来。她拉住他的手 笑:“你这一闹不打紧,闹起了多少人来,人们倒要坚持 我是属于一种轻狂的人;我的病分明人们不知道,给你一 闹,倒闹得他们知道了,你还是明天打发一个小子,问问 那位王太医去,向他弄一点药给我吃吃,我将痊好。人们 不知道,不觉得,可不好?”宝玉接受她的话,也只得罢 了。然后他向案上斟了一杯茶来,给她漱了口,她知道他 内心也有一种不安,她如果不让他提供一番伏侍,他又必 然不依,和必然惊动别人,她不如由他去吧。因之,她倚 在她的榻上,由他提供他的伏侍。当一交五更的时候,顾 不得他的梳洗,宝玉就急忙地穿了他的衣服出来,将王济 仁叫来,他亲自作了一番确切的询问。当问她的病的原故 的时候,那太医知道这不过是一种伤损。他便说了一种丸 药的名字,教了他如何服吃和敷搽,宝玉记住它们,他回 园来依着那方子进行了一项调治。这项事暂时停止去提。 这天正是端阳佳节,每一个人家用蒲艾簪在门上,把虎符 系在背上。在中午的时候,王夫人摆了一桌酒席,请了薛 家母女等从事赏午。宝玉发现,宝钗有一种淡淡的神态, 和她的不和他说话,他知道这是为了他昨天得罪了她的缘 故。王夫人看见宝玉的没精打采,也只当他是为了昨日金 儿的事情的原故,他也没好意思的,所以她也越发不理 他。林黛玉看见宝玉一副懒懒的样子,只当他是因为得罪 了宝钗的原故,所以她心里也不自在,也就显示出一种懒 懒的情况。凤姐昨天晚上就由王夫人告诉了她宝玉金 的 事 ,当 她知 道王 夫 人心 里不 自在 的时 候 ,她 如何 敢说 和 笑,也就作了一项决定,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露出 一种淡淡的神态。迎春姐妹,在看见着众人都觉得没意思 中,她们也觉得没有意思了。因之,她们坐了一会儿,就 散了。 由 上 文 可 见 ,平 空 加 许 多“ 一 个 ”“ , 一 种 ”“ , 一 番 ”“ , 他 ”, “ 她 ”“ , 他 的 ”“ , 她 的 ”“ , 当 … … 的 时 候 ”“ , 这 ”“ , 在 … … ”等 等字 眼 ,对于 文义 毫无 好处 ,还有 多用 名词 来代 替动 词 、形容 词,“淡淡的”改成“有一种淡淡的神态”,一点好处也没有。读 者一定会说,“写小说的人并不是全像你说的这样”。这句话不 错,不过这样翻译的人很多。而且有些作家,也免不了用翻译体 (他们的翻译)来创作。 如果曹雪芹的中文还算过得去(事实上大家看《红楼梦》都 懂,都喜欢),我们为什么不能用他写的中文翻译外文呢?省去 等等字眼,译 英文里的 文的意思仍然毫不糊涂,反而更明白晓畅,他人绝不能拿“不忠 实”来指摘译者。中国文字绝不在这方面落伍,也不会因为不肯 用英文里的冠词和代名词而贫乏。译者如果在这方面多思想,态 度就会改变了,译文也更好读了。 “ 数以 … … 计 ” 中文里 “数以……计”的口气 ,有些表惊诧的意味,如说死 伤人数之多,用“数以万计”,但如把 译成 “数以 打计” ,就有点不可解了 ,除非那种情况下,那数目一向不会上 “打”的。其实多数的情形都可以用“许多”。还有 (或 , , 等 ,也 一 定 就 译 成“ 数 以 百 计 ” “ , 数 以 千 计 ”“ ,数 以 百 万 计”等。这种译法并不错,但看情形有时也可译成“无数”。译 文里如果左一个“数以……计”,右一个“数以……计”,也会使 读者心烦的。 “存在” “存在”当外动词用是新有的玩意。我们只说“这种现象存 在一天,一天不得太平”,不说“社会上存在着颓废风气”。其实 在 英文 里也 并不 作 外动 词用 ,但到 了中 文里 却 比英 文更 英 文化了。为什么不用很好的“有”字呢? “有”这个字是很好的中文,不知为了什么原故,现在的译 家、作家不喜欢它 或者嫌它“俚俗”,所以用很多“体面” 的 字 眼 来 代 替( 。详 见“ 中 文 字 词 ”。) “试图” “试图 ” “ 百 搭 ”。 )是 十足 外国 话 ,唯一 的好 处是 译成 “我试图说服他”似乎是天 经地义的译文。我们的说法其实是“我劝过他,叫他听我的话”。 译 成 “请 试 图 到 我 们 这 边来” 比译成“请你想法子到我们这边来”省力, 可以译为“用心”, “想 法子 ” “动 , 脑筋” “打打 , 主 意 看”… … 看上 下 文 而异, 却 绝不 是 “试图” 这个字, 我在“英文字” 一章里已经提到, 可参阅。 “带来” 这 个 字 给 我 们 带 来 很 多 的 “带 来 ” 。 “好消息给他的眼睛带来欢乐。” “他的书带给他每年五千元。”……都 不是好译文。就译成“他听到好消息,喜上眉梢”,“他的书每年 有五千 块钱进款 ” ,似乎也 无妨 。但 最可怕的 是没有 “带来” , 却有 “ 读书 给他带来无穷乐趣”是可以读得到的译文。这一句并不坏 ,不过 爽爽快快译成“他读书,其乐无穷”也可以的 。英文里关系要交 代清楚 ,中文却是散的,上面已有图解 ,不用多说,这不过又是 一 个例 子罢 了。 可怕的“性” “性”是个极可怕的字。“积极性”、“消极性”、 高 尚性 ” 等 , 全 不 是 中 国 话 。中 国 人 不 很 喜 欢 用 “性 ” 字 ,英 国 的 倒是 无往 而不 宜的。 大多数的人都译成了“那些机械工具的简便性与廉价性 …”这 是读不下去的中文。 “承认问题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也不像话。这句原文 ,译成 “承认问题严重,也很迫切”就可以了。(比较起来,“连贯性”, “长期性”等略微好些。)这种用法是由英文的 , 这些字尾构成的名词译来的 。实情是 ,英国人喜欢用这种 名词的 ,早已被 弟兄骂过(见 ,如 这一句,用 名 词如 多而不当,尽管是 上的,他们也不客气地批评,认为这样啰唆一大阵,意思 无非是 ,我们要晓得 的人并不是不会写英文 ,不过走人魔道 ,才那样造作 ,自 以为高人一筹的。今日有些译文之不佳 ,是因为译者要打起某种 调子,才把明白晓畅的话说成不像话的外国话的。大量用“性”, 是 诸 弊 之 一。 “取” 按动词后用 “取” ,在诗词中有动作进行之意 ,等于 (但不用于白话文,白话文里用“着”字),如岑参诗:“看取髩 成丝”,白居易诗“听取新翻杨柳枝”。武则天如意娘诗:“不信 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例子举不胜举。又可作“得” 字解,王维“老将行”:“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取胡马骑” ( 《 乐 府 诗 集 》 作“ 夺 得 ”) , 元 祯 六 年 春“ 遣 怀 诗 ” “ :小 于 潘 岳 头 先白,学取壮周泪莫多!”等。(详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 现在好些词用“取”字来配合,如“求取”,未必合宜。中 文里“求取”的文言是“谋”,白话是“想要得到”。还有“听 取”这个词,似乎也可以通融。但严格说来,只有诗词可用。现 在的人不读旧词,所以不知道诗文语汇的分别。事实上,有些辞 连诗词的都有别,不能混用。 累 赘 的 词 有一种不合文法的 “他们” ,常在译文中出现 ,如 “这些加 州的议员 ,他们都不赞成这个政策”,说话的时候多讲一个 “他 们”倒也无人理会 ,写在纸上 ,就嫌多余了 。又如 很 容易 译成 “我 的那 两个朋友 ,他们之间的其他重大不同之处……”。这个 “他们” 是蛇足,应该删掉。(还有“之间”也可憎,为什么不说:“我们 那两个朋友的其他重大不同处……” 用 “其 ”代 替 他 的 ”, “他们的”,同样不好,因为“其”就是文言的“他的”,“他们 的”,也是换汤不换药,除非是文言文。 类似的例子如:“这个牧场主人,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了。” “医生性子急而又忙碌不堪,他把病人得罪了。” 有一种情形可以接用代名词:“这个牧场主人是个勤劳的人, 他……”但即使可以用,不用也不要紧,也许反而更干净些。 “让我们” 译为“让我们……”,是抱死“一字一译”原则出 毛病的一例,其实不一定常常是“让我们”。譬如说 不 一定译“让我们走”;自然一些,该译为“我们走吧”。 不 一 定 译成 “ 别 让 任 何 人 以为 他 是 懦 夫。”我想我们的话是说“别当他是孱头”。(如果觉得“孱头” 不好懂,就用“懦夫”也可以。或者改为“谁也别当他懦弱”。) 劣译的影响 现在有些人说话作文已受拙劣译文的影响,如 为“再一次”(这实在不是中文,白话是“又 译 次”,文一些 用“再度”。“再来一次”又当别论),我就听时髦人讲过这词, 当然很多人翻译时一定用这个词。如果有人把“ ”译成“他又哭起来了。”反而有人认为不对,要把它改成 “他再一次哭了。”才舒服。 劣译的功用 今天我们说的坏翻译,单就某一意义来讲,可能是好翻译。 第一、这种翻译省事,虽然看起来不容易懂,却在训练我们,因 为日子久了,大家都懂了;第二、这种翻译经济,尤其是音译短 的 专门 名词 比意 译省 字 。讲究 合 乎中 文习 惯 ,不知 要绞 多少 脑 汁,而且此路有时不通,不免妥协完事,削足适履,或者,就是 累赘不堪。 我说这话,并没有讥讽的意思,不过为了读者,我们不能不译 得好懂一点。鲁迅的散文极好,翻译却行不通,前车已经可鉴了。 附 加 原 文 译得好不必附加原文。如英文有一句双关语,你译得天衣无 缝 ,不 必把 原文 写出 ,去 让读 者 佩服 你译 得好 ,或 者跟 你学 英 文。要抵抗这个诱惑。 但是学术名词,经你初译,译得恰当与否,你也没有把握, 那么为读者的利益设想,还是附原文的好。这样给他一个请教专 家,或查参考书的机会。 重要人物,偏僻地名,都可以附加原文。 外国文(指法文,德文,拉丁文等)不必附。用不着向不懂 英文的读者表示你懂那些语文。 不要随便附原文。 不 译 碰到生疏的缩写字或新名词,索性用原文,不去翻译,是不 对的。 为 什么 不对 ,你 翻 译 ,就得 译 出来 。你 看不 懂 ,读 者更 不 懂。 辩别英文好坏 翻译者一定要能辨别英文的种种坏习气和毛病。 有时我们看到一句不容易懂的英文,容易被他吓倒,尤其是 读到外国朋友的信,会有这种情形。这可能是我们的英文蹩脚, 但也很可能是他的英文蹩脚。《圣经》和莎士比亚的名句大多是 容易懂的。许多说英语的人(不用说是德国人、法国人、菲律宾 人,连英美人在内)写的英文未必佳;有些新闻记者,大作家故 弄玄虚,犯了文章上的大忌,写出似通非通的英文来;遇到这种 情形,译者就要做一番分析工夫,把乱丝理清楚,译成可以理解 ,不过 ,这本书实在 的中文。关于这点可看 难 读。 写得浅 的 显,而且出版的时间较近,似乎更切实用。 有许多英文的毛病,像 犯 的,我们根本没有资格犯,但毛病总是毛病,不能因犯者是有地 位的就不当它是毛病。 “证明” “显示” 英文里常用事物做主语,而接 等字。翻译者为了便利,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照译, 如 就译成“这证明了他错了”;我 们的说法是“(由此)可见他错了”。 就译成 “他的失败显示了他没有资格 做这件事” ;我们的说法是“照他失职看来 ,他……” 译成“这表明了我们准备充分”; 我们的说法是“可见我们准备得很充分”。 “显示”的势力日见其大,连创作里也很多,我看已经“取 得合法地位”了。这没有什么好不好,也许我们在进步。但就文 章的精纯讲,我们暂时还不能多用。 “中间“ ” 在 … … 上” 是个讨厌的英文字,我们的译文有时不像话 ,它要 负责任。 “你我中间没有 秘密”是不通的,应该是“你我之间”,这且不谈。坏就坏在没 的英文,也译出“中间”、“之中”来。如 有 “在他那一 代的人之中……”为什 么不说“他 那一代的人……”? 还有 为什么要译成“我们中间多数人”?其实这 一短语就是“多数人”,或“大部分的人”。(当然也不要译成 “我们大部分” 。 ) 和 有些像,也是可恶的, 引诱我们把它 译成“在一切事情上”。这也不错,不过我们的说法要简单明白 些,“凡事”就可以了。“在……下”用起来有时也要当心,因为 不用也可以把话说清楚的;如“在这种情形之下”,其实有时候 “这种情形”就可以了。 “因之” 表因果关系,今人多有用“因之”的,我在白话文里见到的 不多。文法学家杨树达用过,当然是可靠的,但高名凯的《汉语 语法论》里讲因果的关系,只举出“因此”,“因为”,没有“因 之”。口语里有“因此”,见于《月下》剧本和《骆驼祥子》。我 所懂得的文言结构里用“因之”的情形是这样的,“国因之而亡, 事因之而败”,更早一些的白话,拿《红楼梦》来说,总用“因 此”,见第二十九回:“这会子闹起来都不管了,因此将二人连骂 带说,教训了一顿。”第三十回:“话说林黛玉……因此日夜闷 闷 ,如 有 所 失 。” 关于这二点,我的见解只是“我”的见解,而且“见解”只 是“见解”。“因之”也许太文一些,不宜用在白话文里。 在许多用“因之”的地方,改用“所以”是很妥当的。 “足够” 是个有点 可恶的字 不 是 这 个 字 可恶 ,是 译 得 不 很好可恶。我怕见“足够的”一词: 不要译成“他有足 够的钱养家活口”。说“他的钱够养家了”。在许多用 的 场合下,现在国语是说“充足”或“充分”。 可以译成“大家的食物都充足”(或“够吃”)。 “ 通 过 ” 在“英文字”一章里,我已经很当一回事地谈到 这 个字 。但还没有谈完 。像 里面何尝有 ?但也 可 以译 成 “学 生 由工业学校通过考试制度选拔……”(这一句可以译成“学生由 工业学校考试选拔” 。 ) 还有 ,也 有 人 译 成“ 藉 着 ”、 “ 通 过 ”。 的译 文是“藉着口才”,这和 译成“通过交涉” 一样,都不是中文。遇到这种英文,要不必拘泥字面才行,就说 某 人口 才好 ,把 事办 通了 ,交 涉 之后 ,局 势已 经松 弛 ,诸如 此 类。中英文的大分别,一个要表明因果,一个把事情说出,让读 者自己想通它的关系。 其 他 我曾在一部国语片子里听到少男对少女说:“让我有这个光 荣送你回去。”当时周身根根寒毛直竖。也许拜翻译之赐,不久 我们会常说的。 译成 “做 爱” 或 “造爱 ”也 是很 省力 的 ,不过 很 生 ,不大 像话 ,中 国还 没有 这 个质 朴的 说法 ,这 个行 动的 词 聊斋志异》里多的是。总之不叫“造爱”。 叫“新娘当事人”吗?这种名词当形容词,中文 里极不习惯,我们说“当事人”不提他是什么人,要等机会才透 露。中国说法是“当事人是新娘”。(如果下文还有别的话,只有 另外想办法,譬如说这位新娘如何如何。) 把 译成“作出承担”意思可以说是对的, 但这不是中文。这个短句的意思其实就是“负起了责任(要做一 件事等等)”。别人叫你捐募,你一口答应,你就 许多 学术 团体 请你 演讲 ,你 都说 “好 的” ,你 也就 ,这能叫做“作出承担”吗? “达成目的”有些不对,“目的”只可以用“达到”,但现在 “达成”似乎势力日大,要把“达到”排挤掉才称心。“成”只能 用于“事”,而事又不能“达”,所以“达成”根本不是个好词。 “达成协议”是常见的短语,大约是由 来 的 ,其 实 就 是“ 订 了 约 ” “ ,商 议 好 了 ” 译 “发生损失”的“发生”是不通的。“受到损失”,“有了损 失”,都可以。近来用“发”字拼出来的双字词很吃香,如“发 展”、“发出”等。这两个词并不坏,毛病在用得太滥,有时用的 地方不 对。 “斗争发展到波兰”是不通的,这都怪“发展”用起来太轻 易方便了。我们只能说“斗争蔓延到波兰”。 译成“向年轻人发出的忠告”,是不大 妥的。“发出通告”可以。“忠告”就不能“发出”了。我们可以 说“给年轻的人忠告”,或“奉劝年轻的人”。这个“发出”似乎 越来越好用了。(这个“忠告”大有问题,此地百分之九十五以 上是“提出意见”。“年轻人”也是个生词,我们要就说“青年”, 要 就 说“ 年 轻 的 人 ”。 ) 叫人 把它译成 “并没 有蒙受实际的灾祸”。这一句译文中的“蒙受”和“实际”都不 像 中文 。为 什么 不能 爽爽 快快 地说 “并 没有 碰到 真正 的祸 事” 呢? 把 一定译成“坚持”是死译。 在这样的结构 里是“认定”。还有“坚持要你”也不像话,该说“硬要你”。 “在一次试验中,一位生物学者发见……”是不错的,但是 次序要调一调。照我们的习惯,这句话是这样说的:“有一位生 物学者做试验,发见……”(这个“见”字读如“现”,现在的人 不知道,所以喜欢用发现。) 这 一句引诱我们译成“当我们错的时候,有一个重大的诱惑力促使 我们说谎。”这像中国话吗?我们有没有办法说得更像话一点? 如果说“我们错了就忍不住扯谎”可不可以? “我迫使自己读书”这个“迫使”不 是中国话。我们说“我逼(着)自己读书” “他不肯来,我逼着他来”,是中国话。“……我迫使他来” 就是外国话了。现在“迫使”很得势,大有赶走“逼着”的可 。 会引 诱人译成“这可怕的味道使这所房屋接近不可居住的程度”。这 才会这样译的。(这一句可以译成 是译多了 “那股味道难闻极了,差不多叫人没法住在这间屋里”。) ,译成“需要远较 现在者 为多的知识” ,不大通 ,也嫌太累赘 。我们似乎说 “知识还差得 远 ”就 够了。 不 是 “你 开 始 问 了 一 个 问 题 ,,而 是 “你提出了一个问题” 。 “克服”似乎也成了“特别常用”字。 ,引着人译成“克服这些冷酷的事实”。“克服”怎么能和 “事实”连用?我想原文的意思是“克服这些实际上难应付的困 难” 。 译成 “经济成长 ”似乎无 懈可击 ,不过早 在若干年前,我们已经有了一句“外国”说法 “经济发展 ” 了 。 现在日子一久,“经济发展”不但取得中国“国籍”,连“皮肤也 晒黄”了,因此我们看到“经济成长”就觉得他不该欺负“经济 发展” 。 中国的中文 大前提:我们要不要把英文译得像中文? 一般人都喜欢译文像中文,因为这样一来看起来就省力了。 但译者也有一种理论说:翻译就是翻译,和创作不同。要看得省 力,去看原著好了。《圣经》学者还有一种理论,当年圣保禄的 希腊文并不是人人看得惯的,但过了若干世纪,大家学着看也慢 慢看惯 了 。英国 十九世纪 大诗人兼 批评家 津 大 学 主 持 诗 学 讲 座 ,曾 批 评 在牛 所译的《荷 马》,有四篇演讲,极为著名,第四讲里提到 重拼的希 腊人名 ,奇特 之处给人不 自然的感觉 。赞成 的批评家 说,他们当代的人对于这一点应该完全宽容,希望这样一改,下 一代的人就觉得它很自然了。主张译文不必完全像中文的一派也 认为有些字和词,表现法现在也许很眼生,很不好懂,但过些时 就不眼生了,不难懂了。文字是在进化的,他们的说法,已有事 实证明,我们为什么不吸收新字词,新表现法呢? 不过翻译的人像厨子,该把腥臊污秽的鱼肉蔬菜洗干净,弄 出可口的食物来给人吃。欧化的中文最叫人不能下咽,虽然天天 吃不干净,难下咽的菜,吃多了也不觉得了,并不是不可能的。 厨子总不能说:“你吃不惯吗?菜总是这样做的,你吃多了就习 惯了。”他的职务和责任是把生的原料洗干净,调好味,煮得恰 现在有许多文章,虽然是用中国字写的,而其实不是中文,所以我杜撰了 “中国的中文”这个名词。 到 火候。 我是主张翻译要像中文的人。不过我不得不承认,我之所谓 中文,已经不是我祖父的,甚至不是我父亲一辈的中文。我写不 出海禁未开以前的中文。我有时改青年的文章,发见我说它不像 中文,结果我自己的中文也不是纯粹的中文。我改今天的中文用 的是 二三 十年 前的 中文 。所 以别人 很可 以批 评我 不彻 底 ,不合 理,过于守旧。因为到了二三十年后,今天的中文极可能就是标 准的中文,今天二十岁上下的人到了那时改当时二三十岁的人写 那时的中文,用的可能是今天我认为不像中文的中文。 不过我仍然觉得,我们对中文如果还有丝毫爱护,爱惜,二 三十年前的中文到底比现在的中文好些。我们已经费了二三十年 功夫把它“磨得发亮”,看得顺眼,就该好好保存它。因为有时 守旧固然阻碍进步,急进也未必对中文有益。 许多不高明的字句和表现法虽然有人提倡,终不免淘汰,可 以保留下来的是比较通顺的,精妙的。我们现在一般人都能看汉 唐的文章,不能不归功于中国文字的稳定;拿英文来说八百年前 的书只有专门学过古代英语的人才能读得懂。而英文自从近一两 百年来字典学发达,字典普遍应用以来,拼法、文法,已经大致 奠定,不会乱改到哪里去,而且英美的文法、拼法、字义,也大 致相同。语文本为互相理解,纪录人类智慧经验的工具; 现在机 器零件都讲求标准尺寸,以便全世界应用,何况一国的语言。进 化是要进化的,但本来用不着的新花样,只会使大家糊涂,不能 使大家明白彼此的用意,何必添它出来呢? 还有一点。文字好像交通警察的手势,每一个手势代表一个 意思 ,大 家一 定要 弄清 楚 ,如果警 察的 手势 是叫 一个 驾驶 人停 车,他却直冲过去,一定闯大祸。驾车人不能说“我认为你那个 手势是叫我开过去的嘛”。同样,一个手势不能既叫驾车人停车, 又叫 驾车 人前 进 ,所以 记号 的作用 分明 是很 要紧 的 。我认 识一 人,他用了一个字说是某某意思,我告诉他别人不会那样解释, 他说:“去他的,我哪能管别人怎样解释呀!”他这话是不对的。 事实上,文字并不十分完善,尽管有人做许多训话的工作, 大家也赞成用字要谨慎,字义仍有分歧。我们讲道德,说仁义, 大家的行为未必因此良好;若是赞成杀人放火,奸盗邪淫,不知 道社会要变成什么样子。如果说我们可以照英文翻译,不管像不 像中文,将来中文不知道要写成什么样子。 本 章 讲 的 ,其 实 和“ 中 文 语 法 ” “ 、修 辞 ” “ 、 毛 病 ”各 章 所 讲 的,大致一样,所以这一章要和那几章一同看。 现在我找些译文出来和大家商量商量。 , 等等 说英语的人常常喜欢用“ 这 种结 构 。他们 用 用 倒很 自 然 ,但 我 们中 国 人 可不 是 这样说话的,也许将来就要这样说了。 译成中文,是 “对 一个光荣的人来说,这是不能容忍的。”照我看起来这一句可以 译成“这实在是有人格的人受不了的。”(译成“就……来说”要 好些,因为谁也没有“对”谁说什么。) “对英 国 说 来 ,过 去的 中 国 是一 个 很好 的 顾客 ” 其 实就 是 “过去的中国是英国的好顾客”,最多也只能译成“在英国人眼 中,过去的中国是他们的好顾客”。 , 不 必用 “对职 业 拳手 来 说… … ” 的句 型 ,就 说 “在 职 业拳 手 眼中,他……”就行了。 这一句现代的译法是“就 (对)我而言,那个解释已经可以使我心满意足了。”这一句原文 里并没有 ,这 个 “就 我 而 言 ” 是 译 多 而来 的 。这一句有些外国腔 ,我主张把它改成 “我觉得这个解释已经 很不错了。 ” 译为 “这 (件 事等) 对他来说 ,等 于幸运”是不很通的。这件“事”并没有“对他说”。 该 译成“这(件事等)照他看来……”甚至直接译为“他觉得这是 运气”,也没有什么不可。 也没有“对” 看来而已。 怎么样,不过是 “他的生活对于我就是一个榜样”这句译文照我们普通人说 话的习惯,该改为“他的生活就是我的榜样”。 不一定要译成“就我而言,他的主要天才在于将散文变成 诗”。“照我看来,他……”要好些。 在英文里是处处一样, 但要译成中文,却有千变万化 和 也是如此, 这是翻译要注意的。 “更多” “ 、更 好 ” “越来越多的人( )在本镇找到工作” 是一句外国式的中文。我们的说法是“在本镇找到工作的人,越 来越多了” 。这种式子的英文很多 ;照英文式子翻译的人同样的 多。 译为 “他们不 能干得 再好了” 不很 好,该译为“他们干得再好也没有了”。(不要写成“最好也没有 了 ”。 ) 译为 “客人来的比我所 能 计 算 的 还 多 ” 是 英 文 式 的 说 法 , 我 们 的 说 法 是 “客 人 来 得 很 多,我数都数不清”。 如果译成“不比……更好多少”,就略嫌生 硬,可以改为“比……好不了多少”。 译为“最好的……之一”也不错,但我们有 好些极相近的说法,可以借来一用,这就是“数一数二的……” “顶儿尖儿的……” “ ,屈 指 可 数 的 ” “ ,少 有 的 ” “ , 罕 见 的 ”。 译成 “他 花了多于 把 他愿意花的钱”的人也许不很多(我想大家一定会译成“他花多 了钱,心有不甘”)。不过,在长一些的句子里,用那种结构的人 却不少。我姑且举一个句子为例: 他贫穷的主要原因是他支出多于他愿意赚的。 这一句译得很准确,但很别扭,该改译才行。 一句中的 可以不译。译为“很”就行了。 当然是“更多”,但在译文里未必常常是“更多”。 不一定要译成“筹募更多的钱”,该译为“多筹 点 钱 ”。 不要译成“更多的人会受伤”, 说“受伤的人就更多了”。 译成“他有更好机会 不要把 赢”。这句英文就等于“他更可以赢”。 现成的中文 若干年前,我遇到一句英文(可惜当时没有写下,现在虚构 也没有意义),讲南美的土(地)改(革) 很容易译 为“土地改良”),英文有两三行说明改革的目标,照译出来,也 有两三行中文,意思明白,毫无生硬之处,也不像外国文。但后 来一想,这不就是“耕者有其田”吗?由此可见,翻译的人除了 中英文之外,还要熟悉本国的政治、经济、历史、地理等等,才 能胜任。“耕者有其田”是任何中国的知识分子都该知道的,大 多数 中国 人看 得明 白 ,若是 用两三 行的 字来 细译 ,就 未免 可笑 了。像这一类的情形多得很。因此我觉得,翻译的高明有许许多 多等级,有的翻译已经不错,但经另一人改动一下,就更好了。 找出中国原来有的字眼词语,是找不完的。 当然是 “微小的积蓄”,但我们只说“些微积 蓄 ”, 或 更 近 口 语 一 些 说“ ,有 一 点 点 积 蓄 ”。 这句英文短语引诱我们把它译成“只受 到最轻微的碰撞”,可是我们说惯的是“只要轻轻碰一下”。 译成 “他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不 如“他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译成“好父母”是不大对的。我们一向都说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现在当然不能再说这句话了,不过我们还 不能说“好父母” 。“贤明的父母”或者好些。如果 和 并列,这个“父母”可以改成为“家长”,以对“子女” 这也是迁就用中国现成词语的例子。 有许多不顺眼的译文,本来都极通顺,但一经修改,那不顺 眼的地方就没有了。如“英国和德国的军人”可以改成“英德两 国军人”;“一场谈话”可以改成“一席话”;“这个冬天过得快” )可以改成 “这一年冬天过得快” ;“如下数 点” 可改为“下列数点”;“四至五次” )可改为“四五次”;“丈夫和妻子” )可 改 为“ 夫 妻 ” ( 。 “ 父 亲 和 儿 子 ”等 可 以 类 推 ) “ 。他是正大的, 又是光明的”为什么要拆开来说呢 ?这不就是 “正大光明”么 ? 还 有 “白 和粉 红 色 ”在 中 文没 法 简 称 ,只 有改 为 “白色、粉红 色 ”。 译成“造成金钱的每年 损 失 ,数目 甚巨 ” ,不算 错 。但不 如 “每年 损失 的金 钱不 计其 数”。或者文一些的“年耗金钱不赀”,都好些。 最高级 ( ) 英 文 里有 一 种 语气 很 强 的话 ,如 遇到这种句子,译者往往要伤脑 筋,普通的译法是“这是历来我听到的最响的嘎啦嘎啦声”,“我 历来看到的最能干的人”,“他买了他所能发现的最大戒指”。 这 三 句读 起 来 怪别 扭 ,不大 像 话 ,也 许 不 大像 中 国 话 。我 想,我如果遇到这种情形,自己会怎么说?像我这样一个学过国 语的南方人大约是这样说的:“这样高的嘎啦嘎啦声,我还是第 一次听到呢”,或“……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样能干的人, 我还是第一次(或‘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他在市面上找 到两只最大的戒指,买了下来。”诸如此类。 “是我所见到的……的”在中文里就是“这样……的……我 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 顺便说一句,“历来”这个词现在用在上面这种句子里很普 遍,不过用在这里是不对的。“历来”的意思是“从来”,只能用 在名词前面( 等等。不能作为叙述的( ,如“历来文人学士”,“历来变革”, )副词。 “我生平教过的最用功的学生”就是“我生平学生中最用功 的一个” 。 不要译成“这是我们所遇到的最常见的问题”;说“这是我们最 常碰到的问题”。同样, 一 句,也不要译成“这是他所曾做过的最远的航行”,干脆说“这 是他最远的航行”就行了。 名词的应用 中文名词的应用远不及英文的广而自然,(虽然英文用名词 太多,修辞学家也以为诟病,前面已经提到。)就如下面这一句: 照英文的句法可译成:“他全部 的努力在求敌人的瓦解及自己在党内的重握权力。”这样译也不 错,但念起来不顺口,也不像中文。可以译成: “他全部的努力在使敌人瓦解,他自己重新在党内掌权”。 又如 译成 “提倡 天下一 家的 他一定 会喜欢 这个主 意” 就不太好。该改为“他是提倡天下一家的人,一定……” “那些更改不会削弱这个机构的主要价值” ,这句译文里的 “更改”不大自然。改为“更改以后,这个机构的主要价值不致 受到影响”要自然一些。 里面的 虽 然是 名 词, 而且 为 所有,中文里不一定要表现出来 。 译文“……对于他在……方面之占优势感到不安”里的“之”字 可以省去,省掉了反而更像中文。(“占优势”后面可以加“这一 点 ”。 ) 译成 “后来我又做了补充说……”也不错 ,不 过用名词的习惯是英文里的,所以这一句倒可以照原文的次序和 词类翻译为:“后来我又补充道”。 像“不能证明此种理由的正确”的译文,就会影响写中文的 人。这句话我们懂,不过有些“外国味儿”,不很像中文。我们 的说法是:这(个说法、解释等)靠不住(或“不可靠”)。 (参阅“中文语法”一章里“名词短语”。) 代 名 词 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英文。但也很容易译得不像中文。 这个字是翻译海中的鲨鱼,译者碰到了它就危险了,所以 本书里专门有一章讨论它。)就像“它们是好的问题,因为它们 需要对方做出激发思想的回答”,真再忠于原文也没有了,也不 错;就是读者不知道那两个“它们”是谁。如果是朗诵出来的, 心中更想不起那批“人”是谁。“好的问题”,“做出……的回答” 不像中国话。如果有这样一个意思要表达,而表达的人又没有看 到英文,中国人会这样说:“这些问题问得好,要回答就要好好 动一下脑筋 (思想 一番) 。 ” (详细参阅“代名词”一章。) 形容词一大堆 我觉得,英文的名词好似一个大力士,肩上可以扛很多形容 词、副词,甚至短语。例如这一句译文:“曾经研究过古代的动 物的不同的生活环境的某奥国动物学家说……”且不去管那四个 “的”叫人透不过气来,用这么多字来形容一个人而没有说出这 人怎么样,中国的读者已经不耐烦了。而英文呢, 读来却轻松平常 。遇到这种句子 ,要想 少给 读者 一些 负担 ,最 好把 它切断 。上 面这 一句 我们 不妨 译成 “奥国有一位动物学家,是个研究过古代动物不同的生活环境的 人 ,他说 …… ”这 种句 子并没 有对 不住 原文 的地 方 。 这句容易译 成“他利用男孩子留着长头发像乡下姑娘,女孩子在半夜以前不 愿意 回家 ,男 女都 对任 何事 毫无信 心的 年轻 一代 的不 安定 和受 挫,来进行煽惑”。这一类的中文句子太长,使人透不过气,也 可能看一遍看不懂。要懂就要请译者把它切断: “他利用年轻一代不安定和受挫的心情来煽惑,这一代的男 孩子头发长得像乡下姑娘,女孩子在半夜以前不愿意回家,他们 对任何事都没有信心。” 切 成 几 段 英文译成中文常常要把英文切成几段。 译成 “他把自己的 军队为血腥的内战 而动员起来”并不坏,但句子嫌太长,而“为……而”的结构在 这句里因为当中和后面的字太多,并不很好。(试比较,“为自由 而战”就很好。)如果改成,“他把自己的军队动员起来,打血腥 的内战,”读者就可以透一口气。 同样,一句像“遇到一个自称是贵族管家的儿子的青年”的 译文,也嫌太长,根据“可断则断”的原则,要把它“切一刀” 改成“遇到一个青年,自称是贵族管家的儿子”。 这一句可 译 成:“由于他的非常勇敢、坚毅、彻底调查、苦干和计划,他终 于能成了功”。但这一串的名词堆砌起来,叫人吃不消,原来照 我们说话的习惯,我们喜欢把这句话切断,从容不迫地来讲。我 们说,“他为人非常勇敢坚毅,查究事情彻底,肯苦干,有计划, 凭这些特点,终于能够成功”。 句型的改换 “我记不得他 曾 拒 绝 过 帮 助 一 位 朋 友 。” 这 句 里 的 否 定 字 眼 在 中 文 里 是 不 和 “记得”一起用,是和 “拒绝”一起用的 。所以如果要像中文 , 这一句可以译成“照我所知道的,朋友要帮忙,他从来没回过。” 下一句复杂一些,更要做一番清理的功夫: 译成“我记不得他曾说过一句纯粹乏味的话,而不是从他心坎中 发出来的。”这是外国话,虽然用的是中国字。我提出一个译法 是:“照我所晓得的,他从没有说过一句完全乏味的话;每一句 话总是从心坎里掏出来的。 ” 多 大岁 数 美国人说 但译成 是很自然的, 他是四十五岁的名叫约翰的罪犯”就有些不对劲了。我 们在一个人名的前面从不用年龄来形容。像这一句还好想法把它 译成“他是罪犯,四十五岁,名叫约翰。”但如果英文句很长, 上面还有许多事情说,你就很难把这个“四十五岁”插进去了。 这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有时为了要表明一个人的岁数 要找 好久,才能在很远一个适当的地方把它放进去。 其 他 译成 “大学当 局找不 到一个能 用他 所说 的语 言教这 科的教 授” 也可以 ,就 是太累 赘 。为 什么 不说 “大学当局找不到一位说他那种语言的教授,来教这一科”? 引诱我们译成“但 是你可以相信约翰的话,他说……”这不是中文,我们的话是这 样说的。“可是约翰说……这话你可以相信。” 引诱我们把 它译成“没有一个人答应过任何人,这里生活容易。”可是我们 的说法应该是“谁也没有说这里的日子好过。”照原文的句法译, 有时经济,但像这一句,用的字就太多了。 使我 们译 为 “如果 革命 失败 ,不管 我做 什么 ,都 不能使情况改好”。这一句有些不好懂,也有些不像中国话。假 定这个人是革命党人,那么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革命失败,不 管我怎样补救,也没有用处。” 译为 “这就开 始了那 场屠杀” 是不 合中文习惯的。我们的说法是“那场屠杀就这样开始了”。 在 “我那天的遭遇是如此”这 句里“遭遇”是一个略嫌生硬的名词。我喜欢译成“我那天碰到 的情形就是这样”。如果说一个人运气不错,“他的遭遇好”就比 较合适。 有时译者必须看上下文的情形来决定用什么中文译。就如 这一句,照字面译是“抵抗得有效”,也是这个 意思。但这句话不很好懂,不很自然,我们如果表达这样一个意 思 ,会 说 “ , 抵 抗 得 住 ”。 也不必译成 “他没有 理由来。”就说“他用不着来”就行了。 译为“在约有十个星期内”稍嫌生硬,要 改成“十个星期左右”。(但如果说“他大约十个星期后就回来 了”却没有毛病。) 里的 骗 我们译成“见过”。“医院已经见过很多类似的事情。”不过中文 里只有人才能 “见” 。这里该用那个很合用 ,但是有人瞧不起的 “ 有 ”。 “发生”是个“高雅”的字。“使到约 翰发生一点很小的麻 烦”的意思 ,其实就是 “给约翰一点小麻烦” 。这两句用的字 , 也是 最后 一句 的少。 译为 “他 的纪录 表示 这种事能发生的”不好懂。我们的说法是“从他以往的纪录看 来,是会做这种事的”。 这个短语,现在大都译为“可以预见 的将来”,这是一句外国话。不错,中国没有这个想法,所以没 有这个说法。细细一想,我们也有表达这个意思的方法,如“不 多 久 … … 就 ”“ , 总 有 一 天 会 ”“ , 将 来 一 定 会 ”“ , 迟 早 总 会 ”等 等,如 这 一句译为“这个国家不多久(或‘迟早’)就会独立的”,也不算 离原文太远。这种地方是牺牲一点无关紧要的准确,使文字合乎 中文的例子。不过如果有人主张用“可以预见的将来”,我也没 有反对的意思。 还 有些 零 碎的 句 子 ,译 得并 不 错 ,可 是需 要 修改 ,列在 下 面。 “先生们”我们习惯上是说“诸位先生”。 中国的说 法是“金 “金钱不断流入” 钱源源而来”。 译得对,不过我 “自幼失去听觉” 们是说“自幼失聪”。 “ 投 掷 出 去 一 块 石 头 ” 应 该 改 为 “丢 了 一 块 石 头 出 去 ”。 “我的太太有一本帐簿在上面我给她记了上个月的 帐 ,”这一句应该改为“我太太有一本帐簿 ,上面有我给 她记的上个月的帐”。 “何时及如何冒险” )要 改为“冒险的时机和方法”。 “不脱离和社会的接触”应该改为“不断和社会接 触 ”。 “这件事需要不断的推动和有良好的记忆力”这一句 很僵硬 ,要改为“这件事需要不断的推动,而且做的人记 忆 力要 好 ” 。 当然一点不错,也似乎像中 “每一行动 ” 文,但还有一个更合乎习惯的说法,“一举一动”。 “没有受到干扰而去”也可以懂 ,但中国话的说法是 “没有人为难就去了” 不一定译 “干扰”。 引诱我们译成“那天稍迟时候”,不过 我们的说法是“那天过了些时”。 不 一 定 译 为 “建 筑 正 接近完成”。我们是说“快要落成” 句 英国的 型 有一本专讲英文 (句 型)的书;名叫 ,他还主编了一本英文字典 ,详列每一个 的用法,对于像我们这样 的外国学生大有帮助。我现在要说的是中文的句型,如 “他比起 他们这班人来好多了”,“他比他们这班人都好”,就是不同的句 ”字 型,往往有人弄错。第一句里“好多了”的前面不可用 而第二句里就可以,可惜现在还没有一本可以参考的书。 从前中国人作文的方法是把古文读通,不断作文,由老师细 改加批,渐渐就通顺了。他们用不着学句型,有一肚子句型。现 在有些人,中文根底本来已浅,再给翻译一搅,更乱写起来。我 把常见的一些错的句型录在下面: 这样的生气,以致……(这是英文句型)。 非等他……我就不……(应该是“我绝不”)。“就” 只可用于“一等他……我就……”。 最使人生气不过。(有了“最”就不该再有“不过”。) 最叫人生气也没有了。(“最”该改为“再”,沪语 “最 ” “ 、 再 ”同 音 ,这 一 点 上 海 那 边 的 人 最 容 易 弄 错 。) 最 好 不 过( 。“ 再 ”,不 是“ 最 ”。) 每来一次,可以得到十块钱。(“可以”的前面要加 “ 都 ”字 。) 不论身心两方面,都表现出非常的耐力。(“两”字该 改为“哪一”,否则画去“不论”。) 饿困和攻击敌国的京都达三年之久。[这个“和”字 很不好,这一句不好改,只有把结构改变,写成“使敌国 的 京 城 受 饿 、 受 困 、 被 攻 达 三 年 之 久 ” 。 因为中文忌用 “动词+动词+受词”这一型。同样,“发起及控制民族运 动”是不通的。应该写成“发起民族运动,并加以控制” (加以 把它)。这个毛病太容易犯,要特别小心。 学生能够,也应该努力研究。(这一句的句型是“助 动词+助动词+动词”,在中文里很不自然。中文的说法 是“学生应该努力研究,这是办得到的”。) 高得难以置信的程度(下面不可加“的程度”。) 高到难以置信(应加“的程度”)。(按“难以置信” 是一句不可多用的译文。) 靠(取巧)以(处世),以(新奇)来(号召)。(前 一句的“以”要改为“来”,后一句的“来”要改为 “为” “ 。以 … … 为 ” “ , 靠 … … 来 ”是 合 中 文 习 惯 的 。) 来自乡间的青年(按这不是中国句型,我们说“乡下 青 年 ”。 ) 译 成“ 一 个人 说” 还 不够 , 要加 “有 ” 字在前面。现在这个“有”字也成了问题。“有一天”,要 不要“有”?文言文是“一日”,没有问题。白话文是要 “有”字的。还有,“有天”,似乎也不普遍,一般人都写 “ 有 一天 ” 。 “一家”、“有家”、“有一家”这三种都有人用,好像 “有一家”好些。 “几年前”、“几天前”都可以,“几月前”就不可以。 虽然“数月前”和“数年前”、“数日前”是一样好的中 文,提到月,白话是说“几个月前”。 “两片小肌肉”是不合中文习惯的。我们说 “两小片 肌肉” 。 碰到句型有问题,不妨先念一念,看看顺不顺嘴。千万不要 跟英国人学,只把英文字换成中文字。 改 编 我 在 写“ 中 国 的 中 文 ” “ 、修 辞 ” “ 、 毛 病 ”等 各 章 的 时 候 ,忽 然发见译者还要做点改编的工作。 许多译文不能算好,并不是译者没有尽力,或中文欠通,而 是因为他太忠实。原来有时候,译者要大刀阔斧,牺牲一点忠实 (译诗的时候,尤其不免如此);又有时候甚至于把前后次序大为 颠倒。别人不该责备他大胆、失实;还有一点“将在外君命有所 不受”的神气。译者可以说,“我们不是要叫读者看得懂、看得 舒服吗?照原文就办不到了。只要原作者的意思没有走样,我这 样改动是有道理的。”下面是一些“改编”的例子。 题 目 文章的题目最需要改编。一种文字有一种文字的俏皮简洁, 在题目一方面特别见得出文字的工夫。题目往往非常短, 或语涉 双关,或借用典故,很难直译。遇到这种情形,译者要在译文的 文字里找适当的题目,完全不去理会原文。 我译的 著)照 原文该译为“从西方来的智者”。 按这是字面的译文, 见 于希 腊七 贤 ( 和朝拜耶稣的三王 ]这样一个题目在中文里太不生动。 当年利玛窦(这本书是利马窦的传记)在中国,朝野知名的人称 为“西泰子”,这个 正和这个 “西”相合。与其忠 于原文,不如忠于读者,所以用了这个译名。 这本书里面连“楔子”、“尾声”在内,共十六章,除第一章 外 ,每章 都 用 四 个字 译 标 题 ,可 算 整 齐 。 “尾 声 ” 一 章原 文 是 ,译成“圣教演进”,已经经过“改编” 了。按原文当然只能译为“传教的结局”,但读完这一章就觉得 “圣教演进”要更切合些,也更像题目一些。 ,是美国法学家 还有一本 的传记,若照原文书名该译成“从奥林匹斯山上降下 的美国北佬”。这哪里像书名?所以译成《天生英哲》是过得去 有 一本 自传 的。另有美国黑人教育家 ,中文译成《力争上游》也比照字面 “从奴隶身份 爬上去”的译文像一本书。 起 头 英文里有一种起头,没头没脑,譬如英国散文大家 有一篇 名作 ,开头的一句是: 这一句可以说怎样译也没有办法译得能使中国人懂。我们的习惯 是先把原由说清楚一点。遇到这种地方,不是把后面的一部分资 料移到前面,就是加注。 有时一个故事讲的一个人,他们会突然说那人的鼻子怎样, 眼睛 怎样 ,叫人莫名 其妙 。译到这 种开头 ,也不妨 略微变 通一 下,好使读者懂得。 人名出现先后 英文里同时写一个人的心情、状态、习惯、动作等等,往往 那个 人名 、那 人的 身份或 代名 词后 出现 ,如 ( “ “ ) ,我 们 照 英 文 字 的 次 序 译 ,往 往 会 说 “担 心 那 辆车会撞倒他,约翰(或 那裁缝’或 他 ’) 就 一跳 跳 出路 边。”这虽然也好懂,却不是中文。我们的习惯是把那个人名先 写出来, 再说他怎样了。如 “约翰(或 那裁缝’或 他 )担 心……就……”。 叫 人 名 字 说话时常常叫人名字,不是中国人的习惯,虽然我们偶尔也 叫 。就如英美人一开口常常是 地叫一声。我 们译到这种称呼,看情形,可省则省。试看《红楼梦》,只有在 恳求、取笑、怜惜、警告、责骂的时候才叫名字或哥哥、姐姐、 妹妹的。第十九回贾宝玉和林黛玉对话,的确叫了好多声。宝玉 一进去,叫了声“好妹妹,才吃了饭又睡觉!”略有些责备,也 还是疼惜。以后宝玉呵手在黛玉膈肢窝内两肋上下乱搔,黛玉才 叫“宝玉,你再闹我就恼了!”接着她挖苦宝玉,宝玉又要惩她, 她恳求才喊,“好哥哥”。后来黛玉被宝玉挖苦,便去拧他,他央 求她才叫她 “好妹妹”。可是第二十八回里两人在山坡上 对谈, 说了半天 一句哥哥妹妹也没有叫。(里面用的“妹妹”、“姑 娘”,是代名词“你”的客气字眼,不是称呼。)若是英国的 和 在一起说了那么久的话 ,即使丝毫不动情感也会叫许多 声 的 。所以遇到英文里有 许多称呼 ,可以斟量省 略。 报纸上提到美国人名,尤其是文章里提到许多军人,往往注 明他是何州何郡人,如 ,这 是 写给美国人自己看的文章里常有的,因为同名同姓的太多,我们 中国人不关心 是哪州哪郡的人 ,大可不译 。我们只 要知道他是美国人就够了。 字 句 字句方面,随时有小规模的编辑,这一点在别的几章如“中 国的中文”等里面也讲到了。为了唤起读者的注意,我在这一章 再提出几点来。 开头 ,问别 人一 句话 ,译成 英国人常常喜欢用 “告诉我……”也没有不可以,不过我们的习惯是说“我请问你 … …( ” 至 少 也 要 说“ 请 问 ”“ , 请 问 你 ”,不 过“ 请 你 告 诉 我 ”这 样说究竟不大合我们的习惯。) 同样, 一句,译成“没有人回答”也不错, 不过我们似乎是说“谁也没有回答”。 译 成 “我 不 是昨 天 出世 的 ” 我们 也 懂,但照原文的用意看来,这句话我们是说“我不是三岁的小孩 子”。这种地方讲什么直译、意译?直译根本不准确,也可以说 是不通。中国各地的方言可能有很不同的说法,我们家乡镇江, 。 就说“我又不是毛牙儿”,但绝不说“昨天出世 ’ 译 成中 文 就 是 “我 有把 握 ” 或 “我 有数”,不是“我知道我做着什么”。 不要译成“我不能避免不喜欢他”, 这真是外国话,怪不得中国人听了不懂。我们可以说“想喜欢他 也不行” “ ,没 有 法 子 喜 欢 他 ” “ ,我 想 喜 欢 他 , 可 是 办 不 到 ”。 上面这些,只是浅显的例子,复杂的长句在改编方面不知要 费几许心血,才能把中国人不能轻易理解的外国话,改编成与原 意符合的国语。但这些例子虽然浅显,道理已经包含在里面了。 西 洋 譬 喻 英文要写得生动,忌用泛指的抽象形容词和名词,而要用具 体的 字眼 。这 个具 体的 字眼 往往是 英美 的人 极熟 习 、极有 印象 的。譬如说形容一个人力气大,会打架,他们可以拿重量级拳王 路易斯( ) 来 打 比 。这 个 路 易 斯 我 们 大 多 数 的 人 都 知 道,译者还可以照译,当然也不能换成张飞或张三丰,因为读者 会怀疑,怎么那个外国人会知道这两个人的。不过有些人物却是 一般中国人不知名的。如果说一个人有圣安东尼院长( )那样的坚毅 ,读者极不容易了解,势必加注 。我们最 好能用一个中国历史上的人如苏武来代替圣安东尼,但这也不是 很好的办法。也许牺牲原文用具体的人物来形容的优点,改用抽 象的字眼,如“坚贞不屈”等等。译者遇到这种人物,要看译得 是哪一种文章。正式的文件如宣言、文告、学术论文等,可以加 注就加注,通俗刊物可改写就改写,不能加注又不能改写就用抽 象形容词。 又如在通俗文章里说某一个地方和另一个地方差不多大小, 而那另外一个地方,中国人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大。这时译者或者 加注,或者换一个中国地方,面积当然差不多。譬如原文里说某 一个国家只有美国内布拉斯加州那么大。中国省份面积最接近这 一州是江西。不妨改为江西省。(内布拉斯加州的面积是 平方英里,江西的面积等於 平方英里。)这种改编谁也不 能批评。 编辑的职务是把文章安排好,让读者读得很舒服,读起来省 力。译者的职务也是如此,难怪译者要和编者一样的工作。不过 我们要注意,这件工作做得好固然极好,做得不好却是罪过。千 万 不要 把自 己不 很 懂的 东西 ,胡猜 一阵 ,硬 把 它说 得似 乎有 道 理,不是绝对明白的英文,绝不能乱“编辑”。 利用成语与迁就习惯 有时为了有现成的中文可用,或符合中文的语言习惯起见, 译者只要不歪曲原文意义,翻译可以自由一些。 译为“失败”也不错,但有时候就是“一事无成”。 当然是“自助成功的”,“独自做成的”,但如果说 ,用上面的这两个解释都不很 一个事业有成就的人是 好。《远东英汉五用辞典》(梁实秋主编)有一个解“白手起家 的”比较好。“白手成名”、“白手成功”也都可以。 一 般皆 译 为 “成 功 ” 。其 实 有很 多 中国 字 可 以译 。 不能译成“这个礼物是一大成功,,。 这是外国话,真正的意思中国人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是“这次礼 送得人家开心”。 当然可以译为“情势已经无法 补救”。这一译文不算坏,但译者如果仔细一想,就发见中国人 有个现成的说法“大势已去”。 说一个人 当然可以说他“多机智,有策略”,但 是 我 们 的 说 法 是“ 会 出 主 意 ”“ ,有 办 法 ” “ , 会 动 脑 筋 ”,上 海 人 还 有 一 句“ ,有 头”。因为白话词一般字典不收,所以这些最恰 当的词不大有人用。 是“证人们”,不错。不过中国人不这样说。中国 话叫“一干人证”。 用在 这一句里,不一定是字典里所说的“成为……之 特色”;可以说“约翰 布朗先生这次来参观大学,使大学的三十 周年纪念生色不少”。 不可 以译为 “高的 百合” 。中国 的说法 是 “长 茎百 合 ”。同 样 不可以译为“身材 颀长 的美 丽的妇人”。我们对于身材高而漂亮的女子有现成的说法:“亭亭 玉立”,所以这一句可以译为“亭亭玉立的妇人”。 可以译为“鱼及甲壳类”,但这可不是中 文,现成的有“鳞介”这个词。 译成 “鸟 和兽类 ”谁也 不能 说错 ,不过 “禽兽”更现成。 译为 “差不多一定”也可以,但有更合中国 语文习惯的“谅必”。如 就可以译成 “ 他 谅 必 会 来 。” 里的 ,可 以译成“感谢他”,但很少听见中国人这样讲的,我们说“多亏 了他……, , 译 成 “我 的儿 子使 我 因他 而 骄傲 ”真 是外国 话 。我 们是 说 “我 儿子 真替我 争气 。”如 果说 ,也可以译成“他替国家争光。” 译为“薄产”是很凑巧、很恰当的。 不过如 果不是 而是 就不能译为“薄” 了。我们 可以说“所值无几的股票”。 几乎叫我们一看到 就非译为“你不知道她对我的意义多么重大”不可。译得并没有 错 ,不过 这是一 句外国 话 。我想了 很久 ,觉得 我们的 说法 是 : “……我多么少不了她” 。 译成“他们成了永久的朋友”是 很平稳的译文。不过我们有一句现成话或许还不嫌太文:“他们 成了金石之交。 ” 这种例子不胜枚举,我们翻译不要照字面死译,弄得满纸都 是外国话。细细问问自己:“这句话是中国话吗?”如果不是,再 想 一想 中国 人有 了这 个意 思 ,怎样 说法 ?即 使那 句话 还像 中国 话,是不是还有更合乎中国话的说法? 但千万小心,用成语千万不可以随便,当心驴头不对马嘴, 或张冠李戴。 标 点 符 号 市上有的是讲标点符号的书,本章并不是要来代替那些书 的。关于新式标点,有许多要点在翻译的时候应该注意的我才提 出来讨论,此外管不了许多,也就不去管它了。 逗 点 约二十年前我有很久没有写中文,一直在念英文,写一点点 英文,来港后把旧作整理,出了一本散文集,友人宋悌芬兄看了 说:“你的句子太长。”这句话一点不错。我发见我的逗点用得太 少,由此悟到中英文标点最大不同点之一就是英文的逗点用得比 中文少,因此把英文译成中文,不得不略加一些逗点。 就如下面这一句英文: 一个逗点也没有。可是中译就有一个: 九月初,最后一步安排的工作已经完成。 《西泰子来华记》 下面一句英文里也是一个逗点也没有,中译就用了两个: 利马窦用了过去全部光阴 ,准备着要做的工作 ,现在 随 时可 以动 手了。 所以中译多用个逗点是应该的 ,如果太少 ,就叫人气接不上来 。 (文言文根本不用标点 ,所谓句读用得也极少,但文言的句子对 仗工整,容易念断,字比较少,所以又当别论。) 但 用 逗 点 太 多 , 也 是 一 个 毛 病 。这 种 文 章 读 起 来 叫 人 不 舒 服 ,好像听口吃或打呃的人说话,说几个字停一停 。如上面的第 一句译文可以标点成这个样子: 九月初,最后一步安排的工作,已经完成。 尽管读者读到 “安排的工作”会略顿一下 ,可是用了逗点就嫌零 碎 ,就嫌短促了 。(关于这一点见仁见智 ,我不能说别人都该赞 成。 ) 逗 点 之 所 以 成 为 问 题 ,是 因 为 用 与 不 用 都 没 有 什 么 大 不 可 以。(白话文的“的”字也有同样情形。)一个人逗点和“的”字 的用法影响他个人的文体极大 。我们不能动大作家的标点符号 , 一改动就等于毁灭他的文章 。到底该怎样用逗点 ,只有作家自己 明白;我所能说的是 :中文译文的逗点比英文多 ,但不可太多 。 中文有一个半逗点“、”,非常之好,比英文更进一步、更细 一步 。照英文 文法修辞大家 弟兄说,逗点、支点(即分 号)、冒点、句点,无非是指说话停顿的久暂,并没有别的道理。 逗点停得最短 ,句点最长,其余依次序略长略短 。(当然一个段 落完毕 ,停得更长。)这句话说得精妙,似乎还没有人介绍到中 国来。现在我们知道: “.” 顿得最长,假定是全休止符 “:”顿 得 短 些 ,假 定 是 休止符 ”顿得又短些,假定是 “ ,”顿 得 更 短 ,假 定 是 休止符 休止符 那么再有一个更短的 “ 、”假 定 是 休止符 不是更好吗?这个符号可以用在下面的句子里: 一、数许多类似的东西的时候,如: 人物、山水、花卉、翎毛…… 他是个贪婪、小气、自私的人。 二、文法上未断,但句子太长,不得不略顿的时候,如: 把礼物送给一个他平日痛恨、但又非敷衍不可的人, 他心里实在痛苦极了。 ( 文 法 上“ 痛 恨 ”下 接“ 的 人 ”,所 以 没 有 断 。) 有一句中文可以有四个不同的标点法: 他的意思是:叫你不要去。 他的意思是,叫你不要去。 他的意思,是叫你不要去。 他的意思是叫你不要去。 这四个方法似乎没有什么好不好,因为都可以用。我觉得第一个 表示那个人重视这件事,叫你不要去。第二第三差不多,看一个 人说话的习惯喜欢在那一个字后面顿一下。第四个不用逗点的办 法可以表示说话的人一气说出,似乎比较性急、口直心快,也表 示他说得慢,所以不用顿。不用逗点也可以取巧,反正没有错, 谁也不能批评。(英国律师有一个不传给人的秘密,就是做文章 不用逗点,这样打起官司来,不致于被对方捉牢。) 疑 问 句 许多句子照文法讲不是问句,如 我问他为什么不来。 但现今有些译者把它标点成“我问他为什么不来?”这是不通的。 如果一定不放心,非用疑问号不可,只有这样蛇足一下: 我 问 他“ : ( 你 )为 什 么 不 来 ?” 惊 叹 号 许多惊叹句句末并不一定有“啊”、“呀”,反之许多句末有 “呀”、“啊”的也不一定是惊叹句。所以不要有惊叹号一定用 “啊” “ 、 呀 ”,反 之 没 有“ 啊 ” “ 、 呀 ”就 不 用 惊 叹 号 。现 今 有 的 译 者喜欢畅用惊叹号,这种译文读来如同听人大呼大喊。翻译虽难 若说用不用惊叹号这一点,却并不难,几乎是可以照原文“抄” 的,因为如果用英文大叫,用中文、用法文、用德文、用俄文, 也都大叫。民族性也许各国不同,说话的表情也许各国互异,但 呼喊或平心静气的说法大致差不多。如英国人叫讨厌的人 出 去 , 大叫 !中国人说“滚你的蛋!”“你给我滚!”或者更不客 气一点、更下流一点“滚你妈的臭蛋!”这时也绝不会低声下气 的 。 破 折 号 、括 弧 有一种情况,是很不容易标点的。“当地居民的死敌 蛇,咬了他”这一句可以有七个不同的标点法: 毒 一、当地居民的死敌毒蛇咬了他。 二、当地居民的死敌、毒蛇,咬了他。 三、当地居民的死敌 毒蛇,咬了他。 四、当地居民的死敌 毒蛇 咬了他。 五、当地居民的死敌:毒蛇,咬了他。 六、当地居民的死敌(毒蛇)咬了他。 七、当地居民的死敌(毒蛇),咬了他。 和上面举的“他的意思是叫你不要去”一样,很难说出哪一个好 或不好来,也许本来没有什么好不好。我觉得第一句不大明白; 第二句第三句不大自然;第四句有点外国样子;第五句太郑重其 事,第六句比较好 ;第七句的那个逗点实在用不着。 也许这一句是不该这么译的。我们说话的习惯是一句话没说 完不喜欢在一个字后加注。如果译成“他给毒蛇咬了,这是当地 居民的死敌”就好了。 标点如果停顿,那么括弧也可以表示停顿。如 当地居民的死敌 (毒蛇)咬了他 。 “敌”字后有一顿 ,“蛇”字后也有一顿 。所以像这一句 ,括弧 里 、括弧前后都不该有逗点 。 但括弧前的短句可以点断,像 他连日喝酒(这本是他多年的嗜好),所以今早宿醒 未醒。 这一点逗点该点在括弧外面如上。 如果全句插在文章里,与上下文没有文法上的关系,那么句 点该点在括弧里,如: 他连日喝酒,所以今早宿醒未醒。(按他平时只喝花 雕,昨晚喝的是大 。)所以他父亲来的时候,他还没有 起床。 破折号在英文里往往用到 ,中文却不大能容它 。遇到英文里 有破折号 ,如果文字方面能解决这个问题 ,就在文字上解决 ,不 得已再用。(这个符号无论哪种文字里也不能滥用。)就如这句英 文: 这一 句译成 中文可 以不 用破折 号 :“她现 在管他比从前更凶了,不是妻子管丈夫,而是暴君管臣民。” 虚 点 表 示 一句 未 完 ,英 文 用 三个 点 , “… ” ,中文 要 用 六个 点 。原因是英文三个点可以占七八个字母位置,而中文三个 点只占一个字位,又和支点容易混淆。 引 号 引号有许多麻烦 ,是作文的问题 ,本书只能讨论译文遇到的 问题。 本来译文可以照英文标点就行,原文的句号、逗点等等放在 引 号里 ,我 们也 放在 引号 里 ,放在 引号 外我 们也 放在 引号 外 。 弟兄的 (详细的用法英国的可以参阅 美国的可以参阅 )不过 的 英美有主要的不同之点,不可不知。下面两句 是英国式, 是 美国式: , ” ” 用单引号 或双引号“”听各人喜欢,但要全体一 致 。单 引号 里再 用引 号 ,一定 是 双的 ,反 之 ,双引 号里 再用 引 号 ,也 一定 是单 的 。不用 说 ,一 篇文 章里 的引 号要 前后 用法 一 致。 末了一点在译者或校对的人看起来也许没有多大关系,所以 懒得去注意,但是在英美作家看起来,关系大得很。不管怎样, 前后总要一致,不要让人看起来时而照英国式,时而照美国式。 英 诗 中 译 这本书如果不谈英诗中译,似乎就不完全;我其实不想谈, 就和 我不 想谈 中文 英译 一样 。为什 么不 想谈 呢 ?第一 、诗 不可 译,我看了许多诗的译文,不是抛开原诗,另外创作,就是一无 所有 。第 二 、译诗 好比 天马 行空 ,毫无 轨迹 可寻 ,是 不可 以教 的 。但文 章里 有时 会引 一两 句诗 ,一节 诗 ,所以 关于 译诗 的情 形,不得不谈一点。 德国语言学家 说 得 好: ”这句话用来说诗的翻译 ,千真万确 。诗有韵 、律 、体裁 、 、情感等等,没有诗人的敏感就体会不到 , 再要 意象( 把体会得到的这些优美之点,用另外一种不同的文字表达出来 , 简直是作弄译者。这就等于说 ,“这里有一根芦管 ,你从里面爬 过去” 。 不 过 , 虽 然 如 此 , 历 史 上 仍 有 诗 的 译 文 ,而 且 有 些 译 得 极 好。德国的 译的 为高明。不过以 据说极 的史诗来说,英国曾有两位第一流的大 诗人 和 评家 说,这两人的翻译都不很理想。 用 苦心经营的手法,完全没有传达出 (平 铺直叙) ; 出 翻译过,但据大诗人兼批 的 采 的“ 的翻译,诸多作态,完全没有传达 (自然);其余的译者更不必提了 , 译 之难有如此。 演 讲 的主 旨 是 :译 出 来 的诗 应 该 像原 诗 感 动作 者 当 时的人那样,感动我们。他是主张牺牲准确而保全诗意的。我看 诗 的译 文和 散文 不同 ,有 些译 文简 直没 有顾 到原 文的 字句 、名 物、动作等等,那种自由,译散文绝没有。既然如此,就没有法 则可教,只有比较、批评的份儿了。 诗该用韵文译、还是用散文译? 认为散文译出来的 诗仍然可以富有诗意。但也有许多大批评家如 认 为,诗如果没有节奏,就不成其为诗。不过只有善写诗的人才能 译诗,这一点是绝对不错的。 (罗马诗人 在 的 史诗 ,共 有十 二卷 )的 序文 里说 : “译诗不是把文字译成另一种文字,而是把诗译成诗,而诗又是 非常淡的一种文字,“倒进”另一种文字的时候,会全都蒸发光 的。如果不加进新的酒,剩下的就只有糟粕了。” 不 用说 译 外 国诗 ,中国 的 旧 诗 、词 ,译 成 白话 诗 ,又像 什 么?“翻译就是毁灭”,这话一点也不错,倘使译者本人是诗人, 精于诗律(好的白话诗一样有诗律,不是乱写的),又有诗才, 他可以根据原诗用意,或者可以用本国文创出另一首诗来。不懂 诗律、没有诗骨而译诗,等于不懂英文。诗是另一种语言,也许 是更原始的语言,所以懂一种文字未必就能懂那种文字的诗。诗 人的语言是没有经人用过的,他创造语言,雪莱说得对, (见他所写的 。译诗的人也得是个创造语言的人 ,有“立 “论荷马的翻译” )是 年在牛津大学的演讲,共有四篇,本来是三讲,因为文中批评一位 教授的新译荷马,引起笔战,所以又补了一篇,算是答复。现在凡是谈译 诗 ,尤其是译 荷马 ,一定要提到这四篇演 讲 。我们即使不懂希腊文 ,也该把这些讲 词读一读。这四篇都收在 法”权威的人。 所以译诗是折磨,为了一个字的音不和谐要换一个,为了一 个意象不明白要换一个,译者不知要绞多少脑汁。林以亮兄编选 《美国诗选》,序文里说到译者甘苦,值得一读。他和别的译者不 得不撇开近代的几位名诗人如 的作品不译,也可见译诗的情况了。 译英文诗就得懂英文诗;懂英文诗也不很容易。不是买一本 英文诗选,再选几首诗读读就行的。第一,英文诗不容易懂,尤 其是近代诗。据英国诗人又兼学者 君说 有些 现代诗连他老先生也不懂。比较早一些的诗,从莎士比亚到十九 世纪末期,都可以读懂,但也要费力气。莎士比亚的诗和剧本因 为做注释的人多,只要买到善本,肯花功夫去读那些注释,总可 以弄懂。有一种学生用的本子,甚至逐句用散文来解说,连最不 会读诗的也该懂得 。英国诗人之中 ,有比较晦涩的 ,如 ( ), ( ) 等, )是出名难懂的,从他开始就有很多很难懂的 出版的 了。 有 注释本(此书已绝版),把典故及隐含的意思详细 注出 ,极便 于初 学 ,可 以买来 一读 。他曾 注出 那首 ”里“ 这个字形容 ”一语,原来用 ,而 不 用 是因为“自负”,虽然是罪过,也有些可贵之处。这种深意,不 是粗心的初学的人所能理解的。 近人 和 一同编著的 分析诗的韵律等等,极为详细,精微的地方, 倘若不是他们说出,也绝不是初学的人所能体会的。这两本书功 用不同,都是初学的人不能不用心读的。 单就音乐的美来说,这就要了翻译者的命。英文诗里不但押 尾 韵 ,还有 “头 韵” ,有 些像 中国 的双 声 (如 ,就是最后音节没有重音的韵,如 还有所谓 在“ ”那 首诗里有讲瀑布的: ! , , 我曾听说英国名伶 读过这首诗 ,恐怕 复生,也读不到那么动人 。不过无论如何,诗总是 作 的,据我的体会,许多个 和 和短元音使人有听到水碰在石头上的感觉。末句 刚音的 三个 的音使人有听到流水的感觉, 读的 时候一 句比 一句轻 ,一句 比一句 慢, 以状回 声的 消逝。这首诗如果译成中文,主要费精神的是声音方面的安排, 字义还在其次 如果译出了意思而没有表达出原诗音调的动人, 就等于没有译 为了给读者一个比较 ,我把 译的这 节诗的德文译文抄在下面,以见其工。译者把音节、押韵格式, ) 都全 盘 表 现出 来 甚至阴阳韵( 了: 还有一首诗是写溪涧的, ,全诗读来 有潺潺流水声,内容是由声音来决定的。译者如果没有找到相同 的,能表达流水声音的字,大可不译。现在把这首诗录出,我相 信任何人读了,一定能够发见它音乐的价值。 英千里先生写过一篇“漫谈翻译”,是极有见解的好文章 (原载 台 湾《 文 学杂 志 》六 卷三 、四两 期 ) 。其 中讲 到 的一首 “ ,指出其中的音韵节奏,有的 “令人想到乡野黄昏时之寂静”,有的“暗示这黄昏的寂静已被远 处杂声打破”,有的表示 “野炮隆隆而带山谷之回音”等等,他 认为这些都无法译出。 爱伦坡的 “大 鸦” ,据 余光中 的译 注 ,说 是音 律极严,不容易译。他说,“全诗通押 一韵,译文中 实在无法遵守,只能每段换韵。”又说这首诗“‘头韵’用得极多 …… 可能 的地 方 ,译者也 照译 了过 来 ,例如 译 成止步或驻足……”,可见用心。 用旧诗体还是新诗体来译,也是一个问题。当然我们应该用 白话来译,但如果有旧诗的根底,而又能达原诗的情意、 音乐之 美,大可用旧诗。也许有些诗用旧诗体可以译好,有些诗用新诗 体译好。这全看原诗是什么诗,译者本人新诗或旧诗的修养深浅 而定。 诗不但文字美、声音美,连形式也美。中文有四言、五言、 七言等 等 ,英文每 行长短 ,一般都有规 定 ,如 (五 音步的诗行)。但译成中文,长短就难以控制了。虽然如此,好 几个节( 组 成 的一 首 诗 ,如果 原 诗 各行 长 短 有 一定 的 格 式 ,译文也要顾到 。就像 的“ 全诗共八节,每节十行,每行五音步,独独第八行只有三音步。 译者至少要把第八行译得短些,其余九行不可太长或太短。至于 五音步的诗该译多长,这个问题很难肯定地答复。大约在十一个 到十四个中国字之间吧。 英文诗的节奏等于中国诗的平仄,译诗的人要懂得英文轻重 或长短音(如 等),又懂得中文的平仄, 才能译出可以朗诵的诗来。又英文的押韵和中文的不同,可以隔 行押不同的韵,提起这种“韵谱”,大都用英文字母代表一个个 不同的韵,如 就是说第一 、第三两行押一样的韵 ,第二 、 第四两行押一样的韵 ,两个韵不同 。如刚才提到的 诗,押韵法是 的那首 。中文 是否照用这 个押法值得研 究 。当 然 照 押 是 很 好 的 ,不 过 如 果 用 古 体 就 可 以 一 节 一 个 韵 那 样 押 下 去 。现代新诗作者正可以试验西洋诗的押韵法 ,来增加中国诗的 作法。 当今译诗最大的问题是新诗还在摸索时期,形式未立,词汇 难找。也许会写旧诗的人,用旧诗体裁译起来会更容易些,但旧 诗已到了不能再写的阶段。译诗的人怎么办?上面说了,会写旧 诗的人,不妨用旧诗体来译,他如果会写新诗,当然可以用新诗 体来译 。问题在译出来的要像诗 。像傅东华译的三卷 ,那真是蓄意杀害 他,现在录开头的几句如下: 在天的缪司,敢烦歌咏, 咏人间第一遭儿违帝命, 都只为偷尝禁果招笑眚, 伊甸园中住不成, 致落得人间有死难逃遁, 受尽了诸般不幸, 直待个伟人入世援拯, 方始得重登福境。 的 ,为 了警 告译 者不 可学 按原诗以风格高古见长,译诗变成了卖小唱的俚俗歌词,真 是不伦不类。原诗不押韵,译诗其实不必押韵。原诗诗行是五步 抑扬律( ,译诗乱七八糟,什么谱也没有,长长 短短。从文学的立场来看,原诗好似帝王,译诗好似沿街讨饭乞 丐。这种翻译,真不如没有。 他 其 还有零零碎碎无类可归的几点,写在下面。 有些专门名词,术语,拉丁文或别的外国文在译文里附原文 是很好的办法,这样可以让读者去查原文的意思,不过要注意, 除非是固有名词,不可以用大写字母开头。如 成 不能写 不可写成 许多字我们以为是中文,不知道译文不能用的。就如“洋 服” “ 、 西 服 ”,我 们 认 为 它 是“ 洋 ” “ 、 西 ”,英 美 的 人 却 不 能 。我 们的“西服”,正是他们的“本国服装”。“番薯”在英国人眼中, 一点也不“番”。所以这些词在译文里不能随便用,遇到“西服” 只能说“衣服”,至于“番薯”我们可以用“马铃薯”。这些名词 和“胡琴”、“羌笛”一样,一个是“北番的琴”,一个是“西戎 的笛”,而这两个种族的人提到自己的乐器,总不能也用这种鄙 夷的口气称自己的种族吧。 另 一 方面 , 凡 是 英国 人 称 我 们 正 不 妨 译 为 “英 国”,因为读者不是时时记得那篇文章的作者是英国人,他的 “ 我 国 ”就 是“ 英 国 ”。 长 的名 词在 英文 里 用缩 写, 中 文里 也要 用缩 称 怎样缩法, 译者照中文的例子斟酌。英文里的 我们可以用“教科文 组织”,全文是“联合国教育科学文化组织”)。又如联合国善后 救济总署 简称为 。英文尽管用许多 ,译文不 能用,附原 中文有中文的简称法, 这个机构大家都知道简 文时也不必列出。 称“联总”。 遇到新的机构, 不管英文怎样缩法,中文要想出一 个 合 乎中 文 习惯的简称。 譬如说, 译名是 “国 际 电 信 联 盟 ” 中 文 简 称 可 以 译 为 “电 。正如“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缩写是 我们已习惯地叫它做“苏联”一样。 原文人名附在译名之后有一个小问题: 约翰 布朗医生 约翰 布朗 医生 约翰 布朗 生 这三种哪一种写法好呢?当然是第三种,除非那种身份是不容易 明白的,如:约翰 布朗蒙席( 。按 “蒙席”是天主教的一种尊称,教廷因为神职人员对教会有特别 贡献,封给他们的。天主教译为“蒙席”的,大约是直译,照字 面的意思是 ,也很难译为“我主”(因为天主教徒称耶稣 为吾主)。又有译为“教卿”的,这是由 的,但 转来 不只教卿一种。为了有这样多的麻烦,译者不 妨把原文附上,让一部分读者去查个明白。 不 可 译 成: “ 但 是 ”,他 说 , , “我们不能做这件事”。这个“但是”是和“我们不能做这件事” 在一起的,该放在“他说”的后面。 , 也是一样的。 翻译有许多时候需要头脑。文字是不完备的,而且不能把一 件事所有的细节写出来。所以译者常常需要设身处地去推想,然 后下笔。社会情况、民族背景、个人身世、时代风气全要译者考 虑。最简单莫如英文里的 这句 话如果 在十 月说的 ,就 不是“去年四月”,而是“今年四月”了。又如英国人的星期由 星期 日开始 ,而我 们从 星期一 开始算 起的。 所以 和我们的“下星期开始”要差一天。现在一般译者把 译成“凌晨二时”。不知道“凌晨”的意思是“黎明前”, 就是说天快亮了。试想半夜两点,离天亮有多远? 的意思 是午 前 ,但 绝非凌晨 。现在 我们好 像忽然 变成全不 认识中 国字 了。即使 也不能译成“凌晨四时”。事实上,你到朋友家 去玩 ,大家谈得高兴 ,也许已经到了两点 ,这时,你想起时候不 早,会说,“半夜三更,还不走”。这时,在中国人心里是 “ 夜 ”, 不是 “晨” 。我们的 “晨”是鸡啼的时候 ,东方现出鱼肚白的时 候 。照字面译 ,当然可以说“午前”。不过 ,我们心目中的 “午 前”是吃饭前 ,也许可以推到八九点那么前 。但绝非半夜一两点 钟。 所以遇到 我以为不妨译为“半夜二时”。 这就碰到一个麻烦的问题 ,如果一件事发生在夜晚一点 ,英 文里假定是 起来是“四号夜里一点钟”。 是算五号呢?还是四号?我们说 翻 译 评 改 以上谈了许多原则,举过许多例句,但没有把整篇的文字提 出来讨论。现在我找几段译文来,一面批评,一面修改,从这里 面看看翻译的情形,并且把上面所说的原则应用到实际的方 面。 我 选 的 是 建 文 书 局 出 版 ,董 秋 斯 先 生 译 的 里面的一段,我们且拿来研究、批评一下。我选这段文章, 并非因为译文不好,而是随手拣的。这样的译文很难得,要求它 十全十美,当然可以修改得很好。不过一部大书如果这样细译, 不知 要花 多少 年月 。我 自己 动手译 书 ,细评 起来 ,也 有很 多缺 点。读者看了我的批改,千万不要以为我比董先生高明。我批评 别人,心里仍然尊敬别人,佩服别人。找错容易,自己动手翻译 难。我要提倡的是自己要会找自己的错。 我要声明一句,这本书的译文不算坏。译事辛苦, 尤其是赶 译,往往忙得人头昏脑胀。第三者冷静地坐在那里批评当然容易 看出毛病来。不过译者也可以做批评自己的人把自己的译文改好。 我单拣这本书第五章的一部分,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原文先 录在这里。 原 译 文 如 下: 我被从家中打发开 我们走了大约有半里路 ,我的小手巾完全湿透了,这 时脚夫突然停下来。 我向外张望 ,想明白停车的缘故,使我大为惊奇,我 看见辟果提从一道围篱中突然出现,爬进车来 。她把我抱 起来,搂向她的胸围 ,把我的鼻子压得非常疼 ,不过我在 当时完全不会想到疼 ,直到后来我才觉得我的鼻子很不舒 服 。辟果提并不说一句话 。她松开一只臂,伸进肘下的衣 袋中,掏出几纸袋的点心 ,塞进我的衣袋,又把一个钱包 放在我的手中 ,但她不说一句话 。又用双臂作了最后一挤 之后,她下了车,跑走了 ;我现在相信 ,也从来相信,她 的长衫上没有一只钮扣了 。我从四处转动的几个中拣起一 个,把它作为长久纪念宝藏起来。 脚夫瞪着眼看我,仿佛探问她是否回来 。我摇头,并 且说我想不会了。“那么前进吧,”脚夫对那匹懒马说道; 马就遵命前进了。 这时我已经哭到不能再哭,我开始想,再哭也没有用 了,况且洛德里克 兰顿和大英皇家海军中的那个舰长,我 记得,在困难情形下都不曾哭过。脚夫见我有了这决心, 于是提议把我的小手巾铺在马背上,使它干。我谢过他, 也同意了;在那种情形下,那条小手巾显得格外小了。 我现在有空闲来看那个钱包了。那是一个硬皮钱包, 有一个弹簧,里边有三个光亮的先令,显然为了使我更加 喜欢的缘故,辟果提用漂白粉打磨过。但其中最贵重的内 容是用一片纸包在一起的两只半克朗,纸上我母亲亲笔写 着,“给卫儿。附致我的爱心。”我被这个感动到求那脚夫 拿回我的小手巾;但他说,我最好不用它;我也想真地最 好不用;于是我用袖子揩干我的眼,自动停止了。 再 也 不 哭 了 ; 不 过 ,由 于 我先前的感情,我有时依然 陷入剧烈的呜咽中。我们捱过不多的时候以后,我问脚夫 他是否走全路。 “全路到哪里 ? ”脚 夫 问 道 。 “ 那 里 ,”我 说 道 。 “那里是哪里 ? ”脚 夫 问 道 。 “挨近伦敦吧 ? ”我 说 道 。 “呵,那匹马,”脚夫抖着缰绳指着那匹马说道,“在 它走到半途以前,就要变得比猪肉更没有活气 “那么说,你只到雅茅斯吗?”我问道。 “大致不错,”脚夫说道。“在那里我把你送到长途脚 车上。长途脚车再把你送到 不拘什么地方。 ” 这些话在脚夫(他的名字是巴吉斯先生)说来是很多 了 如我在前一章所说,他是一个粘液质的人,一点也 不喜欢谈话 我给他一块点心,作为酬劳的表示,他一 口 便吃 下去 了 ,完全 像一 头象 ,那 一块 点心 在他 那大 脸 上,比在一头象的脸上,引不起更多的表情。 “这是她作的吗?”巴吉斯先生说道,他总是无精打采 地在车踏板上向前俯着,每一只膝盖上放有一只臂。 “辟果提,你是说,老兄 “ 啊!”巴 吉 斯 先 生 说 道 “ 。 她 。” “是的。我们的点心都是她作的,我们的饭也是她作 的 呢。 ” “真的?”巴吉斯先生说道。 他撅起嘴来,仿佛要吹啸,但他并未吹啸。他坐在那 里,看马的耳朵,仿佛他看见那里有一点新奇的东西;像 那样坐了不少时候,慢慢地,他说道: “没有情人吧, 我相信 ? ” “你说杏仁糖,巴吉斯先生?”因为我想他要吃一点别 的,于是明白指出那一类点心。 “情,”巴吉斯先生说道。“情人;没有人同她好吧!” “同辟果提 ? ” “ 啊 !”他 说 道 “ 。 她 。” ,没有。她从来不曾有过情人。” “ 真 的! ” 他又撅起嘴来要吹啸,他又不曾吹,不过坐在那里, 看他的马耳朵。 “那么她作,”巴吉斯先生想了好半天以后说道,“各 种苹果糕,煮各种饭菜,是吧?” 我回答说,事实是那样。 “喂。我要告诉你,”巴吉斯先生说道。“或许你可以 写信给她吧?” “我当然要写信给她啦,”我回答道。 “啊!”他慢慢地把眼睛转向我说道。“喂!假如你写 信给她 ,或许你记得说 ,巴吉斯愿意 ;可以吗 “巴吉斯愿意,”我天真地重复道。“就是一句话吗?” “是 的 ,”他 酌 量 着 说 道 “ ,是 的。巴吉斯愿 意 。” “不过你明天又要到布兰德斯通了,巴吉斯先生,”想 到那时我已经离那里很远 ,我恍恍惚惚地说道 ,“你大可 以当面去讲呵。” 因他一面摇头反对那意见 ,一面又一度郑重其事地说 着 “巴吉斯愿意 ,就是这一句 ,”来确定先前的请求 ,我 就答应替他传达 。(就在那一下午,当我在雅茅斯旅店等 车时,我要了一张纸和一瓶墨水,写了一封短信给辟果 提 ,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辟果提。我已平安抵此 。巴吉 斯 愿 意 。 向 妈 妈 致 上 我 的 爱 心 。你 的 亲 爱 的 。 再 者 , 他 说 ,他特别要你知道 巴 吉斯 愿 意。 ” ) 当我既经先期负起这一项委托,巴吉斯先生又陷入完 全的沉默中了 ;近来一切遭遇使我觉得十分疲乏,我躺在 车里一条袋子上睡去了。我一直沉睡到我们达到雅茅斯的 时候 ;我们的车子赶进一家旅店的院子 ,我觉得那地方是 那么新奇和生疏 ,我立即放弃了与辟果提先生家的一些人 在那里相遇的潜藏的希望 ,或许连与小爱弥丽相遇的希望 也放弃了。 我把译文全抄出来,用意是让读者对于译文有一个印象。我 现在问你 ,你觉得译得怎么样 ?是好 ,还是不好 ?哪些地方好 , 哪些地方不好?批评得越具体、越详尽越好。 然后我请你自己动手翻译 ,看看你译出来的又怎样?你有没 有译错?有没有把他的错改正?你自己以为比他译得如何? 现在我逐句把他的译文批评、修改如下: 原 文 原 译 改 批 译 我被从家中 赶 出家 门 打发开 我们走了大 我们 大约走 评 “被”字不好,“被 从”两字连用尤其不像 中国话。如果说“我被 后父从家中打发出门” 就可以,但这太长,不 像题目。“赶出家门”也 可以知道是谁了。 这一句没有什么不 约 有 半 里 了 半 里 路 , 妥 ,不 过 “大 约 ” 两 个 路 ,我 的小 我 的 小 手 巾 字 可 以 放 在 “走 了 ” 的 手巾完全湿 全湿 透了 , 前 面 , 这 样 可 以 省 去 透 了 , 这 时 这 时 脚 夫 突 “有”字。 脚夫突然停 然 停 了 下 下来。 来。 “使我大 为惊奇” 我 向 外 张 我 向 外 张 望, 想明白 望 ,想弄清 和 上 下 文 不 接 。 人 名 用 停 车 的 缘 楚 是 怎 么 一 “果提”两个字不大好 。 故 , 使 我 大 回 事 ,正 看 照 字 音 该 改 为 “ 派 格 为 惊 奇 , 我 见 派 格 蒂 突 蒂 ”。 看见 辟果提 然从篱笆那 从一 道围篱 边出现,登 中 突 然 出 上马车,真 现, 爬进车 叫我大为惊 来。 , 异。 “搂向她的胸围” 她把我抱起 她 搂 起 我 来 ,搂向她 来 ,使劲 地 虽 然 也过 得 去 ,却 不 大 的胸围 ,把 把 我 的脸 往 像 中 国话 。 而 且“ 压 ” 我的鼻子压 她紧身褡上 字 也 不对 。 由 上往 下 使 最 得 非 常 疼 , 靠 。 用 力 很 劲才叫“压”。 不 过 我 在 当 猛 , 所 以 我 好译为“紧身褡”,因为 原 文 原 译 改 批 译 评 时 完 全 不 曾 鼻 子 就 痛 得 这是女子用来紧身的,不止 想到 疼 ,直厉 害了 。不 胸部一处。 不 是“很 是“ 一 碰 就 感 觉 疼 到 后 来 我 才 过 我 当 时 完 不 舒 服 ”, 觉 得 我 的 鼻 全 没 有 想 到 痛 ” 。这个 字 的 子 很 不 舒 痛,后 来 我 解 释 是: 服 。 发 见 鼻 子 一 的解 释是: 碰就痛 ,才 想 到 这 件 事。 的解 释是: 都可供参考。遇到这种很 浅显的字,特别要小心。 这一句译文太长,可分为三 句。 原译语气似乎不及原文 辟果提, 并 派格蒂连一 不 说 一 句 句话也没有 强 。原 文 用 话。 说。 又用 开端, 接着 这个字 , 是 着力的 说法 。照原译的口气 ,好像 许多人都发言,她也该发言, 但她却不说一句话 。这里的 上下文并没有这个意思 。语 气轻重是文章里重要的部 分 ,不可不注意 。语气没有 译出 ,文章也没有译好。 她 松 开 一 只 她松开一只 这句话译得没有错, 臂 , 伸 进 肘 手,伸到肘 但 这 里 碰 到 一 个 译 者 常 常 下 的 衣 袋 下 的 口 袋 要碰到的问题 :要不要做一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批 评 中, 掏出几 里 ,掏出 几 点 改 编 的 工 作 ? 我 们 从 来 纸袋 点心, 纸 袋 的 点 不伸一只“臂 ”到口袋里, 塞进 我的衣 ,塞进我 我们伸“手” 。因此这里原 袋, 又把一 的 口 袋 ,又 文虽然没有“ 手”,译者加 个钱 包放在 把 一 个钱 包 个“手”字进 去,也不算过 我的 手中, 放 在 我的 手 分 。 还 有 白 话 文 里 我 们 说 但她 不说一 里 ,但她 一 “口袋”,不说“衣袋”。再 句话。 句 话 也没 有 还有“进”字 用了,就可以 说。 不用“里”( 下文译者就用 了“塞进我的衣袋”)。“但 她不说一句话 ”,也还是不 很合适,如果 要更接近原文 一些,该改为 “但她一句话 也没有说”。 又用 双臂作 最 后 她又 紧 “又用双臂作了最后一 了最 后一挤 紧 搂 了我 一 挤”这种译法我已经提过 , 之后 ,她下 两 下 ,才 下 英文用名词很方便 ,很好 , 了 车 跑 走 车 ,奔跑 而 而 中 文 如 此 则 不 宜 。 我 们 了; 我现在 去 ,许多 粒 从来不这样说话 ,因此这就 相信 ,也从 钮 扣 在地 上 成 了 外 国 话 。 这 句 也 译 得 来相 信,她 直 滚 ;我 相 不 对 。 原 文 的 意 思 是 紧 紧 的长 衫上没 信 她 长衫 上 搂 了 他 一 两 下 , 不是 有一 个钮扣 连 一 粒也 没 “挤” 。上面不是说搂得很 了。 有 了 ,从 那 紧 , 把 她 的 鼻 子 都 弄 痛 了 时 起 就一 直 吗 ?“我现在相信 ,也从来 相 信 是这 样 相信……”这一句原文就是 的。 这样 ,但作者有一句没有写 出,就是派格蒂下车 匆 匆 忙 忙 ,长袍上的钮扣一定扯掉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批 评 了,所以滚在地上的有许多 粒, 看下文 就 明 白 了 。这 一 句 中 文 不 补 出 读者 就有 些莫名其妙了。 这里又遇到了改编的问题。 其实没有钮扣是上一句的 末“奔 , 跑 而 去 ”还 没 有 完 。 我 从 四 处 转 我在地 上 拣 动的几个中 “ 四 处 转 动 ”不 对, 钮扣 了一粒,好 只能一路滚,不能“四处转 拣 起 了 一多 年 都 当 纪 动”。“从四处转动的几个 个 , 把 它作 念 品 珍 藏 中拣起了一个,”也和上文 为 长久 纪念 着。 宝藏起来。 不接。“宝藏”当动词用在 这里不大好。“起来”是一 时的动作,不能放在“长久 纪念”的后面。 脚夫瞪着眼 看我,仿佛 探问她是否 回来。 我摇头,并 我摇摇头 , “摇头”念起来太急促, 且说我想不 并且说我想 用“摇摇头” 比较舒徐。 会了。 不会了。 “那么前进 “那么, 咑 这句里有一点极其值 吧, ”脚 夫 对 脚夫对懒马 得 注 意 。 英 文 里 有 许 多 极 那匹懒马说 一喊,马就 平常的字,谁都认识,谁都 道 ;马就遵 走了。 认为全懂,但却另有别的意 原 文 原 译 命 前进 了 。 改 批 译 思。 评 就是个极平常 的字, 谁都认识, 但照 , 解 释, 意 思正是这一句里用得上的。 普通小一些字典未必有这 个 解 释 。 (就如美国人说的 很容易叫我们 认 为 是“ 不 再 说 笑 话 ”, 但照 的解释却是 意 思 是“ 说 ”。)照 这 句 意 思 找中文,就有一个“咑”字, 这个字照《国语释典》的解 释 是“ 斥 驴 马 使 走 之 声( ”见 页) 。我 们在 内地 也听 到过的。所以“那么前进 吧, ”是 不 恰 当 的 , 也不像口 语。 原文这一句用的是呼 喊号,译文没有理由不用。 因此“对懒马说道”也不对, 明 明 是“ 喊 ” 。 “马 就遵 命… …” 也不 对。译者译的是 这个字,不过译得不 好 。 这 个词把马拟人化了,在诗里 还可以,在这种小说 里 可 不 行。英文里并没有这个意 思,不过是说马给他这一 叫 , 就 走 了。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这 时 我已 哭 这 时我 已哭 批 评 “哭到”似乎不是国语。 到 不 能 再 得 不能 再哭 “开始”是应该当心的字眼, 哭 , 我开 始 了 ,我 就想 不 要 见 到 想 , 再哭 也 再 哭也 没有 就“ 开 始 ”。 “况且洛德里克……” 没 有 用了 , 用 ,特 别是 这句里的“我记得”该放在 况 且 洛德 里 因 为洛 德里 句末,改成“这是我记得的” 克 、 兰顿 和 克 、兰 顿和 才 像 中 文 英文句里插一 很 大 英 皇家 海 英 国皇 家海 句 军 中 的那 个 军 的那 个舰 自然;我们的习惯却不同。 舰 长 ,我 记 长 ,遇 到困 得 , 在困 难 难 的情 形都 的 情 形下 都 从 来没 有哭 不 曾 哭过 。 过 ,这 是我 记得的。 脚 夫见 我有 脚 夫见 我有 “使”含有动作或出别 了 这决 心 , 了 这样 的决 种 力 去 促 成 某 某 结 果 的 意 于 是提 议把 心 ,就 提议 思,“使他难堪”“使他悔 我 的小 手巾 把 我的 小手 过”。“让”含有听其自然。 。 铺 在 马 背 绢 铺在 马背 这 里 应 该 用“ 让 ” 上 使 它 于 。 上,让它干。 我 谢过 他 。 我谢 了他 , “ 同 意 ”现 在 很 得 势 , 这 也 同意 了 ; 也赞 成 。在 里 用 用 还 不 坏 。 但 是 更 自 在 那种 情形 那 种 情 形 然 的 说 法 还 是“赞 成 ”。 下 ,那 条小 下 ,小手绢 手 巾显 得格 显得 格外小 外小了。 了。 原 文 原 译 改 批 译 评 我现在有空 闲来看那个 钱包了。 那是一个硬那是个硬皮 “一个弹簧”的“一个” 皮 钱 包 , 有 钱 包 , 装 了 并没有重要性。“辟果提” 一 个 弹 簧 , 弹 簧 , 里 面 是下半句的主词,照中国的 里 边 有 三 个 有 三 个 光 亮 语法应该放在前面。“为了 光 亮 的 先 的先 令 。 派 … … 的 缘 故 ” 也 可 以 省 为 令 , 显 然 为 格 蒂 为 了 使 “为了……。”原译那“三个 了 使 我 更 加我 更 加 喜 先令”和“打磨”也隔得太远 喜 欢 的 缘 欢, 明 明 用 了。 故,辟果提漂白粉先把 用 漂 白 粉 打先 令 打 磨 磨 过 。 过。 但其中最贵 但 里 面最贵 “但其中最贵重的内 重的内容是 重 的 东西 却 容”是 外国 话 。我 们不 能 硬 用一片纸包 是 用 一 张 纸 把 译 成“ 内 容 ”。硬 在一起的两 包在一起的币 不能用“只”来计数。 只半克朗, 两 枚 半 克朗 “ 爱 心 ” 这 两 个 字 不 大 纸上我母亲 硬币纸 , 上好 , 本来极 。 亲笔写着, 我 母 亲亲 笔 难译 ,因为 我 们 没 有这 种 写 “给卫儿。 写 着 :“给 卫法 。文言 里 或 者 还有 可 以 附致我的爱 儿 。 妈 问 你 借用 的 句 子 , 如 “ 临 楮 寄 心。 ” 好 。”爱 。” “致爱 心”是 中国 文言 和白话都不用的。 我被这个感 这个短简使 “这个”很不明白。中 ,这 个 ”不 能 代 动到求那脚 我感动得受 文 不 是 英 文“ 。 夫拿回我的 不住,所以 替“这个 短简 ”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批评 小手巾;但 请 脚 夫 帮 个 “ 感 动 到 求 那 脚 夫 他说,他想 忙 , 再 把 小 … … ” 是 英 文 句 型, 不 是 中 我最好不用 手绢拿给文 (参看“ 中国的中文”章)。 它;我也想 我。但是他 “最好不 要用它”的“它”不 紧。 真地最好不 说,他 以为 用也不 要 用;于是我 我最好不要 译者把这 几句并成一 支 点 隔 开 ,实 在 看 不 用袖子揩干 用 。 我 也 想 句 , 用 我的眼,自 真地最 好不出 有什么 理由。 动停止了。 用 ; 于 是 用 “ 自 动 停 止 ” 和 上 文 不 袖子揩干眼接 , 上文只有“眼”,“眼”怎 睛,自动地么“停止”呢?(作者心里和 不哭了。 读者 心 里 当 然 知 道 原 著 者 的意思是指 哭 “ ”不 ,过这一 句的文字和文法并没有指 出 是 哭。 ) 再 也 不 哭 再也 不 哭 “ 由 于 我先 前 的 感 情 了;不过,由 了。不过, ……”这句译文不很好懂, 于 我 先 前 的 我先 前 太 伤 也不像中文。 “ 由于我先前 感 情 , 我 有 心了 , 心 里 的 感 情 ”意 思 不完 全“ ,陷 入 时 依 然 陷 入 有余 悲 所 以 剧烈的呜咽中 ” 不通,因为 不 进去的。 剧 烈 的 呜 咽 偶尔仍 旧 止 “呜 咽 ”是“陷 ” 中 。 不 住 剧 烈 抽 噎地哭泣。 我 们 挨 过 不 我们 辛 辛 苦 “ 挨 过 了 不多 的 时 候 多 的 时 候 以 苦往 前 走 了 ……”不是中国人的说法。 后 , 我 问 脚 不多 久 , 我 “走 全 路 ”也 不 好懂 , 就好像 夫 他 是 否 走 就问 那 脚 我们也从不说“走 半路”一 全 路 。 夫 ,他 是 否 般。 走完全程。 原 文 原 译 “全路至哪 改 批 译 评 按“ 那 里 ”的“ 那 ”仍 以 “全程到那 里? ”脚 夫 问 里 ? ”脚 夫 问 不用“哪”为宜。见《国语辞 道。 “ 那 里 ,”我 ” 说道。 道。 典》 (页 ) 按这一句是随声答应。 “ 到 那 里 呢,”我应 道。 “那里是哪 里 ?”脚 夫 问 道。 “ “挨近伦敦 ” 吧 这 个 “挨” 字似 乎只 可 “伦敦附近 , 我 说 呀 , ” 我 说 以 用 于 动 作 的 迫 近 ,如 “便 道。 道。 挨 向 凤 姐 身 上 ” (见 《 红 楼 梦 译文改成了问句,加 了“ 吧 ”字 ,难 道 也不清楚吗? ” 是表 “ 呵, 那匹 “ 亏 你 说 的 “ 呵 ” 字 读 如 “ 河 ” , 马, ”脚 夫 抖 呢,”脚夫 抖惊讶的,这里似乎不该用这 着 缰绳 指着 一 抖 缰 绳 , 个 字 。 那 匹 马 说 指 着 那 匹马 “在它走到半途以前, 道“ ,在 它 走 说 道 , “ 这 匹 就 要 变 得 比 猪 肉 更没 有 活 到 半 途 以 马 呀 , 走 不 气 了 。 ” 这 句 话 不 很 像中 国 ” 前 ,就 要变 到 半 路 就 要 话 ,尤 其 不 像 一 个 讲话 没 有 得 比猪 肉更 比 一 块 猪 肉 文 法 、 没 有 读 过 书 的人 物 的 多 数译 没 有 活 气 还木些了 。 ”口气 。这种地方 是 了。 ” 者容易忽略的地方 ,我们不 要忘记 ,说这句话的是个脚 夫 。他 不是 现 代的 中 国 中 学生 ,译者要设身处地想一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批 评 想 ,这种人遇到这种情形 , 他会怎样说,说什么。 “ 抖 着 ”也 不 对 , 因为脚 夫不会把缰绳抖个不停 。 不是动作在进行 那个 中,而是现在分词( )的字尾 。译者切 不可一见 就“ 着 ”起 来 。 “那匹马”和“走不到……” 不能分开。 你只 “那末说, 你 “那么, 只 到雅 茅斯 到 雅 茅 斯 吗 ?” 我问 吗 ? ” 我 问 道。 道。 “ ” “ 大 致 不 “ 差 不 离 ,” “大致不错, ”稍 微 嫌 文 错, ”脚 夫 说 脚夫 说道 。 雅一些。北方人也许会说: 道 。 “在那 “ 到 了 那 里 ,“ 差 不 离 ”“ 。 在 那 里 ”是 英 “ 里我 把你送 我把 你送到 文说法。 原文作 是脚夫那种人的 到长 途脚车 驿 站 马 车 上 。长途脚 上 。驿站马 口音)为什么译成“长途脚 ” 车再 把你送 车把 你送到 车”我不懂,我想“驿站马 到 不拘 车走到 车”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用。 什么地方。 ” 那里 就送到 “不 拘 什 么 地 方 ”, 也不像脚 那里。 ” 这些 话在脚 脚夫 名叫巴 夫那种人的口气。 这一句译得很难念。 夫 (他的名 吉斯 ,是个 句型 不合中 国话的 习惯 生 ( 字是 巴吉斯 冷静 的人 , 硬、 啰唆。 先生 )说来 一点 也不喜 “他的名字是巴吉斯先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批 评 是 很 多 了 欢 说话 , 我 生”插在文句中不合中文的 如我在在前一章已 习惯。 前 一 章 所 经说过 了 。 “这些话在脚夫说来是 说 , 他 是 一 他 讲 了 这 番 很 多了 ”也 不 大好 解 。 个 粘 液 质的 话 , 既 然 已 那一个破折号可以想 人 , 一 点 也经 算 多 的 法 不 用 。 不 喜 欢 谈话 了 , 为 了 表 “ 粘 液 质 ”是 硬 译 , 中国 我 给 他 示 殷 勤 , 我 读者不懂这个词 ,其实该译 一 块 点 心 , 就 给 了 他 一 为 “冷静的”。遇到这种地 作 为 酬 劳的 块 饼 。 他 一 方,不能硬译。人的“粘液” 表示,他一 口就吞下去 在 中 国 人 的 心 目 中 只 会 想 口 便 吃 下去 了 , 完 全 像 到 痰 和 鼻 涕 等 。 了,完全像一头象,他 “如我在前一章所说” 一 头 象 , 那 那 张 大 脸 也 这 个“ 如 ”字 有 些 外 国 腔 , 不 一 块 点 心 在和 象 脸 一 用 也 可 以 。 他 那 大 脸 样 ,毫 无 表 上,比在一 情。 中国小说里 ,如果提到 脚夫,绝不会称他为“先 头 象 的 脸 生 ”。 不 把“ 先 生 ”译 出 来 算 上 ,引 不起 不得不忠实 。这是译者要 更 多 的 表 斟酌情形的地方 ,属于改编 情。 的 范围 。当 然 译出 来不 能 算错。值得注意的是中国 小说里不但脚夫 ,连上流人 士, 提起了也不用先生。 《红 楼 梦 》 如 贾 琏、 甄 士 隐、 薛蟠 等等,一律用姓名不加先生。 又现在英文的电讯里虽然有 等 )中 文 译 文里 一律 不 译出 来 。 不 能 译 为“酬 劳 的 表 示 ” 。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批 评 表示的是好感 、敬 意、关切等等。这 里可 以说 是“ 表 示 殷 勤 ”。 译为 “吃下 去了”还不够。应该是“吞 下去了”。 “那块点心在他那大脸 上,比在一头象的脸上,引 不起更多的表情”是不很好 的 译文 。不 好 的原 因是 用 了英文的句型,没有消化。 这 是翻 译最 犯 忌的 。中 国 人看了这句,浑身不舒服。 也许无论中文怎样欧化,也 没有人写这种句子。 “点心在脸上引不起表 情”也不很通。 这一句要全部重译。 “这 是她作 “我倒 要问 的吗 这一句里的 译者 巴 吉 你 , 这 些 饼 漏译。这个字是有意思的, 斯 先 生 说 可 是 她 做 意思是“我倒要问你” 。 道,他总是的 巴吉斯 “这 是 她 作 的 吗 “ 这 ” 无 精 打 采 地 问 道 , 他 说 字可以用 ,不过不如用 “这 在 车 踏 板 上 话 时 总 是 无 些 饼 ”明 白 。 或 者 用“ 饼 ”一 向前 俯着 ,精 打采 地在 个 字也 好 。我 想关 键在 饼 每一 只膝 盖车 踏板 上向 已 经 吃 下 肚 了“ 。做 ” “ 、作 ” 上 放 有 一 只 前 倾 着 , 两 二字有分别 ,我已经在前面 臂 。 只膀子搁在 指出 ( 参 阅“ 中 国 的 中 文 ”一 膝盖上。 章 )。这 里 该 用“ 做 ”。 “他总是无精打采地在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批 评 车踏板上向前俯着,每一只 膝盖上放有一只臂。”这句 不很完全,因为中文里该补 出“他说话时(总是……)” 才行。“每一只膝盖 上 放 有 一只臂”是外国说法。“放 有”也有毛病,为什么不用 “ 放 着 ”? 若 是 译 新 闻 ,用 这 种“ 有 ”倒 无 所 谓“( 藏 )有 (大批烟土) ” “ 、 (壁上贴) 有 (标语) ”… … 小 说 里 却 不 能 用。 “ “辟果提, 你 “你是说, 派 这句原译的次序和原 是 说 , 老 格 蒂 吗 , 老 文一样,却不很好懂,不自 兄? ” 巴? , , 然 。只 有懂 英文 的人 才明 了这句的文义。原文很巧 妙地把 不知道 脚夫指谁 ,匆匆发问的情形 描 绘了 出来 。中 文遇 到这 种 情形 ,说 法不 同 。 这个字译成“老兄” 也 不很 恰当 。因 为说 话的 是 小孩 子 。他既 然是 “少 爷” ,就不会称脚夫做 “老 兄”的,大约称他一声 “老 巴” 就不错了。 翻译对话要估量说话 人和对手的身份 ,彼此的关 系 ,不然即使意思译对 ,也 不像话,等于没有译出来。 原 “ 文 原 译 改 译 巴 吉 “ 啊 ,”巴 吉 ” 批 评 巴吉斯虽然不多说一 斯 先 生 说 斯 说 道 。 个 字“ ,她 ”在 中 文 里 还 是 不 ” 道。“她。”“ 对 。” 行的。我们的习惯是复述 人 名 ,或 者 说“ 对 ”。 “是 的 。我 “可不是吗, 点心和饭都不能用 们的 点心都 我 们的 点心 “ 作 ”,该 用“ 做 ”,饭 也 可 以 ” 。 是她 作的 , 都 是 她 做 用“ 烧 ”或“ 煮 ” 我们 的饭也 的 ,我 们的 “ 是 的 ”和 不一定 都是 她作的 饭 也是 她烧 一 样 。 呢。 ” 这一句从问答 的。” 的情形推测起来, 不能 这 译 为“ 是 的 ”。 时不是答话,是自己想起了 什么,补了出来。 “ “ 真 的 ?”巴 “ 真 的 ?”巴 吉 斯先 生说 吉斯 说道 。 道。 他 撅 起 嘴 他 撅 起 嘴 “ 吹 啸 ”不 像 是 口 语 , 口 来 ,仿 佛要 来 ,仿 佛要 语是 “吹哨子” 。“并未吹 吹 啸, 但他 吹 哨子 ,但 啸”也不是口语。这个“未” 口 语 是“ 没 有 ” 。 并 未吹 啸。 并 没有 吹。 字 是 文 言 , 他 坐 在 那 他 坐 在 那 “那里”不很好解。中 里 , 看 马 的 里 , 看 马 耳 文里代名词的用 途 不如 英 耳 朵 , 仿 佛 朵 , 仿 佛 马 文广泛,参阅“代名词”一 他看见那里耳朵里有什 章。上文译者已经犯了这 有 一 点 新 奇 么 新 鲜 东 西 个 毛 病。 一 的 东 西 ; 像 似的 ; 像 这 那样坐了 不是“慢慢 不 样坐 了 很 地 ”,该 译 为“ 一 会 儿 ”“ ,不 原 文 原 改 译 批 译 评 少 时候 ,慢 久 。 一 会 多久 慢 地 ,他说 儿,他说道: 道: “ 原译不很像中国话。我 “ 没 有情 人 “我相 信总 吧 , 我 相 没 有 情 人 们总以为有了标点符号,不 信 吧? ” 合中文习惯的句子读者也可 以懂,这样想就错了。这一 句和“辟果提,你是说,老 兄 的情形一样,照英文字 的次序翻译。读者觉得这种 句子别扭,听起来不容易懂。 这种地方,译者最要注意。 “你说 杏仁 “你说 杏仁 译者用“杏仁糖”来谐 是值得别人效 糖 ,巴 吉斯 饼 吗 , 老 “情 人 ”的 音 , ” 因 为 我 法的。不过糖不是点心,所 先生 ? ”因 为 巴 ? “ 。… … 我 我 想他 要吃 以 为他 要吃 以 改 为“ 杏 仁 饼 ” 一 点别 的 , 点 别的 ,所 想他要吃一点别的……”这 于 是明 白指 以 明白 提到 个“想 ”字 应 该 改 为“ 以 为 ”。 出 那一 类点 这 样点 心 。 心。 译成“情”不很 “ 情 ,”巴 吉 “ 是 人 呀 , ” 可 改 为“ 人 ”, 以表示不 斯 先 生 说 巴吉斯说。 好 , 没 有 是“ 点 心 ”。 道。“情人;“ 情 人; 没 有人 同她 人跟她相好 相 好 吧! ” 吧? ” “没有人同她相好吧!” 原文是问号,译文改为呼喊 号似 乎不必 。 “ 同 辟 果 “ 同 派 格 提? ” 蒂 原 “ ” 文 原 译 改 批 译 “ 啊 !”他 说 “ 啊 !”他 说 评 “她”这个字不大好 。 道。“她。” 道。“对。” 可 照 上 面 的 例 改 为“ 对 ”。 ,没有。 “ 噢 ,没 有 。 “不曾”虽然中国有许 她 从来 不曾 她从 来没有 多地方的方言里用 ,如江苏 有过情人。 ” 过情人。 ” 泰县话 ,但国语里至少不 用 。不 过 如果 不 是 在对 话 里 ,还可以过得去 。现代国 语的说法是 “她从来没有过 情人” 。我们要特别注意对 话 里的 字 眼。 “ ”这个字《国语辞 典》里没有收,恐怕不普通, 而且音也和 不同,不用 为上。 “ 真 的! ” “ 真 的 ?”巴 译者没有译出下面的 原句是问 吉斯 说道 。 号,也改成了呼号,我都不 知道为什么。 他 又撅 起嘴 他又 撅起嘴 来要吹啸 这一句要改的理由上 来 要 吹 口 面已经说了。 他 又 不 曾 哨 ,又没有 “不过”用在这里不很 吹 , 不过 坐 吹 ,却坐在 妥 当。 在 那 里, 看 那里 看马耳 他 的 马 耳 朵。 朵。 “ 那 末 她 “那么所有 这句原译照原文那样 作, ” 巴吉斯 的苹果饼、 断句,实在不适宜。 原 文 原 改 译 批 译 先 生想 了好 所 有 的 饭 两个 评 不是指“各种” “ 、全 部 半 天以 后说 菜 , 都 是 她 是 指“ 所 有 ” 单从 道“ ,各 种 苹 做 的 吗 ? 是 常识来说,苹果糕和饭菜的 ” 果 糕, 煮各 不 是 ? “种类”也没有多少 会做的恐怕只有一 种 饭菜 ,是 种吧,英国的一种。 吧 ( 即 原 文 的 ( 饼 ),不 是 )是 糕) 。 我 回答 说, 我 回 答 说 , “事实是那样”带点外 事 实 是 那 本 来 是 的 国语风。 样 嘛 “ 喂 ,我 要 告“ 来 ,你 给 我 这一句译得不很对。 诉 你 ,”巴 吉 帮个 忙 ,”巴 原 文 在这 斯 先 生 说 吉 斯 说道 。 里是一句省略句 ,后面还有 没 有写 出来 。这 种地 道。“或许“你或者要 你 可 以 写信 写 信 给 她 方最要小心 ,英文不是只看 给她吧?” 吧 ? ” 字面就能翻译的。这里 有事要 去 做 ,所 以是 请求 他或 命令 他。译成了“我要告诉你” 没有表达出这个意思,只要 看它和下文不接气就可以 知 道了 。该 译成 改过 的样 子。 下面“或许你可以写信 给她吧 ? ”的“ 或 许 ”译 错 了 。 这个 不 是“ 可 以 ”, 其 实就和“或许”是一样的。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批 评 就是说 “你或许要写信 ……”这和下文原译“我当 然要……”相吻合,否则就 要答 “我当然可以 … ”。 “我当然要 “我当然要 “ 写 信 给 她 写 信 给 她 啦, ”我 回 答 啦 , ”我 回 答 道 ” 道。 “ 啊 !”他 慢 “ 啊 !”他 慢 我们说话的方法是说 慢 地把 眼睛 慢地 掉过脸 “ 掉过 脸 来瞧 着我 ” , 英国 人 转 向 我 说 来 ,瞧着我 却 说 “ 把 眼睛 转向 我。 ” 这一 道。 说道。 点是习惯问题,文字上原译 没有错。 “ 译 成 了“ 喂 ”, 用呼 假 如你 “ 喂 !假 如 你 写 信 给 写信 给她 , 喊号也不对, 原文是逗点。 她 , 或 许 你 或许 你会记 这里用不着呼喊。 记 得 说 , 巴 得说 ,巴吉 不是“可以 吉 斯 愿 意 ; 斯肯 ,你记 吗 ? 是 可 以 吗 ?” 得 吗 ? ” “你会记得吗 ? ” (上面的 “巴吉斯 “ 巴 吉 斯 ”我 天 真 意, ”我 天 真 肯 , 地 重 复道 。 地重 说了一 句。 是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批 评 “ 就 是 这 一 “你 的口 信 句话吗?” 就 是 一句 话 译 成“ 就 是 一 句 话 吗 ? ”不 够 吗? ” “ “是 “是 “ 准确。 的 ,”他 斟 的 ,”他 斟 量着说道, 酌着说道。 是 是 的。巴吉 的, 巴吉斯 斯 愿意 。” 肯 。” 中国人平时说话,不先 “不过你明 “不过老巴, 天 又 要 到布 你 明 天 又 要 讲一句半句,再叫那人名字, 兰 德 斯 通 到布 兰 斯 通 总是先称呼那人,再说话。 中 国人 会说“王 , 先生 , 了,巴吉斯 了,”我想到 譬 如, 先生,”想 到了那时我已 请你明 天来。 ” 不说“请你, 王 那 时 我 已经 经 离 开 那 里 先 生 , 明 天 来 ”。 或“ 请 你 明 离 那 里 很远 很 远 了 , 就 天 来 , 王先生。 ”英 国 人 都 会 了 ,我 恍恍 犹 犹 豫 豫 地 说 , 惚 惚 地 说说 (当 然 还 有 ,“ 你 大 可 道,“你大 可以当面去讲 以当面去讲 啊。” 呵。 ” 或 等等说 法。 ) 遇到左 边 这种 英文 最好 把 称 呼 放 在话前面。在紧急或激动 的情形之下,当然我们也会 说 “快来, 老 王! ” 或“ 明 天 你 可不 能不来呀, 老王! ” “想到那时我已 经离那 里很远了,我恍恍惚惚地说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批 评 道” 译得 不很 对。 觉得替 带信此 举不智,但因拒绝这人的请 求似乎不客气,所以 ,意思是吞吞吐 吐。“恍恍惚惚”是神志不 清,原文里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可以改译成“犹犹豫豫 地说” 。 原译这一句用了英文 他 一 面 摇头 他一 面 摇 头 反 对 那 意 反 对 我 这 个 句型来译中文。来“确定先 见 , 一 面又 办法 , 一 面 前的请求”不大像中文,而 一 度 郑 重其 又非 常 郑 重 且那句话太长,用来做主词 事 地 说 着 其事 地 说 , 很别扭。这样长的句子,叫 “巴吉斯愿 “巴吉斯肯, 人透不过气来。 的 意 , 就 是 这 就 是 这 一 小说里长句还不算多,若是 一句, ”来确 句, ”用 这 句 在散文里,长句子很长,也 定 先 前 的请 话来 肯 定 他 很多,差不多时时刻刻要把 求 , 我 就答 先前 的 确 是 它切断才行。 “郑重其事地说着”这 应 替 他 传 托我的 , 这 达 。 样 一 来 , 我 个“着”字不该用的。 就毫不犹疑 的 地 答 应 替 他 只是 传递了。 并不表示动作不停, 的语尾, 上面 已经指出过了。 这个副词漏译。 (就 在那一 (就 在那天 “那一下午”是不合中 下午 ,当我 下午 ,我在 文习惯的,我们很容易犯这 在雅 茅斯旅 雅茅 斯旅店 个 毛 病 。 中 国 人 的 习 惯 是 原 文 原 改 译 译 批 评 店等 车时, 等 车的 时 说 “ 那天下午” 。诸 我要 了一张 候 ,要 了纸 不该译为“上一个十 纸和 一瓶墨 和 墨水 ,写 ,如果这话是在一月说 水, 写了一 了 一封 信给 的 ,该 译 为“ 去 年 十 月 ”,如 封 短 信 给 辟 派 格 蒂 ,上 果 在 十 二 月 说 的 , 应 该 译 为 “ 果 提, 内容 写道 : “我 亲“ 今年 十月 ” 不该译为“一个十 如下:“我亲爱的派格 爱 的 辟 果 蒂 。 我 已 平 月 的早晨 ”, 该 译 为 “ 十 月 里 提。我 已平安抵此 。巴有一天早 上”,诸如 此类。 安 抵 此 。 巴 吉 斯 肯 。 我 一 再 说 过 , 翻 译 不能 吉 斯 愿 意 。 照 字 面 , 要 问 原 意 是 什 么 , 中国人表达那个意思用什 么方 法。 “我亲爱的辟果提”是 可 以 的, 这个 如果在商 业信里,就只能译“迳启 者”。若是两 位银行家通信 就 要 用“ 向妈 妈致上 替我给姆妈 兄大鉴 了 。 这一句和上面那个 “爱 我的 爱心。 请安。你的 心”一样 ,不像中文 你 的 亲 爱 宝贝。 是很难译的。 可能不译,就只写个名字。 的。 他说, 再者, 他说,再者, 他特别要你 他特别要你 知道 ”) 吉 巴 知道 巴 斯 愿 吉 斯 肯 。”) 意。 ”)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当 我 既经 先 我既然答应 评 批 “当我先期 ,, 期 负 起这 一 下来替巴吉 是外国 话 。“陷入 了 完 全 的 项 委 讬 ,巴 斯 转达 这 个 沉 默中 ” 本来 也 不大 像中 国 吉 斯 先生 又 信 息 ,他 就 话 ,不 过 现在 文 学家 都这 样 陷 入 了完 全 又一言不发 写了,就算是中国话吧。 译 为“当 ”也 不 很 的 沉 默 中 了;所有这 了 ;近来 一 几 天 出 的 事 好 。一 般 译 者 碰 到 就 切 遭 遇使 我 都使我觉得 “当……时”,是一个毛病。 觉 得 十分 疲 十 分疲 乏 , 但 单单 用 “当 ” 也不 是解 决 乏 ,我躺 在 我 躺 在 车 里 的 办 法 。 不 用 这 种 句 型 也 车 里 一条 袋 一 只 袋 子 上 可 以 的 。 英 文 要 表 明 两 者 子 上 睡 去 就睡着了 。之间的关系 ,所以用 来连接,中文根本不在乎。 了。 “近来一切遭遇……” 云云,也有两个小问 中文“近来”所指的时 期较长,几个月,几个星期 都可能。 的遭遇 发 生 在“这 几 天 ”, 不能用近 来。 “ 一 条 袋 子 ”的“ 条 ”不 对 。中国的数量词是有一 定的。 我一直沉睡 我 睡 得 很 这一句也可以切短一 到我们达到 熟 ,一直等 点,到睡醒为止。“ 达 到 雅 雅茅斯的时 我们到了雅 茅 斯 的 时 候 ” 不 大 像 中 国 候; 茅斯才醒 。 话 。 我们的车子 我们的车子 “我觉得那地方是那末 赶进一家旅 驶进一家旅 新 奇 和 生 疏 … ” 云云 , 这 原 文 原 译 改 译 批 评 店的院子, 店的院子 , 种 不 合 中 国 语 风 的 句 子 是 我觉得那地 我本来心里 一般译者最容易写出来的。 方是那末新 还希望和派 “ 那 末 新奇 和生 疏” 是英 文。 奇和生疏 格蒂先生家 在 中文里不必说明因果,而 我 立 即 放 弃 的 一 些 人 在 因 果自 然 明 白 , 这 是 译 者 时 了 与 辟 果 提 那 里 会 一 会 时刻 刻 要 记 在 心 里 的 。 你 先 生 家 的一 面 的 ,现 在 说 “是 他 如 此 地 粗 鲁 对 我 , 些 人 在 那里 发 见 这 个 地 以致 我 气 得 话 都 说 不 出 相 遇 的 潜 藏 方 完 全 新 奇 了 ” ,因 果 的 关 系 真 表达得 的 希 望 ,或 陌 生 , 立 刻 再明 显 也 没 有 了 。 但 我 们 许 连 与 小爱 打 消 了 这 个 说 “他 对 我 太 粗 鲁 , 把 我 可 弥 丽 相 遇的 念 头 , 也 许 气得 话 都 说 不 出 了 ”意 思 希 望 也 放弃 连 小 爱 弥 丽 也同 样 表 达 出 来 。 这 两 句 也不 想 会 的分别只是一句是英文,一 了 。 句是中文;英文别扭,不像 人说的话,中文自然,读来 畅快 。 “车子赶进一家旅店的 院子”不大好,我们人不可 以“赶车”,车却是“驶” 的。 “潜藏的希望”并不错, 但总不很好懂,因为我们不 大这样表达自己的意思。 “潜 藏 的 希 望 ”和“ 与 小 爱弥丽相遇的希望”两个 “希望”太近,应该想法避 免。 为了便于一气阅读,我把改译的文章全部抄下来,让读者读一 读。 赶出家门 我们大约走了半里路,我的小手巾全湿透了,这时脚夫突然停了下来。 我向外张望,想弄清楚是怎一回事,正看见派格蒂突然从篱笆那边出现, 登上马车,真叫我大为惊异。她搂起我来,使劲地把我的脸往她的紧身褡上 靠。用力很猛,所以我鼻子就痛得厉害了。不过我当时完全没有想到痛,后 来我发见鼻子一碰就痛,才想到这件事。派格蒂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松开 一只手, 伸到肘下的口袋里, 掏出几纸袋的点心, 塞进我的口袋, 又把一个钱 包放在我的手里,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最后她又紧紧搂了我一两下,才下 车、 奔跑而去, 许 多粒钮扣 在地上直滚; 我相信 她长衫上 连一粒也没 有了, 从 那时起就一直相信是这样的,我在地上拣了一粒,好多年都当纪念品珍藏着。 脚夫瞪着眼看我,仿佛探问她是否回来。我摇摇头,并且说我想不会了。 “ 那么, 咑! ” 脚夫对 懒马一 喊, 马就 走了。 这时我已经哭得不能再哭了,我就想再哭也没有用,特别是洛德里克 兰 顿和英国皇家海军的那个舰长,遇到困难的情形都从来没有哭过,这是我记 得的。脚夫见我有了这样的决心,就提议把我的小手绢铺在马背上,让它干。 我谢了他,也赞成。在那种情形下,小手绢显得格外小了。 我现在有空来看那个钱包了。那是个硬皮钱包,装了弹簧,里面有三个 光亮的先令。派格蒂为了使我更加喜欢,明明用漂白粉把先令打磨过。但里 面最贵重的东西却是用一张纸包在一起的两枚半克朗硬币,纸上我母亲亲笔 写 着: “ 给 卫 儿。 妈 问 你 好。 ” 这 个 短 简 使 我 感 动 得 受 不 住, 所以请脚夫帮个 忙,再把小手绢拿给我。但是他说,他以为我最好不要用。我也想真地最好 不用; 于是我用袖子揩干我的眼睛, 自动地不哭了。 再也不哭了。 不过, 我先前太伤心了, 心 里还有余悲, 所以偶 尔仍旧止不 住剧烈抽噎地哭泣。我们辛辛苦苦往前走了不多久,我就问那脚夫,他是否 走完全程。 “全程到那里 ? ” 脚夫问道。 “到那里呢, ”我 应 道 。 “那里 是那里 ? ”脚 夫 问 道 。 “伦敦附近呀, ”我 说 道 。 “亏你说的呢, ” 脚夫抖一抖缰绳, 指 着 那 匹 马 说 道“ ,这 匹 马 呀 , 走到半路 就要比一块猪肉还木一些了。” “那么, 你只到雅茅斯吗 ? ” 我问道。 “差不离, ”脚 夫 说 道“ 。到 了 那 里 , 我把你送到驿站马车上。 驿站马车再 把你送到 车走到那里就送到那里。 ” 脚夫名叫巴吉斯,是个冷静的人,一点也不喜欢说话,我在前一章里已经 说了 。他讲了这番 话 ,既然已经算多的了 ,为了表示殷 勤 ,我就给了他一块 饼,他一口就吞下去了,完全像一头象,他那张大脸也和象脸一样,毫无表情。 “我 倒 要 问 你 , 这些饼可是她做的 ? ” 巴吉斯问道, 他说话时总是无精打彩 地在车踏板上向前倾着,两只膀子搁在膝盖上。 “你是说, 派格蒂吗, 老巴 ? ” “ 啊 ,”巴 吉 斯 说 道 “ 。 对 。” “可 不 是 吗 , 我们的点心都是她做的, 我们的饭也是她烧的。 ” “真的 ? ” 巴吉斯说道。 “他撅 起嘴来, 仿佛要吹口哨子, 但并没有吹。 他坐在那里, 看马耳朵, 仿 佛马耳朵里有什么新鲜东西似的;像这样坐了很久。一会儿,他说道:“我相 信总没有情人吧?” “你 说 杏 仁 饼 吗 , 老巴 ? ”因 为 我 以 为 他 要 吃 点 别 的 , 所以明白她提到这样 点心。 “是人呀, ”巴 吉 斯 说“ 。情 人; 没有人跟她相好吧 ? ” “同派格蒂 ? ” “ 啊! ”他 说 道 。 对 。” “噢, 没有。 她从来没有过情人。 ” “真的 ? ” 巴吉斯说道。 他又撅起嘴来要吹口哨,又没有吹,却坐在那里看马耳朵。 “ 那 么 所 有 的 苹 果 饼、 所有的饭菜, 都是她做的吗 ? 是不是 ? ” 我回答说 ,本来是的嘛。 “来 , 你 给 我 帮 个 忙“ ,巴 吉 斯 说 道“ 。你 或 许 要 写 信 给 她 吧 ? ” “我当 然 要写 信给 她 啦, ”我 回答 道 。 “啊! ”他 慢 慢 地 掉 过 脸 来 , 瞧 着 我 说 道“喂 。 , 假如你写信给她, 或许你会 记 得 说, 巴吉 斯 肯 , 你 记 得吗 ? ” “巴 吉 斯 肯 , ”我 天 真 地 重 说 了 一 句“你 。 的口信就是这一句话吗 ? ” “是 的, ”他 斟 酌 着 说 道 “ 。是 的。 巴吉斯肯。 ” “不过老巴,你明天又要到布兰斯通了,”我想到了那时我已经离开那里 很 远了 , 就 犹犹 豫豫 地 说, “你 大可 当面 去 讲啊 。 ” 他一面摇头反对我这个办法,一面又非常郑重其事地说,“巴吉斯肯,就 是这一句”,用这句话来肯定他先前的确是托我的,这样一来,我就毫不犹疑 地答应替他传递了。(就在那天下午,我在雅茅斯旅店等车的时候,要了纸和 墨水,写了一封信给派格蒂,上写道:“我亲爱的派格蒂。我已平安抵此。巴 吉斯肯。替我给姆妈请安。你的宝贝。再者,他说 ,他特别要你知道 巴 吉斯肯。 ”) 我既然答应下来替巴吉斯转达这个信息,他就又一言不发了 ;所有这几 天出的事都使我觉得十分疲乏,我躺在车里一只袋子上就睡着了 。我睡得很 熟,一直等我们到了雅茅斯才醒。我们的车子驶进一家旅店的院子,我本来 心里还希望和派格蒂先生家的一些人在那里会一会面的,现在发见这个地方 完全新奇陌生,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连小爱弥丽也不想会了。 附 录 中 文 英 译 这本书里不提中文英译的事,序言里已经说明。但细心的读 者会发见,我讲的关于英文中译的许多要点,无形中也可以帮助中 文英译。例如英文译成中文要把用不着的冠词 用 “们” ; 反过来中文译成英文就要加许多冠词 拿掉, 复数不必 进去 (当然还要加 , 是复数的名词大多数要加 等 等。 再像句型 ( , 英文的要改成中文的, 才没有外 国味道;反过来,中文的也要改成英文的,才没有中国味道。 不一定译成“……不能……而不……”; 那么遇到像“你要诽谤他免不了有人骂你忘恩负义”这样一句,未 尝不可以译成 (这一句英文坏的中译是:“你不能污蔑他而不被责备 忘恩。 ”) 你知道中英文用标点的方法不同,中译英的时候也就有些理 会了。你知道中文里哪些要补出,哪些要省略,反过来中译英的时 候就多少知道哪些要省略,哪些要补出了。你知道英文诗译成中 文有那么多的事要知道,把中文诗译成英文诗的时候,也特别要注 意哪些事了。 中译的毛病,正是英文的特点。“他是如此的愤怒,以致脸都 白了” “做一次努力” , “对他进行劝告” , “丈夫和妻子” , 等等, 是有 毛病的或不妥的中译,但这些句型、句法的英文,却正是标准英文。 总之, 凡是论英文中译的, 有很多 (几乎全部) 对中文英译有帮 助。但只能说有帮助,动手翻译,另有无数关键是要知道的。讲中 文英译,另外要有书讨论,最好是用英文写。有一点非常重要:要 中译英,先要能写英文。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绝非读了英文文 法、 修辞, 看 过小 说, 报 纸就 能 做到。 英 文 的种 类 繁多, 有 文 学的 英 文 ( 文 学 作 品 中 有 小 说、 散 文、 诗歌……) , 有 应 用 文、 学术论文等 等,全不是一样写法的。用字造句就不同,诗尤其难作。我们中国 人有几个能写英文诗的?(当然,又有几个中国人能写中文小说、 散 文、 诗 歌、 戏 曲、 应 用 文 件、 文 言 白 话, 同等高明 ? 不过中国人学 起这些文字来比较容易。)不在英文写作上下苦功,而做中文英译 的工作,是永远做不好的。不管写哪种英文,总要像那种英文;如 果写不出那种英文,干脆不要译。 我们读西方人如 等译中国诗,会发见好些错误,因为他们看不懂中文,找到的一 些帮手虽然是中国人,也未必能懂中国诗。但不要小看他们,那种 英文却不是一般中国人写得出的。我们不满意他们的翻译,自己 动手是好的,但先要学会写英文诗。 用英文写作完全是另外一种本领。 译后变稿或付印前的检查工作 交稿或付印前把译文细细看过,是很有好处的。下面的纲领 书里面已详细讲过,不过翻译时一个人不容易完全注意到,所以要 提它出来。 一、 是 否 查 过, 所 有 用 不 着的“ 我 的 ” “ ,你的 ” “ ,他 的 ”等等 代 名 词 都已删去。 二、 是否所有用不着的 “一个” “一种” , “一项” , ……都已删去。 三、是否一句有三个以上的“的”字(有人可以用到四五个而不自 觉)。有时删掉一两个并不妨碍;如果没法删,只有把句子改 写。 四、有些被动语态的句子,是否不合中文习惯。 五、有些句子是否语意不足。不足是否一定要补出来。有些字句 是否可 以删掉。 如不 影响文意、 文气, 可 删则删。 六、主词和动词是否不合,如有些动词只能用之于人,有些只能用 之于事物 ( “挨” 字只当能动词能用之于人, “他挨近门口” , 不 能说 “桌子挨近门口” ) 。 七、 动词和受 词是否不合 ? 如 “履行义务与 意向” 中 “履行 意向” 就 不对。或者就改为“贯彻意向”吧。(一个动词下面有四五个 受词,往往最后的一个因为距离远而误用,特别要留意。) 八、 当然最好找另外一个人 (不懂英文更妙) 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