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ploaded by Hin Lung Chan

泰特斯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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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楓〈折射當代生活與人性的鏡子〉
[22:10]
今場是首演,導賞大約二十分鐘,由現在到七點三十五分鐘。
我的導賞主要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講述鄧樹榮的藝術理念,關於他藝術創作的背景、淵源和觀
念,有助大家理解待會兒在舞台上展演的藝術型態;第二部分旨在分析《泰特斯 2.0》的特色,尤其
是風格、敍述、語言、形體和憧憬等幾方面。我希望透過演前的熱身,幫助大家進入劇場,去觀賞
舞台上的演出,深化你們的印象,或掌握理解舞台藝術的方法。
其實鄧樹榮的戲劇特色,眾所周知,強調兩點,一為形體劇場,二為簡約美學。所謂形體劇場並非
一種文類,如悲劇或喜劇,其實是一種身體訓練方法和身體展演的藝術。而簡約美學則更容易理
解,即把舞台減至最簡約的狀態,與商業性劇作中,以遷就觀眾的聲色藝、華麗堆砌的舞台取悅觀
眾正正相反。稍後論及前語言狀態或零度身體更與此相關。當然,鄧樹榮的學養背景非常複雜,有
很多不同的線路,今次我集中談論兩位對他影響深遠的西方理論家,一位是俄國的理論家梅耶荷德
(Vsevolod Meyerhold),另一位是波蘭的葛羅托斯基 (Jerzy Grotowski)。我會講解他如何結合這兩個
戲劇大師的觀點,再形構自己的生活經驗和其他藝術素養,尤其是東方的劇場美學。
梅耶荷德的理論核心在於演員的形體訓練塑造和風格化。這點非常重要,如果你追看他們劇團這個
月在 Facebook 上的洗版狀況,或者看樹榮老師坊間的訪問也會提到,就算作品多大程度牽連到當
代生活經驗,但其本身就不是日常的生活,仍然是藝術作品,之間必然有風格化的過程。這裏尤關
重要。這裏提到梅耶荷德的訓練基礎和風格化,其實他們吸收了西方的方法,如默劇、即興劇場和
面具等,重點提出了一些表演技法,包括面譜、姿勢和情節之間的組合。於此,你會發現他強調一
種面譜形態,待會兒會再提及 — 在《泰特斯 2.0》中,會有演員一人分飾七角,或七人共演一角,
當中是一個不斷除下又戴上面譜的過程。他如何用一個中性面具去表達人物複雜的內心情況?重點
是演員憑藉身體移動、姿勢和面部表情去傳遞人物的思想,然後這套動作在舞台上通過空間的變動
去帶動節奏和情緒張力。由於時間所限,我不會詳細複雜地講,只點出幾個概念,重點是理解鄧樹
榮背後的藝術素養來源。
另一位戲劇大師是來自波蘭的葛羅托斯基。他最重要的理念,眾所周知,就是質樸劇場 (Poor
Theatre),又名貧窮劇場;另一個是完全演員 (Total Actor)。何謂質樸劇場?你一會兒就會體現到。
劇場上可以沒有道具、服裝、佈景,甚至燈光、聲效,但不能沒有演員和觀眾。所以最重要的就是
身體的存在。現在你也見到台面上是空的,或者再加上七張椅子。所有東西可以不在,只有演員和
觀眾的存在最重要。因為所有戲劇元素,所有藝術溝通就是依靠這兩者的互動,或互相對抗 — 當中
不一定和諧,可以去討好觀眾,也可以刺激觀眾。他提出完全演出 (Total Acting) 的簡約美學,即演
員要去除所有修飾,還原劇場最基本的需要,即呼吸、表情、身體,甚或汗水。身體歸於零度狀
態,完全身體,完全演出,就是要去除所有東西,不加修飾。例如對天祈禱便舉起雙手,就是要去
除這種老生常談的演繹;又或者去除悲情時必然的誇張演繹,面部悲苦的形態,因為悲情當中有很
多層次。他提出了減除法,盡量減除演員外在的枷鎖、禁忌、阻塞、成規和規條,使身體回到最初
最赤裸的狀態。因為這是人本身存在的狀況,因為人本身不斷去加很多東西,諸如規矩、規條、坐
立方式、說話方式、身份階級和禮儀習俗等,這些都會影響演員如何進入角色:演老人時不一定走
得慢,有很多老人健步如飛。約定俗成的成規規限了人,所以減除法要求演員把這些東西全部去
除,變回原始人,找回自己本身的特質,即使每個人都不同。演員就是要靠這個過程,去訓練,去
展演。當然他後面還提到一系列理論,包括默想、語音訓練、肢體動作和體能訓練等,去找回這些
東西。歸零之後才可以在空明的狀況進入角色,於是造成非人格化,一種特定的臉譜,重點就是要
告訴觀眾,我現在正在創作劇場作品,藝術構成的過程。並非說要製作新聞紀錄片,即使紀錄片也
有剪接、鏡頭角度、導演的視角、剪裁⋯⋯何況劇場上並非要把日常生活的東西,即使題材來自日常
生活,也會有相關藝術化的過程,所謂的非人格化 (de-personalization) 或疏離 (alienation),讓觀眾
去思考。
鄧樹榮在這些理論基礎底下-因為他曾赴法國唸書,他的碩士論文就是以梅荷耶德為題,還能看法
語原文-其理念深入到實踐當中。除了西方的劇場理論之外,他到法國唸書之前,中學時代搞劇場
演出時,已經受過京劇的訓練,包括踢腿、雲手、翻身、走完場、劍舞等,他的文章很多已經提
過。他後來開始接觸中國武術的哲理和修為工夫。眾所周知,中國武學有其哲學思想,如氣、天人
合一,或者太極裏面的圓融、從易經而來的陰陽⋯⋯熟知武術的朋友都會知道這些觀念。後來千禧年
之後,鄧樹榮專程往印度參加瑜珈導師訓練課程,從冥想、唱誦,、體位法和調息法開始進入靈
修,是他很重要的藝術素養的來源。這不單影響他開辦形體學校去訓練演員,去訓練演員如何在台
上演出,甚至放置在台上作為展演一部分。大家如果看過他有關喬布斯 (Steve Jobs) 的演出部分,
也是以瑜珈教室作為設景,都是以其藝術元素配合的背景。
回到《泰特斯 2.0》這個作品,最重要的是它只有十分簡單的空堂,只有七張椅子、七位演員,當然
還有現場音樂和聲音。另一個特色是「前語言」的狀況,前語言這個觀念在泰特斯這本書提到,大
家有興趣可以在門外購買,裏面有樹榮老師自己撰寫的篇章,以及《泰特斯 2.0》參與創作劇本的莊
梅岩或者演員,或者劇評人看過的版本而寫的劇評,裏面很多理念去解釋創作過程,和裏面目標想
做的事及做到的情況。書中提及所謂的前語言的六種半溝通方法,一會兒你會在台上悉數盡覽。今
晚七位演員將用這六種方法作為導入你們的心理和情緒反應的器具:表情、聲音、呼吸、空間移
位,肢體動作、眼神和敲擊。敲擊指以手拍打身體,現場音樂也會用到敲擊,以不同形態的撞擊製
造出聲音。
這裏落入《泰特斯 2.0》這個作品裏面幾個特色。當然我的觀點是從我個人的切入點出發,觀看這個
作品還可以從很多不同的角度,希望你們看過之後發展出你們的切入點或藝術觀,其他三場導賞均
提供了不同的切入點去理解、分析和詮釋這個作品的可能性,而我將從四個重點切入。
其實《泰特斯》是莎士比亞最兇殘的劇本,同時是最難改編的。根據統計,作品中有 12 次兇殺,2
次碎屍,1 次強姦,3 次斷肢,1 次人肉宴會,待會兒你全部會在台上領教到,但它不會著實在地演
給你看,因為也很難搬演,相信要 3D 電影的效果才可以做到,但樹榮老師這個作品沒有 3D 效果,
反而更見恐怖。
故事大約講述羅馬將軍泰特斯打勝仗回來,俘虜了皇后塔摩拉。所以她要報復,找人強姦了他(泰特
斯)的女兒,殺了他的兒子,然後(泰特斯)反過來殺了她的兒子,煮成人肉餅給她吃。這是一個復仇
的故事,當中牽涉所謂宮廷內的權力鬥爭,我不劇透太多,因為故事頗複雜,也很長,場刊會有提
到,一會兒你可以出去看。《泰特斯 2.0》裏面,它顛覆了很多約定俗成的框架。如果你希望進來看
戲劇情節、對白,或者血腥、暴力⋯⋯這些全部都沒有,人肉宴會也不會有餐具及相關的東西見到。
你會見到的就是現在台上的樣子,頂多加上七張椅子,七位演員和一位樂師,接近零度狀態。所有
演員的服裝都不是美衣華服,估計和我看過的預演一樣,都是黑衣黑褲-沒有階級、性別,男男女
女都是同一套衣服。沒有任何暴力血腥的視覺台景,全部都是靠肢體加上語言去表達,表情、聲音
呼吸、走位、敲擊等前語言的六種形態。
另一種重要的手法就是他運用了複式的敍述結構,他先把莎士比亞-如果有讀過莎士比亞的劇本都
會知道,其實非常難讀,我那時讀到放棄,因為詮釋比內文還要長-當中有很多詩化的語言,很多
比喻,有少許古英語,常運用不同的形容詞去描述同一件事物⋯⋯但鄧樹榮把它從戲劇文本改編成敍
述的文本,用七個演員擔當說書人,其實是把中國民間的說書體,即榕樹頭講古佬一人扮演所有角
色,就像很久以前人們講天空小說一樣,這也是一種說書體。一人分飾多角,或多人合演一角,如
男、女演員皆演泰特斯,女演員同時是泰特斯又同時是塔摩拉皇后,以及她的兒女。這些都會在台
上見到,都會有辦法分辨到,包括稍候會提及的聲音運用。這是個兩重結構,即一人分飾多角,或
多人合演一角,其實是不停戴上面譜,又不停放下的過程。這就是剛才提及的理論觀念,形成了多
重聲音,聲軌同時顯現在大家面前,一會兒你的聽覺會很忙碌地接收。除了一人分飾多角,或多人
合演一角,還有兩把聲音,一把是旁述,另一把是評議。旁述並非任何一角的聲音,而是跳出來:
「觀眾,我要跟你說⋯⋯進入森林了,去到哪兒了⋯⋯」
最後一把聲音就是評議:「看看他這麼殘酷,他這樣那樣做⋯⋯」這是一種判斷、批評的形態,都在
展演中的對白台詞包含了這種聲音。你會見到不同層次的聲音包裹著,是個複式結構。這種狀況會
有著疏離的效果,故事不斷模糊了人物,開始投入了這個故事,然後又跳出來以說書人的口吻說:
「他們進入了森林⋯⋯」等,它把我們的情緒抽離出來。我們正當要投入角色的某種狀況,我們又要
被抽離出來,這就是不停在劇場裏面的疏離效果,要我們知道這是戲劇展演,要我們思考人性在某
個處境的相應行為和反應,我們應如何去理解,他就是要觀眾有這一層思考。不過我提出這層思考
只是其中一種可能,你的思考可能和我不同,但目的是一樣的,就是要觀眾從個人情緒抽離出來,
跌入一個不同的空間,又再進入。我們疏離而又進入角色的情緒,來來回回。
演員厲害的地方在於可以調控聲音的強弱、高低和不同語調。他可能以低沉的聲音泰特斯,又或
「問米上身」變身塔摩拉皇后,演員會以天真、嬌嗲和清脆的聲演女性的形態,後來又會變為說書
人中性的聲音。聲音可以有很多層次,如強弱、大小、男女、陰陽⋯⋯演員要通通掌握。要觀眾分辨
到不同的角色要靠聲音演繹,當然還有身體、表情、走位和燈光的協助。還有兩種聲音不能忽視,
其一為呼吸:無字詞的呼吸、氣聲,和無字詞的呻吟、尖叫或驚呼,皆屬於台詞或聲音的一部分,
這當然並非由於演員肺活量不夠,而是他故意讓你聽到,讓你進入演員身體律動的狀態。因為聽到
呼吸聲,於是我們進入到某種情緒。我們呼吸的強弱、快慢、高低,都顯示了我們的情緒和生存的
處境形態。
而第三點就是形體動作。形體在這個作品不單止是展演部分,訊息傳達,而是戲劇能量的中介者,
形體和聲音敍述兩者是連在一起的。他的身體和語言相連,因為說話時面部肌肉的牽動,手腳的移
動,每個人都會有,何況要在台上放大去顯現出來?除了形體移動,靜止也自有其的意思。靜止也
是形體表達不可缺少的姿勢,因為靜就有空,空的狀況就可以裝載。可能在激烈的場合或情節之
後,會有很長的靜止,因為要舒緩激烈的情緒;或者有突發的恐怖的事將會發生,風雨欲來之前,
會有靜,有空。或者在懸疑的時候,愈拉長空檔,我們就愈緊張。一般來說,車輛爆炸,我們不會
緊張,但在炸與未炸之間,我們是最緊張的。這種張力的運用,你們一會兒會在舞台上留意到。當
然還有很多跑動,演員要懂得在台上跑,我見過一些是不懂得跑的。在台上跑跟在街上不同,因為
在台上跑動的時候,要有節奏,要展現身體的能量。
最後,整個《泰特斯 2.0》是還原歸零的過程。所有呼吸、面部表情,聲音空間走位,皆作為一種展
演。裏面談到的簡約美學,減去所有場景,只有七張椅子。七張椅子是道具,也是說書人坐在上說
話和面對觀眾移動時的身體-當然有燈光的輔助-背後、側向或跳動,最後打直或打橫作為裝置藝
術品的形態。這移動了舞台的空間形構,同時帶動了情節和場景的變化。道具激化了演員空間移
動,椅子的上下左右,在一個細小的空間,牽涉舞台之外大的空間,結構了不同的演區。他們在不
同的空間遊動,帶動節奏,把情緒上的憤怒,勇敢,妒忌,悲慟等呈現出來。
如剛才所言,為何無血腥的畫面,我們卻會感到顫慄呢?因為經過說書或語言的傳遞,我們吸收了
之後,經過構想,愈依靠想像和心理反應的東西愈驚恐。因為沒有事實的依據,我們就會想像成非
常恐怖的狀況。這種恐懼的情緒反應,無論憤怒、高興、妒忌或者復仇,會因應我們本身的經驗出
發、去想像,於是會連繫到自身在生命歷程和日常生活上所遇到的東西。那種驚慄感是如此撞擊而
來,遠遠超過台上所呈現的。可能我們會想起日常生活中的暴力,如:最近一位難民小孩的死亡,
記者無故被斬首⋯⋯我們吸收了這些資訊,然後台景使我們進入這種經驗,將它連繫起來,再產生心
理和審美上的驚懼。
由於時間所限,只好到處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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