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都》纽约书评杂志

NYRB版《奥古斯都》引⾔言最初发表于2014年年纽约书评杂志，原⽂文点此 by 丹丹尼尔·⻔门德尔松（Daniel Mendelsohn），古典学家、作家、⽂文化评论家。译者⻢马耀⺠民，台湾⼤大学外⽂文系副教授、约翰·威廉斯全三部重要⼩小说的繁体版译者。身为作家，诗⼈人和⼤大学教授的约翰·威廉斯，近年年以他久被忽略略的《斯通纳》引起国际⽂文坛的⼀一阵骚动。然⽽而相较于他稍早完成的⼩小说，他的最后⼀一部作品《奥古斯都》看来似乎有点奇怪。⾸首先，《奥古斯都》出版于⼀一九七⼆二年年，次年年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的⼩小说奖，是他四本作品中唯⼀一⼀一本在他有⽣生之年年获得重要赞誉的。（威廉斯⼀一九⼆二⼆二年年⽣生于德州，在丹丹佛⼤大学英⽂文系担任⽂文学和⽂文学创作教授三⼗十年年后，⼀一九九四年年于阿肯⾊色州逝世。）更更重要的是，这⼩小说以罗⻢马第⼀一位皇帝丰富多采的⼀一⽣生，以及其改写历史的功业为主题，似乎与作者其他成熟的作品中明显的美国关怀、平凡的⻆角⾊色，以及简约的叙述相去甚远。⼀一九六〇年年出版的《屠夫⼗十字镇》叙述⼀一个来⾃自波⼠士顿的年年轻⼈人，被爱默⽣生的超验主义搞糊涂后，到达⼀一⼋八七六年年的⻄西部，要探索「荒野」，相信那是「他能找到⼀一⽣生核⼼心意义」的所在；他在那⾥里里参与了了⼀一次野蛮的美洲野⽜牛捕猎，暗示了了追寻「美国梦」所付出的代价。⼀一九六五年年出版的《斯通纳》勾勒勒出上世纪初到中叶⼀一位密苏⾥里里⼤大学英⽂文系助理理教授寂寂⽆无名，以及在表⾯面看来不不甚成功的⼀一⽣生；他的出身极为低微，视学院为「庇护所」，是⼀一个他最终寻获的地⽅方，那是⼀一个「他孩提时代在⾃自⼰己家⾥里里应该感受到安全与温暖」的地⽅方。（威廉斯发表在⼀一九四⼋八年年的第⼀一本⼩小说《惟有⿊黑夜》（Nothing But the Night ），描述⼀一位有⼼心理理障碍的纨绔⼦子弟，作者后来把此⼩小说排除在他的主要作品之外。）要找⼀一个明显酷似这两个富有理理想，但最终幡然醒悟的⼩小⼈人物作为⼩小说的⻆角⾊色，我们很难会想到真实世界中历史上知名的领袖如奥古斯都。在他接近⼋八⼗十年年波涛汹涌却宏伟壮阔的⽣生命中，他好⼏几个复杂的名字，不不论被授予或主动攫取，被扩⼤大或被精⼼心设计，获得或扬弃，都⼏几乎与威廉斯给予其他两个虚构⼈人物仅仅双⾳音节的名字产⽣生可笑的对⽐比。读者可能注意到，两个⻆角⾊色——威廉·安德鲁，威廉·斯通纳——与作者有着相同的名字：这个巧合⼏几乎难以让⼈人不不去揣测两本⼩小说的⾃自传⾊色彩。《奥古斯都》却没有类似的暗示了了。这位皇帝为他的时代带来政治上和⽂文学上的盛世，于⻄西元前六⼗十三年年出⽣生时被取名为盖乌斯·屋⼤大维·图⾥里里努斯，那⼀一年年是政治家⻄西塞罗遏⽌止了了贵族阶层推翻共和体制的企图，（三⼗十年年后奥古斯都会亲⼿手对这个垂死的政治制度施以致命的⼀一击）。他出⽣生于平⺠民阶层⾥里里富裕的骑⼠士家庭，在离罗⻢马约⼆二⼗十五哩的乡间⻓长⼤大，⻘青少年年时期虽然体弱多病，却展现出充⾜足的雄⼼心壮志，使舅公尤利利乌斯·恺撒印象深刻，并收为养⼦子，此后便便被称为盖乌斯·尤利利乌斯·恺撒·屋⼤大维努斯（或简称屋⼤大维）。⻄西元前四⼗十四年年，在恺撒遇刺刺，及后来元⽼老老院颁布命令把他封为神祗后，这位不不可思议的⼗十九岁⻘青年年急于要利利⽤用已故亲⼈人的声望，以及提升⾃自⼰己在恺撒⽼老老将⼼心⽬目中的地位，便便⾃自称为盖乌斯·尤利利乌斯·恺撒·狄威·菲⼒力力乌斯（即「神的⼉儿⼦子」）。到他⼆二⼗十五岁在腓⽴立⽐比铲除了了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为恺撒复仇时，那个全新的盖乌斯·尤利利乌斯·恺撒已精明地利利⽤用各种⼿手段成为罗⻢马世界中的三位军事领袖（即「三雄」）之⼀一（其他⼆二⼈人分别是⻢马克·安东尼及⻢马尔库斯·埃⽶米利利乌斯·雷雷必达），进⼊入了了权⼒力力的核⼼心。从此，他名字中「盖乌斯」和「尤利利乌斯」便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统帅」（Imperator），与英语世界的「皇帝」（emperor ）同源，是军队⽤用作称赞英勇将领的军事头衔。在下⼀一个⼗十年年中，这位恺撒·狄威·菲⼒力力乌斯统帅已从他剩下的唯⼀一对⼿手⻢马克·安东尼⼿手中夺得⼴广⼤大罗⻢马的绝对控制权。他于⻄西元前三⼗十⼀一年年在亚克兴打败安东尼，次年年安东尼与他的情⼈人克莉奥帕特拉双双⾃自杀。统帅下令把克莉奥帕特拉的⻘青少年年⼉儿⼦子恺撒⾥里里昂处死—— 因为他的⽗父亲正是尤利利乌斯·恺撒，是⼀一个潜在的敌⼈人——并表示「太多恺撒不不是好事」。在他三⼗十三岁统⼀一天下后，便便开始巩固他的权⼒力力，巧妙地在传统的共和体制下合法化他的独裁统治，并在法律律、政治、⽂文化各⽅方⾯面为⼀一个在某种形式上延续了了⼗十五个世纪的帝国奠定基础。⽽而实际上不不仅如此；现在罗⻢马天主教会的架构，也是直接源⾃自奥古斯都所创设的政治制度。这位⽼老老练得令⼈人惊讶的⼈人物从来没有使⽤用过的称号是「王」（rex），⼀一个被罗⻢马⼈人厌恶的字，⽽而杀害他舅公的凶⼿手中便便是惧怕他想要称王；这位⼀一统天下的君主精明地称⾃自⼰己为「第⼀一公⺠民」。在⻄西元前⼆二⼗十七年年，表⾯面上为了了要感谢这位新的恺撒结束了了⼀一个世纪以来的流⾎血内战，并在海海内外建⽴立了了政治上的稳定，元⽼老老院投票通过授予他⼀一个前所未有，且富含宗教意味的额外头衔：奥古斯都，（意谓「被崇拜的⼈人」）。这是他在历史上为⼈人所知的名字，⼀一个与他出⽣生时被赋予的名字⽆无任何相似的地⽅方。与过去的⾃自我⽆无任何相似的地⽅方：这正是《奥古斯都》与前两本⼩小说潜藏近亲关系的所在。威廉斯的作品中⼀一个强烈烈的主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对⾃自我的体认可以随时势或机缘产⽣生不不可逆转的改变。在《奥古斯都》中，威廉斯竭尽所能地不不执着于闪亮的历史外⾐衣，⽽而聚焦在难以捉摸的主⻆角本⼈人身上，他⽐比⼤大部分⼈人更更必须要演化出新的⾃自我，以掌握局势。威廉斯这本最后的⼩小说令⼈人惊讶的地⽅方，在于其赫赫有名的主⻆角到结局时，与作者其他两本⼩小说中饱受挫折的主⻆角，并没有多少差异——也即是说，相较于我们⼤大部分⼈人，他没有更更好，或更更坏。这部波澜壮阔的历史传奇，其关怀不不仅让我们感到亲切，也具有深沉的⼈人道精神。罗⻢马第⼀一个皇帝的事迹是历史⼩小说理理想的题材。这个⽂文类要达到最成功的境界，端赖是否能在学术性的严格规范处理理史实，和对⻆角⾊色与动机有独具慧眼的想像两者之间获得平衡。奥古斯都是⼀一个我们知道很多，却同时知道很少的⼈人物，他因此⿎鼓励我们作进⼀一步描述与发明。奥古斯都在世时，便便有各种传记、流⾔言蜚语、⽂文字纪录和捕⻛风捉影的臆测在流传。其中⼀一本在古代相当于授权传记的书，作者是身兼哲学家与历史家的⼤大⻢马⼠士⾰革的尼古拉乌斯，是奥古斯都同时代的⼈人物，也是⼩小说中的⼀一个⻆角⾊色，他的经历包括曾经短暂担任安东尼和克莉奥帕特拉所⽣生孩⼦子的家庭教师。奥古斯都⾃自⼰己撰写了了他的官⽅方⾃自传《奥古斯都功业录》（Res Gestae Divi Augusti ），明显是要达到政治宣传的⽬目的：⾃自传⽂文字刻在铜板之后，镶嵌在他陵墓的⻔门柱上，然后再在整个帝国复刻。如果我们相信历史家塔⻄西佗（Cornelius Tacitus ）在奥古斯都执政⼀一百年年后所写的，便便可知奥古斯都的性格和动机已经是他同辈间讨论的话题。在他的《编年年史》（Annals）中，塔⻄西佗记录了了奥古斯都在⻄西元⼗十四年年他七⼗十六岁去世时的⼀一个论战：有⼈人说「他是被逼参与了了内战——那是没⼈人能预谋，也不不是有正当的道德原则便便可以策动的——那是基于他对⽗父亲（即恺撒）的责任，以及国家存亡之所系。在那个法治派不不上⽤用场的时代⋯⋯全国陷于内战，除了了让单⼀一个⼈人统治国家之外，没有任何良⽅方妙药可加以拯救。他建⽴立的国家没有国王或独裁者等统治阶层，只有「第⼀一公⺠民」⋯⋯公⺠民有法律律可遵守，盟友备受尊重；国家建设带来财富的增加；他只有在少有的情况下使⽤用武⼒力力，⽽而且只是为了了要带来更更⼤大的安定」。但是：另⼀一⽅方⾯面，据说「他对⽗父亲的责任，以及当时国家的危急情况只是⼀一种掩饰：事实上是⼀一股宰制的欲望让他仅以⼀一个少年年身分，⽤用贿赂的⽅方式煽动资深⽼老老将，组成⼀一⽀支私⼈人军队，削弱了了执政官集团军的⼒力力量量⋯⋯在元⽼老老院万般不不愿意的情况下，他夺下执政官的职位，并利利⽤用他统领的军队，对安东尼发动战争以对抗共和体制本身。罗⻢马公⺠民被放逐，⼟土地被分割⋯⋯这⼀一切⽆无疑带来了了和平，但那是淌着⾎血的和平」。的确，奥古斯都有可能在经营某种神秘⾊色彩，作为掌控权⼒力力的⽅方式：如果⼈人们难以揣测他的个性和动机，他的⾏行行动也同样的难以被掌握。难怪他的国玺琢制成迷样的狮身⼈人⾯面像。如何书写这样⼀一个⼈人物？这个问题在《奥古斯都》中在尼古拉乌斯被委托撰写这位第⼀一公⺠民的传记时，不不着痕迹地在他⼝口中提出，在⼀一次与奥古斯都会晤后，对于如何书写这位做事谨慎得让⼈人厌恶，却⼜又嗜好赌博，便便在信中困惑地向朋友说：「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没有说出的还有很多。我⼏几乎相信，已经发明的⽂文体⾥里里还没有⼀一种可以让我说出我要说的。」这是威廉斯针对内⾏行行⼈人设计的⼀一个玩笑话：尼古拉乌斯梦想的形式——当然是威廉斯最后决定使⽤用的形式——是书信体⼩小说。这个⽂文类是奥古斯都死后⼗十五个世纪才被发明的，被视为这个⽂文类第⼀一个作品的是⼀一四⼋八五年年⻄西班⽛牙的卡斯蒂利利⼈人迪亚哥·圣佩德罗（Diego de San Pedro ）所写的《爱的牢狱》（Prison of Love）。不不过，这⽂文类的根源，可直接追溯到奥古斯都统治时期的诗⼈人奥维德。奥维德也是本⼩小说的⻆角⾊色之⼀一，但在现实⽣生活中利利⽤用了了⼀一些当时宫廷⾥里里的⼋八卦消息，撰写了了⼀一部以⼆二⼗十⼀一封书信组成的《⼥女女杰书简》（Heroides），是神话故事中的⼥女女性写给爱⼈人的情书。（交游⼴广阔的奥维德因喜欢散布流⾔言蜚语⽽而惹祸：他最后被流放到荒凉的⿊黑海海附近，可能是因为他牵涉奥古斯都家族的⼀一桩丑闻。）⻓长久以来书信体与浪漫的题材密不不可分，实际上完全契合威廉斯所构想的⼩小说。不不仅是（被虚构的）书信，更更有⽇日记、元⽼老老院的法令、军令、私⼈人的便便笺，以及未完成的⾃自传，折射出⼩小说的⾯面貌，同时具有令⼈人满⾜足的复杂度，和处理理恰当的主观性和浮光掠影的整体印象。（在⽂文类的选择上，威廉斯毫⽆无疑问地受到桑顿·怀尔德（Thornton Wilder ）于⼀一九四⼋八年年完成的⼩小说《三⽉月⼗十五⽇日》（The Ides of March）的影响。该⼩小说中⼀一连串串发⽣生在恺撒被刺刺杀之前的事件，是由虚构的信件及⽂文件呈现的，并直接引⽤用历史⼈人物的作品，像与恺撒同时期并认识的卡图卢斯，以及⻄西元⼀一世纪的历史家苏维托尼乌斯）。在《奥古斯都》中，除了了少数例例外，所有虚构的信件或⽂文件的作者都是历史上真有其⼈人，⽽而威廉斯⽆无法忍受历史⼩小说仅是把过去「现代化」，他显然要好好把握机会来扮演⼀一些知名⼈人物。在创作《奥古斯都》时，他曾写下⼀一则笔记，说他坚决「不不要穿起托加袍的基⾟辛格。」尽管⻄西塞罗与恺撒敌对，却在某⼀一个阶段，与被他低估的屋⼤大维结盟⽽而令⾃自⼰己身陷危厄，在此书中，这位演说家展现了了以下的机锋与傲慢：「这⼩小⼦子不不过尔尔，我们⽆无须害怕⋯⋯我向来对他友善，也觉得他对我有仰慕之情⋯⋯我理理想家的⽓气质太重，我知道——连我最亲近的朋友们都不不否认。」也在此书中，⼊入世的奥维德向朋友普罗佩提乌斯叙述他在竞技场皇帝的包厢内消磨⼀一天，观赏⻢马⻋车竞赛，其描述⾃自觉地充满诗⼀一般的雕琢：「太阳才从东⽅方挣扎爬起，穿过罗⻢马的楼宇之林林⋯⋯」即使是只留留下少许⽂文字⻛风格的⼈人物，只要有历史⽂文献的记载让我们能加以认识，都在威廉斯笔下变得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出身名⻔门却⽣生性古怪的梅梅赛纳斯，是⽂文学和艺术的赞助⼈人，也是贺拉斯、维吉尔和奥古斯都的好朋友，他被描绘为唯美主义者，其吹⽑毛求疵的品味（「这双眼睛⽼老老是被⼈人谈起，往往是在低劣的诗句句与更更低劣的散⽂文中」）暗藏着底下的坚忍；我们难以想像那位皇帝会乐意忍受平庸之辈。奥古斯都的第三任妻⼦子是野⼼心勃勃的李李维娅（其⼉儿⼦子提⽐比略略最后继承了了帝位），表现得冷静务实，与她身边的⼈人相⽐比，也不不会过于⽼老老谋深算：⽐比起罗伯特·格雷雷夫斯（Robert Graves）《我，克劳狄乌斯》（I，Claudius）中的李李维娅被塑造成的恐怖的下毒者形象，《奥古斯都》中的李李维娅是⼀一个更更有说服⼒力力的⻆角⾊色。（威廉斯笔下的李李维娅实事求是地写信给她⼉儿⼦子，要求他与爱妻离婚，以便便与他深恶痛绝的皇帝⼥女女⼉儿尤利利娅缔结⼀一段王室婚姻，「我们的前程⽐比我们本⼈人更更为重要」）。此外，威廉斯杜撰了了部分⻢马尔库斯·阿格⾥里里帕已经散逸的回忆录，让这位奥古斯都年年轻时认识、为他⽴立下汗⻢马功劳、最后成为他⼥女女婿，以及王位继承⼈人之⽗父的⼈人，以简练的散⽂文体，对历史事件提出「官⽅方」版本：「且说三雄既已形成，尤利利乌斯·恺撒与恺撒·奥古斯都在罗⻢马的敌⼈人也已经覆灭后，⻄西边尚存海海盗塞克斯图斯·庞培的武⼒力力，在东⽅方，神圣尤利利乌斯的谋杀者们——布鲁图斯与卡⻄西乌斯流荡在外……」（威廉斯知道如何有效地利利⽤用具有说服⼒力力的⽂文体特征；他让阿格⾥里里帕习惯性地⽤用「且说」[and] ⼀一字作为发语词）。他早期的作品可能引起商榷的地⽅方，是他偶尔努⼒力力经营⽂文字之「美」⽽而削弱了了可信度，尤其是《屠夫⼗十字镇》中的安德鲁，⼝口中常常说出⻛风格⾼高雅的句句⼦子，却与⼀一位不不谙世事的年年轻⼈人格格不不⼊入。书信体的《奥古斯都》让威廉斯制造了了腹语（ventriloquism）的效果，避免了了语⾔言与⻆角⾊色身分不不合的弊病，是他最严谨的作品。他尤其精明的作法是让奥古斯都的声⾳音⼀一直悬置，直⾄至⼩小说的第三部分（也是最后⼀一部分）读者才能够在他写给⼤大⻢马⼠士⾰革的尼古拉乌斯（虚构的）⻓长信中听得⻅见。并不不令⼈人感到讶异的是，奥古斯都对⾃自⼰己过去的叙述，与⼩小说前两部分很多对他的假设与推想不不完全符合。举例例来说，某位朋友认为年年轻的屋⼤大维在听到到恺撒死讯时痛哭失声与⼿手⾜足⽆无措，其实是——⾄至少年年迈的奥古斯都让他的收信⼈人相信如此——表达了了「漠然⽆无感」的情绪，以及随之⽽而来的是胜利利的喜悦，「我忽然精神⼤大振⋯⋯我知道我的命运。」威廉斯在奥古斯都虚构的⾃自述中参杂了了撷取⾃自《奥古斯都功业录》的⽚片段，仿佛要强调⾁肉眼所⻅见与真相之间、官⽅方与⾮非官⽅方之间、公共叙述与个⼈人叙述之间那道⽆无法弥补的鸿沟。个⼈人⽣生命中的真相在哪⾥里里？威廉斯的兴趣不不仅仅在于历史，⽽而是历史写作，使得这部⼩小说显得不不平凡，其关怀的课题也充满了了反讽。威廉斯笔下的奥古斯都读了了尼古拉乌斯为他写的官⽅方版传记，再反思⾃自⼰己的官⽅方版⾃自传后，便便⽤用挖苦⼝口吻说，「我读到这些书，写出我的词句句，我读的写的仿佛是⼀一个挂名是我，却很难让我了了解的⼈人。」对娴熟的历史⼩小说家⽽而⾔言，那不不可知的层⾯面所引⽣生的挑战，也是⼀一个有利利条件。就像其他以古典世界为题材所写的最杰出的历史⼩小说，如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的《哈德良回忆录》、桑顿·怀尔德的《三⽉月⼗十五⽇日》，罗伯特·格雷雷夫斯的《我，克劳狄乌斯》，以及玛丽·瑞瑙特描写⻄西元前五世纪雅典的《残酒》（The Last of the Wine ）等，《奥古斯都》想要召唤起过去，并⾮非要贸然地把它重建。因为仅仅要重建过去，便便会让作者失去空间，⽆无以表达《奥古斯都》及其他作品核⼼心⾥里里严肃的⽂文学关怀。在⼀一九⼋八五年年的⼀一次访问中，威廉斯谈及《斯通纳》和《奥古斯都》的共同主题时说：「我要在两个故事中处理理管治的问题，还有个⼈人责任、敌对与友谊⋯⋯除了了规模不不⼀一样之外，尔虞我诈以巩固权⼒力力这件事，在⼤大学与在罗⻢马帝国是⼀一样的⋯⋯」个⼈人权⼒力力的效⽤用（以及权⼒力力的争夺）这个主题，实际上是奥古斯都统治期间的⼀一个插曲，是它激发了了威廉斯的想像，并且启动了了⼩小说的故事。在《屠夫⼗十字镇》完成后不不久，作者第⼀一次听到⼀一个⾜足以撼动皇室以及整个罗⻢马帝国的惊⼈人丑闻：⻄西元前⼆二年年，奥古斯都被逼要把⼼心爱的独⽣生⼥女女⼉儿尤利利娅流放到⼀一个名为潘达特⾥里里亚的⼩小岛上。其中⼀一项指控是通奸罪——她违反了了⽗父亲订定的道德法令，这些相当严苛的法令是奥古斯都为他的新国家恢复罗⻢马的传统美德⽽而实⾏行行的措施之⼀一。（她被判刑是由于与提⽐比略略的婚姻令她厌恶，⽆无法脱身⽽而明⽬目张胆地发⽣生婚外情，声名狼藉。）另⼀一项指控是叛国罪：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与她发⽣生婚外情的男⼈人同属⼀一个集团，企图阻⽌止提⽐比略略继承帝位。作为⼀一个充满活⼒力力的⼥女女⼈人，她的情欲使她与⾃自⼰己的责任产⽣生严重的冲突——这样的故事让威廉斯看⻅见了了动⼈人的主题，他称之为「公共利利益与私⼈人的欲求和需要之间的⽭矛盾」这个主题由奥古斯都的⼥女女⼉儿尤利利娅——聪明、说话充满机锋、叛逆、⻅见闻⼴广博、冷静豁达，是⼩小说中最难以捉摸，最引⼈人⼊入胜的⻆角⾊色——在威廉斯为她杜撰的⽇日记中⼝口中尖锐地道出：「在⼀一个乏⼒力力的、什什么都不不重要的世界⾥里里等待，这是异样的。我来⾃自⼀一个什什么都是权⼒力力的世界，那⾥里里⼀一切都重要，⼈人甚⾄至会为权⼒力力⽽而爱；爱的⽬目标变成不不在于它本身的快乐，⽽而在于权⼒力力的千万种快乐。」⼩小说主要分成两个部分并不不让读者感到意外：第⼀一部分叙述奥古斯都出⼈人意表攀上权⼒力力⾼高峰，第⼆二部分以尤利利娅⽇日记为主轴，描绘出主要是奥古斯都思虑不不周地安排皇室婚盟，要让权⼒力力永续，反⽽而激起了了派系⽃斗争，以及被暗杀的可能性，带来个⼈人与家庭幸福的崩坏。换句句话说，第⼀一部分是有关奥古斯都在公共的，政治范畴的成就，第⼆二部分是在私⼈人的，情感范畴的失败——威廉斯暗示后者是前者潜藏的代价。个⼈人与机构（制度）的冲突也是在《斯通纳》中看得⻅见的主题。值得注意的是，《斯通纳》是作者知悉尤利利娅的故事后下笔的⼩小说，是以反转的⽅方式勾勒勒尤利利娅的故事轮廓：因为备受挫折的男主⻆角不不断地、坚忍地把⾃自⼰己的私欲埋藏在他的责任底下，就像我们⼀一般⼈人⼀一样，让⾃自⼰己被纠缠其中，这最终构成了了他的⼀一⽣生。男主⻆角有⼀一段不不愉快的婚姻，只与他彼此惺惺相惜的研究⽣生发⽣生的恋情，才让他获得短暂的解脱；他也身为⼈人⽗父，（威廉斯特别擅于处理理⽗父⼥女女关系中的柔情，这也出现在《奥古斯都》中）；主⻆角普普通通的职业⽣生涯，只有⼏几位⼩小⼼心翼翼的盟友有限度的⽀支持，却曝露露在⼀一两个在处理理系务⽆无时⽆无可避免地交恶的敌⼈人⾯面前。⼩小说的⼀一场精彩⼤大戏发⽣生在⼀一场博⼠士论⽂文⼝口试中，斯通纳企图阻挡他死对头的学⽣生通过⼝口试，该学⽣生毫⽆无准备⽽而且作弊，却获得指导教授的庇护：他刚开始获得胜利利，但是他的死对头不不久便便成为系主任，此后便便开始阻挠他的学术⽣生涯，使他的⼈人⽣生变调，持续多年年，（在《奥古斯都》中，萨尔维迭努斯·鲁弗斯——奥古斯都年年轻时的好友，最后却出卖了了他——观察到「每⼀一个的成功都揭示出我们未曾预⻅见的困难，每⼀一个胜利利都扩⼤大了了我们可能失败的规模。」）然⽽而威廉斯的作品⽆无法被简化为⼀一系列列有关个⼈人与体制抗争，或个⼈人在体制内挣扎的寓⾔言。其中⼀一个原因是，像⼤大部分⼈人把《斯通纳》视为学院⼩小说 ——正如爱尔兰⼩小说家约翰‧⻨麦格翰（John McGahern ）所指出的，那是⼀一部有关「⼤大学⽣生活」的⼩小说——格局便便变得太⼩小了了，⽆无法让⼈人思考此作品中微妙的⼼心理理层⾯面，以及复杂的伦理理议题（作品最重要的败笔是斯通纳的太太被塑造成冷酷⽆无情：为了了要让斯通纳受尽痛苦折磨，她的恶劣⾏行行为安排得有点过甚）。另⼀一个原因是这种简化⽆无法说明《屠夫⼗十字镇》中对社会和制度束缚⼏几乎没有着墨墨，反⽽而是其不不存在⽽而造成⼩小说中某些可怕的现象：⻆角⾊色在猎⽜牛⾏行行动中以及其后，倒退到⽂文明前，或⾃自我中⼼心的麻⽊木状态（「只有⻝⾷食物和睡眠才是他们⼼心中最有意义的事」）。事实上，约翰·威廉斯三部成熟作品中的核⼼心主题是更更为⼴广阔的：那是当斯通纳为了了家庭和⼯工作⽽而必须抛弃情⼈人时对她说的，「我们毕竟是属于这个世界」。威廉斯的作品所关⼼心的是，不不管是哪个⻆角⾊色，其⼀一⽣生往往是他与外在世界的摩擦下所产⽣生的⽆无法预期的产物。那个外在世界可以是⼤大⾃自然，可以是⽂文明社会，是科罗拉多州内伊甸园般⼴广阔的荒野，是州⽴立⼤大学⾥里里狭窄的教学⼤大楼，是捕猎野⽜牛的⾎血腥屠杀，是罗⻢马元⽼老老院颁布的放逐令，是密苏⾥里里州的⼩小农场，是安条克或亚历⼭山⼤大港⾦金金碧辉煌的宫廷。在《奥古斯都》的⼀一个情节中，正于罗⻢马逗留留的阿⻢马⻄西亚的斯特拉波向屋⼤大维年年轻时的导师问及这位领袖年年轻时的模样，那位年年迈的希腊智者回应，「他和别⼈人⼀一般⽆无异……他会在个性⼒力力量量和命运偶然的塑造下，成为他会成为的⼈人。」三部⼩小说皆达致⼀一个不不可避免却⼜又清醒的结论，那就是「个性⼒力力量量」和「命运偶然」的摩擦，往往是⼀一种侵蚀：其过程可以令我们⾃自觉的形象变得模糊，成为⼀一个陌⽣生⼈人。在安德鲁刚要出发捕猎野⽜牛之前，他倾⼼心于⼀一个善良的妓⼥女女却不不能与她发⽣生关系——他是以另⼀一种⽅方式失去纯真，在捕猎野⽜牛过程及其后。善良的妓⼥女女提醒这位细⽪皮嫩⾁肉⽽而且英俊潇洒的年年轻⼈人：这趟⾏行行程会让他的脸变硬，他的⼿手也不不再温柔。这个预⾔言名符其实发⽣生在他猎⽜牛之旅的⾼高潮：「在⿊黑暗中安德鲁⽤用⼿手拂拭脸部，他觉得触感粗糙⽽而奇怪⋯⋯他很好奇他现在的⻓长相如何，也好奇如果法兰⾟辛现在看到他，会不不会认得他。」同样的，斯通纳在他⼈人⽣生⾛走到终点时，了了解到⽆无论他曾经拥有的理理想为何，都屈服于机缘与不不可抗逆的现实，让他成为⼀一个有别于他理理想中的⼈人：「他梦想过某种正直，某种⽆无瑕的纯洁；但是他遇上的是妥协，是琐碎（triviality）的分神消耗。他曾经相信智慧，但多年年下来，他找到⽆无知。还有呢？他想。还有呢？」同样的，威廉斯的奥古斯都拥有很多名字，最后⼀一个与他出⽣生时的名字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这⽣生动地反映出强烈烈吸引着作者的，是⼀一连串串⽆无法预期的发展，以及⽆无法逆转的「侵蚀」。在濒临死亡的奥古斯都最后写给尼古拉乌斯的信中，当他沮丧地感到「我们的⽣生命终于沦为琐碎」，斯通纳⽤用过的「琐碎」⼀一字⼜又引⼈人注⽬目地出现。引起他这番思绪的是奥古斯都在⼼心⼒力力交瘁中了了解到他奋⽃斗了了⼀一⽣生⽽而获得的和平与稳定，其实不不是罗⻢马⼈人，或者是任何国家⺠民族的⼈人希望得到的：「最近这些年年我想到，⼈人的适当境况——意思是他们在这种境况下最为可敬——或许并不不是我倾⼒力力给罗⻢马带来的繁荣、和平与和谐。」换句句话说，他在误会中建⽴立了了他的帝国。这深具反讽的痛苦结局是威廉斯的⼀一贯作⻛风，⾮非常酷似《屠夫⼗十字镇》的糟糕结局⾥里里，那些猎⽜牛者从猎杀之旅最后回到⽂文明世界时，野⽜牛⽪皮早已跌破底价，意味着他们的⾟辛勤勤、他们对野⽜牛的虐杀，以及他们所牺牲或是被剥夺的都是枉然。在《奥古斯都》，相同的反讽在⼩小说结尾被痛苦地揭露露。那是作者所深具创意虚构的种种⽂文件的最后⼀一份，是⼀一封奥古斯都去世四⼗十年年死后，曾经在他死前的⽇日⼦子悉⼼心照顾却现已年年迈的希腊籍医师所写的⼀一封信，收信⼈人是同时服务于朝中和身为哲学家的塞涅卡（Lucius Annaeus Seneca，⻄西元前4 年年- 65 年年）。信中的医师熬过了了残暴暴的提⽐比略略和疯狂的卡利利古拉⼆二皇朝的统治，正要庆贺新的君主即将登位，「最终能实现屋⼤大维·恺撒的梦想」。那个皇帝是尼禄。不不过，威廉斯不不认为他的主⻆角是失败者，我们也不不应该这样认为。在威廉斯去世前⼏几年年接受的⼀一篇颇具篇幅的访谈中，他表示他认为斯通纳是⼀一个「真英雄」：很多⼈人读了了⼩小说后认为，斯通纳的⼀一⽣生真是悲哀⽽而糟糕。我认为他⼀一⽣生⾮非常良好。他的⼀一⽣生肯定⽐比⼤大多数⼈人都好。他做他想要做的事，⽽而且对所做的事多少有点感情，他多少明⽩白他⼯工作的重要性。他是重要价值的⻅见证⼈人⋯⋯你必须要保有信仰。「保有信仰」：这些⻆角⾊色或许与⾃自⼰己期许的⾃自我渐⾏行行渐远，但是他们慢慢地认知到他们所创造的⽣生命是他们「⾃自⼰己」——那是他们必须栖身的所在，⽽而他们必须要有勇⽓气独⾃自栖身其中。这种认知是悲剧性的，但不不⼀一定令⼈人感到悲伤。威廉·斯通纳要结束⼀一段会让他努⼒力力地、糊⾥里里糊涂地建⽴立的平凡⽣生活毁于⼀一旦的婚外情时，温柔地告诉他的情⼈人恺撒琳他们⾄至少没有违背⾃自⼰己：「⽽而我们⾛走了了出来，⾄至少还保有⾃自⼰己。我们还知道我们存在⋯⋯还知道我们是谁。」威廉·安德鲁从猎⽜牛之旅回来后，隐约地体会到天⼈人合⼀一的理理想是⼀一个胡说⼋八道的怪念头，⽽而他与⼤大⾃自然接触所得的经验与他所想像的⼤大相径庭。⽽而⻨麦克唐纳这位世故的⽜牛⽪皮中盘商轻蔑地点出他所想像的只不不过是「天花乱坠的谎⾔言」，他说：「其实什什么都没有⋯⋯你⼀一⽣生下来，就哺育在谎⾔言中，断奶后，就在学校⾥里里学习更更天花乱坠的谎⾔言。你⼀一⽣生活在谎⾔言⾥里里，然后或许到你临终前，你才会发现⼀一⽆无所有，⽽而只有你⾃自⼰己，和你可能做过的⼀一切。」就像希腊悲剧⼀一样，两部⼩小说呈现的，是「你可能做过的⼀一切」从⻆角⾊色身上剥离，只剩下他「曾做过的⼀一切」，也即是他所剩下的「⾃自⼰己」。我们不不会惊讶威廉斯曾经考虑使⽤用⻄西班⽛牙哲学家奥特嘉·伊·加塞特（Ortega y Gasset ）的⼀一句句话「英雄是想要做⾃自⼰己的⼈人」作为《斯通纳》的题词。威廉斯在他最后⼀一部⼩小说《奥古斯都》的最后，恺撒·狄威·菲⼒力力乌斯·奥古斯都统帅成为这⼀一类更更深沉的英雄。到最后，他坚忍地接受威廉·安德鲁的伙伴们尖酸刻薄的怨怼所揭橥的真理理：每⼀一个⽣生命，不不管是伟⼤大或者是卑卑微，都不不可避免地会通向⼀一个极致，那就是去除虚伪与错觉，⾯面对⾃自我。「我逐渐相信，每个⼈人⼀一⽣生中迟早会有个时刻令他知道——⽆无论他还懂别的什什么，⽆无论他能否说清⾃自⼰己所知——那件恐怖的事实：他是孤单的、分离的，他除了了是他可怜的⾃自我，就不不能是别的什什么了了。」这是很多优秀的传记或某些最杰出的⼩小说会下的结论。「可怜的⾃自我」⼏几乎不不会是我们之中⼤大部分⼈人看待罗⻢马第⼀一个皇帝的⽅方式。透过⼩小说的结尾我们能够这样认为，并认为这是⼀一个满意的结尾，这就是威廉斯的成就。逝者只活在我们的身上——关于《奥古斯都》郑远涛逝者只活在我们的身上。如果我们不不再想到亚历⼭山⼤大和恺撒、维吉尔和但丁，他们便便形同乌有了了。 ——让·端⽊木松（Jean d’Ormesson）《帝国的光荣》 I. 史学家苏维托尼乌斯担任过哈德良皇帝的侍从秘书，能查阅皇家档案。他的《罗⻢马⼗十⼆二帝王传》⾥里里，记载着⽐比哈德良早⽣生⼀一百多年年的奥古斯都的⽣生活习惯：“冬季，为了了保暖，他穿四件内⾐衣和⼀一件厚托加，此外还穿⼀一件贴身背⼼心、⼀一件⽺羊⽑毛背⼼心，⽤用裹布裹⼤大腿和⼩小腿……即使在冬季，他也忍受不不了了太阳光；若不不戴上宽边的帽⼦子，他从不不到外边散步……他乘轿舆旅⾏行行通常要在夜间，要⾛走得不不快不不颠……如果⾛走海海路路可以抵达⽬目的地，他更更乐意乘船”（商务印书馆，张⽵竹明等译）。这个孱弱的⼈人⼀一⽣生六次病情垂危，⽽而最终活到76岁，开创了了帝国时代下的罗⻢马和平（Pax Romana）。从他开始，罗⻢马帝国以⼆二百年年的相对平稳与繁荣改变了了欧洲乃⾄至全世界的历史。爱伦·坡《致海海伦》诗中有名句句“希腊的光荣，罗⻢马的伟⼤大”（...the glory that was Greece,/And the grandeur that was Rome.）——罗⻢马从语⾔言⽂文化、政治法律律架构到建筑形制，具有⾄至今不不衰的影响⼒力力。英⽂文（及欧洲各国语⾔言）⾥里里，⼋八⽉月依然是“奥古斯都⽉月”（August）。奥古斯都（公元前63—公元14）原名屋⼤大维，是尤利利乌斯·恺撒的甥孙，⼤大约是⽐比耶稣早两代的⼈人。恺撒被刺刺死后遗嘱启封，指定身在海海外的屋⼤大维做养⼦子，继承他的名字和财产，使18岁的屋⼤大维得到平步⻘青云的际遇。然⽽而当时的罗⻢马共和国已经处于穷途末路路。在约翰·威廉斯获得1973年年美国国家图书奖的历史⼩小说《奥古斯都》中，晚年年屋⼤大维对⼀一位身居⼤大⻢马⼠士⾰革的学者友⼈人如此概括道：尤利利乌斯·恺撒登上权⼒力力之巅的那个世界，其腐败超乎你的理理解。不不出六个家族统治着它；罗⻢马统治的城镇、地区、⾏行行省⽆无不不贿赂成⻛风，各⼈人中饱私囊；借着共和国的名义与传统的伪装，在权⼒力力、财富与名望之路路上前进的习以为常的⼿手段，是谋杀、内战与⽆无情镇压。有志结束内讧、⼀一统⼭山河的恺撒，公元前44年年就任“⽆无冕之王”的终身独裁官⼀一职。早已不不满的⼀一些元⽼老老院贵族成员集体秘密策动，在议政厅刺刺杀了了恺撒，并以弑暴暴君者⾃自命，⿎鼓吹恢复共和。屋⼤大维带着数名亲信冒险返国，以恺撒继承⼈人为号召募集军队，⼏几经波折，于次年年⼋八⽉月当选执政官，⼗十⼀一⽉月与安东尼、雷雷必达效法恺撒当年年的三雄同盟，组成“后三雄同盟”，⽤用恐怖⼿手段整肃了了反对势⼒力力。前42年年，屋⼤大维、安东尼联军在腓⽴立⽐比之战击败刺刺杀恺撒的主谋布鲁图斯、卡⻄西乌斯。这⼀一胜利利，在屋⼤大维临终撰就的⾃自传《神圣奥古斯都功业录》中提到⼀一句句：“⼗十九岁时，我⽤用私⼈人财产⾃自⾏行行组建军队，⽤用它来使派系之争横⾏行行的共和国恢复了了⾃自由。” 腓⽴立⽐比之战后，屋⼤大维与安东尼协议⼀一⼈人统治⻄西⽅方，⼀一⼈人统治东⽅方。前37年年，安东尼与恺撒从前的情妇、埃及⼥女女王克莉奥帕特拉结婚。前31年年，⽭矛盾激化的屋⼤大维、安东尼及埃及⼥女女王在亚克兴进⾏行行海海战，安东尼⼀一⽅方战败，次年年在埃及⾃自杀。屋⼤大维·恺撒终于成了了罗⻢马世界的主宰，时年年33岁，与亚历⼭山⼤大⼤大帝离世时同龄。罗⻢马⼈人古昔的历史使他们怀有厌恶国王的传统⼼心理理。所以，尽管有了了⾄至⾼高⽆无上的权威，屋⼤大维并未因循其舅公恺撒的先例例⽽而就任独裁官，却在前27年年宣布恢复共和政体，并接受元⽼老老院奉上“奥古斯都”（⾄至尊者）的称号。前23年年他接受保⺠民官职位，总揽⺠民政⼤大权。前2年年，⼜又得到“祖国之⽗父”（Pater Patriae）称号。历史上，奥古斯都创⽴立了了元⾸首制（principate），依然保留留元⽼老老院，但⾃自⼰己以“第⼀一公⺠民”（princeps）的地位，在共和国架构上运筹帷幄。元⾸首制⼀一般被认为是披着共和制外⾐衣的君主制，所以中⽂文将奥古斯都称为罗⻢马帝国的开国皇帝也有道理理。其实，被翻译成“皇帝”的拉丁⽂文词语 imperator源于动词“命令”、“号令”，起初只是军队总指挥官在凯旋后领受的头衔，有时译为“⼤大元帅”或⾳音译为“英⽩白拉多”，后来才逐渐演变为“皇帝”的专称。取得和平后，奥古斯都的治理理堪称贤明。他在阿格⾥里里帕等亲信副⼿手的辅佐下，裁减军队，普查⼈人⼝口，赈济粮荒，改善法治，改⾰革财税制度，还兴建了了神殿、⼴广场、公共浴场等⼤大型建筑（他⾃自豪地说过他将泥泥⼟土堆起的罗⻢马变为⼀一座⼤大理理⽯石之城），其中有不不少遗存⾄至今。他素喜⽂文艺，通过另⼀一位⽣生死与共的早年年朋友——诗⼈人梅梅赛纳斯牵线，奥古斯都与⽂文采炳焕的维吉尔、贺拉斯、普罗佩提乌斯、奥维德诸位结下友谊、予以赞助，催⽣生了了⼀一个⽂文学盛世，涌现出《埃涅阿斯纪》《农事诗》《爱的艺术》等传世之作。对国外，奥古斯都创⽴立常备军，以军事扩张⾏行行动抵御“野蛮⼈人”，保卫领⼟土安全。他派继⼦子德鲁苏斯与提⽐比略略⽤用多年年时间，带兵深⼊入⽇日⽿耳曼边疆地区，从莱茵河推进到易易北北河。德鲁苏斯死于前哨。公元9年年，瓦卢斯率领的三个罗⻢马军团在⽇日⽿耳曼森林林遭当地部落伏击，全军覆没，对罗⻢马军⼒力力挫伤不不⼩小。奥古斯都中晚年年为继承⼈人问题苦恼。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他深爱的⼥女女⼉儿尤利利娅。为了了传位，他先将尤利利娅许配给他姐姐的⼉儿⼦子⻢马尔凯鲁斯，后者英年年早逝。不不久，他⼜又令尤利利娅嫁给他宠信的阿格⾥里里帕，若⼲干年年后，阿格⾥里里帕也撒⼿手⼈人寰。他打算传位给两位外孙（尤利利娅跟阿格⾥里里帕所⽣生的孩⼦子），他们亦⻘青年年夭折。他⽐比较⻘青睐的继⼦子德鲁苏斯同样如此。他让尤利利娅嫁给他深深不不喜的继⼦子提⽐比略略，可能也带有让外孙继位的⽤用意，但这愿望也落空了了。命运接⼆二连三给他打击，尤利利娅通奸事发，他只好⽤用亲⾃自制定的法律律惩罚⼥女女⼉儿，处以流放，并将皇位传给了了性格阴郁的提⽐比略略。 II. 近代⽂文学和电影⾥里里的奥古斯都形象，深深受到莎⼠士⽐比亚历史剧的影响。在《尤利利乌斯·恺撒》和《安东尼与克莉奥帕特拉》中，莎翁把奥古斯都刻画成⼀一个虚弱胆怯却⼯工于⼼心计的⼈人物，让他以近乎反派的⾯面⽬目，衬托出安东尼的⾎血性冲动、激情洋溢。【注⼀一】近⾄至2003年年罗杰·扬执导的电视电影《奥古斯都》⾥里里，罗⻢马帝国的开创者依然不不近⼈人情。约翰·威廉斯的《奥古斯都》，⼤大概是这个历史⼈人物迄今⾊色调最丰富、最具⼼心理理深度的⼀一幅⽂文学肖像。在这部⼩小说的作者按语⾥里里，威廉斯区分了了⼩小说之真与历史之真。什什么是⼩小说之真（truths of fiction）？他未作阐述，⼤大约是希望⽤用作品辨明。尤瑟纳尔写过⼀一篇极有⻅见地的随笔《历史⼩小说中的语调和话语》（“Ton et langage dans le roman historique”），指出我们并不不知道古希腊或古罗⻢马的⼈人如何谈话。她以⾃自⼰己作品《哈德良回忆录》写到的⼀一件史实举例例：疾病缠身的哈德良皇帝向⼀一个医者索取毒药欲了了断，医者因⽆无法拒绝⽽而⾃自杀。尤瑟纳尔认为，假如她将这⼀一段的⾏行行动与对话直接写出，就会“陷落到虚假之中，陷落到情节剧或单纯的模仿之中”【注⼆二】。我们知道，她选择了了以书⾯面化、端庄雍容的托加体来让哈德良讲述⾃自⼰己：“这并⾮非要模仿恺撒和塞涅卡或者后来的⻢马可·奥勒勒留留，⽽而是为了了从他们那⾥里里获得⼀一个尺度，⼀一种节奏……”。《哈德良回忆录》即是假托为哈德良写给隔代继承⼈人⻢马可·奥勒勒留留的⼀一封⻓长信。约翰·威廉斯的《奥古斯都》与尤瑟纳尔的随笔同样发表于1972年年，所以他⼤大概事先没有读到此⽂文。不不过他研究如何以罗⻢马背景写⼩小说，很可能看过《哈德良回忆录》。依古典学家丹丹尼尔·⻔门德尔松（Daniel Mendelsohn）的看法，《奥古斯都》的书信体形式参考了了桑顿·怀尔德（Thornton Wilder）叙述恺撒遇刺刺前夕种种的历史⼩小说《三⽉月⼗十五》（The Ides of March）。但细究⽂文本，《三⽉月⼗十五》叙事上环环相扣的紧迫感，迥异于《奥古斯都》的时空跳跃，以及常出现的追忆往事的舒缓语调。威廉斯⾃自⼰己是这么说的：“……我不不想让这⼩小说的语调历史化。这些⼈人对于我很真实，像同时代⼈人⼀一样。”他表示对好莱坞电影般的历史叙事没有兴趣，⽽而希望获得⼀一种切近感（immediacy）。古罗⻢马注重筑路路，邮政发达，受过教育的罗⻢马⼈人都喜欢写信，⻄西塞罗平均⼀一天写的信札更更多达⼗十数封。书信的私密性与对象性，使它成为披露露内⼼心最⽅方便便的⼯工具，于是，威廉斯想到⽤用它做接⼊入点，让我们窃听罗⻢马男⼥女女的⼼心声。说是书信体，其实⼩小说中除了了信件还包括回忆录残⽚片、政令军令、⽇日记、⼿手谕和传单、匿匿名打油诗等。前述尤瑟纳尔的⽂文章认为，传世的“亚⽂文学资料料……没有经过⽂文学不不可缺少的过滤和剪接”，是“来⾃自历史的声⾳音”，因⽽而珍稀、效果难忘。威廉斯那些亚⽂文学资料料⼤大多出于杜撰，但他写得最好的地⽅方都如同⼝口技模仿⼀一般，栩栩如真。叙述的声⾳音既有奥古斯都早年年的⼏几位亲信，也有其政治对⼿手⻄西塞罗、安东尼、埃及⼥女女王，更更有奥古斯都的妻⼦子、情妇、⼥女女⼉儿、幼年年保姆，乃⾄至⽂文学名⼠士维吉尔、贺拉斯、奥维德，等等，各⼈人语⽓气⼤大致做到互不不相同。深得皇帝倚重的将军阿格⾥里里帕也许⽂文才有限，开场⽩白的笔调略略带浮夸拖沓，但他将历次重⼤大战役娓娓道来，依旧动⼈人；雄辩家⻄西塞罗贵为⼀一代⾼高⼠士，谈及房产还是不不禁露露出市侩嘴脸；贺拉斯做了了战场逃兵，写给⽗父亲的家书诚挚⽽而沉痛，⼀一如他哀悼早逝的维吉尔之时。威廉斯的⽂文字向来明晰实在、不不枝不不蔓，本已上承古典作家的⻛风格，这次写罗⻢马，有时⽤用上模仿拉丁⽂文的对偶、排⽐比修辞，或从句句套从句句兼有倒装的句句法（可惜某些地⽅方经过翻译已看不不出原本特⾊色），更更添逼真之感。结构最能证明⼀一部⻓长篇⼩小说的功⼒力力。《奥古斯都》前承序幕，后接终章，主体分三部，⼤大都⽤用数⻚页⼀一篇的⼩小⽚片段连缀，主题上处处此呼彼应，如同精巧的罗⻢马镶嵌画。第⼀一部写主⼈人公由18岁⽆无知少年年演变为33岁世界之主，属于公共⽣生活，⼤大体是成就史。第⼆二部触及他夫妇关系的疏离冷漠、⼥女女⼉儿的沉沦、挚友和拟定继位⼈人的纷纷谢世，属于私⼈人⽣生活，⼤大体是失败史。威廉斯借鉴《三⽉月⼗十五》的多声部书信体（polylogic epistolary）拼贴⼿手法构成了了这两部。 III. 然⽽而《奥古斯都》卓尔不不群的地⽅方，主要在于40⻚页（中译本⻚页数）篇幅的第三部。据苏维托尼乌斯记载，临终前不不久，奥古斯都乘船沿海海岸航⾏行行，去了了他位于卡普⾥里里的别墅和那不不勒勒斯。威廉斯利利⽤用这段旅程，在第三部让皇帝给远在⼤大⻢马⼠士⾰革的学者友⼈人写⼀一封信，吐露露他许多不不⾜足为外⼈人道的⼼心声，也道出他对⼈人类本性与罗⻢马命运的沉思。如果我们将这部⼩小说视为主⼈人公的成⻓长故事，则作者的⼤大胆是不不⾔言⽽而喻的。因为第⼀一、⼆二部始终以旁⼈人的⻆角度谈论奥古斯都，最多偶尔有封信是写给他的⽽而已，屋⼤大维在权⼒力力之路路上前⾏行行的每⼀一步抉择究竟如何，我们只⻅见表⾯面的⾔言⾏行行、旁⼈人的判断，常难以窥知主⼈人公内⼼心，况且作者⽚片断式的叙事也有意对⼀一些历史疑团留留⽩白。读者的求知欲助⻓长悬念，对第三部的期待会越来越⼤大。换⾔言之，奥古斯都本⼈人姗姗来迟的“现声”要求作者拿出极⾼高⽔水准的表现，⽅方不不负第⼀一、⼆二部的苦⼼心铺排。这40⻚页的⼈人⽣生回顾与哲理理思索深沉耐读，值得与《哈德良回忆录》并观。这封书信开头很平淡，起于家常的闲话。皇帝感谢尼古拉乌斯寄给他椰枣（奥古斯都喜⻝⾷食椰枣属于纪实）：“你这么好，⼀一送就送了了多年年。”他谈起他应付预备接掌权⼒力力的妻⼦子和继⼦子⽽而做的安排，谈起四份归档封存的⽂文件——遗嘱；葬礼的程序；帝国的现况；以及他预备刊布天下的、毫⽆无个性的⾃自传。这位年年逾古稀、⾯面前只剩死亡⼀一件⼤大事的⽼老老皇帝，终于有了了“⼀一个⽆无牵⽆无挂的假期，不不会感到尚有事情未办”，轻松地说出“我其实已经放弃了了我的权⼒力力与我的世界”。⾃自此他卸下政治家的伪装向朋友剖⽩白，⽅方显真实可信。【注三】约翰·济慈在书信中谈诗艺，提出negative capability这⼀一内涵复杂⽽而难以翻译的概念，其要义之⼀一接近佛家的“⽆无我”，也就是⼀一种消释⾃自我、化⼰己身于众⼈人的能⼒力力，济慈认为，莎⼠士⽐比亚作品包含各种个性、却不不泄露露作者个性，其秘诀就在于莎翁具有这样的才能。《哈德良回忆录》写主⼈人公的权⼒力力之路路那⼀一章叫做“Varius multiplex multiformis”，洪藤⽉月译为“千变万化，多⾯面⽞玄机”。世事多变，世相⽆无常，在约翰·威廉斯笔下，屋⼤大维必须抓住偶然出现的种种机会，以灵活善变的身段来赢取优势。回顾⼀一⽣生，他⾃自嘲地说“像⼀一副总在演戏的可怜⽪皮囊，他领会到⾃自⼰己演过的⻆角⾊色太多，以⾄至于不不再有本⼈人可⾔言。” 分析这封⻓长信，不不难发现威廉斯建构皇帝思路路的⼿手段是不不断的否定与联想，常以否定前⼀一个结论的做法，来让思维得到扩展与延伸，从⽽而消解⼆二元对⽴立、执于⼀一端的偏⻅见，以此抵达更更深刻⽽而普遍性的思想，对⼈人类命运的悖论发⽣生惊奇。尤瑟纳尔曾经对福楼拜书信的⼀一句句话念念不不忘：“众神已灭⽽而基督未显，从⻄西塞罗到⻢马可·奥勒勒留留，有过⼀一段唯有⼈人存在的独特时间。”受到这个宗教淡出的时期吸引，她决⼼心写出《哈德良回忆录》。威廉斯的题材也属于同⼀一时期，因此，他⼩小说中的奥古斯都同样流露露着当时哲学盛⾏行行的怀疑主义思想：少年年不不认识⾃自⼰己的⽆无知，这是幸运的；因为如果他认识，就不不会有勇⽓气去养成隐忍的习惯。也许是⾎血⾁肉之躯的某种本能预防了了这样的认识，才让男孩可以变成男⼈人，⽤用⼀一⽣生来看⻅见⾃自⼰己⽣生存的荒诞。屋⼤大维回忆⾃自⼰己接到尤利利乌斯死讯的那天下午，在野地上独⾏行行、思索，忽然精神⼤大振，明⽩白命运给他的是⼀一个改变世界的机遇。他的性格变得内敛⽽而隐秘，与朋友疏远，因为“如果⼀一个⼈人的命运是改变世界，他⾸首先得改变⾃自⼰己。如果他要服从命运，他就必须在内⼼心找到或开创⼀一块坚硬⽽而秘密的地⽅方，这⾥里里⽆无论对他⾃自⼰己、对别⼈人、甚⾄至对命运要他重塑的世界都漠不不关⼼心——重塑的依据并不不是他的个⼈人愿望，⽽而是他在重塑过程中将会发现的⼀一种本质。” 屋⼤大维封闭了了内⼼心深处，拥抱了了他认定命运指给他的权⼒力力之路路。他⽣生前已被敬拜为神，但他始终知道“我是⼈人，和多数⼈人⼀一样愚蠢荏弱”，他⾃自知如此，所以知道别⼈人的弱点，这种知晓是他“权⼒力力的源泉之⼀一”。他惋惜诸位朋友的早逝，⼜又觉得他们死得正当其时，⽽而⾃自⼰己⼆二⼗十年年来的⼈人⽣生是枉费的。他开疆守⼟土，身为世界的辖治者，却认为⾃自⼰己备受辖治。写⼩小说也写诗的威廉斯，在第⼆二部虚构了了贺拉斯对作诗的看法：我受到某种强烈烈感情驱使的时候，就决定作诗——但我会等，等到这感情强化为⼀一个决⼼心；然后我会构思⼀一个终点，尽可能简单，让感情可以向着它演进，虽然我经常不不知道它会如何演进。然后我写起诗来，⽤用上我能使唤的不不拘什什么⼿手段。得向别家借的，我尽管借。得凭空虚构的，我尽管虚构。我运⽤用我了了解的语⾔言，不不逾其规矩。但关键在于：我最后发现的终点，不不是我起先构思的终点。因为每⼀一个解决都会引起新的选择，每做⼀一个选择⼜又会造成新的问题，得为它们找到解决，如此往复不不已。诗⼈人在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诗⾛走到的地⽅方永远感到惊讶。这⾥里里描述的诗之形成，隐喻着政治⽣生涯乃⾄至整个⼈人⽣生道路路的不不可预知性。恺撒遇刺刺后的群情激昂之时，屋⼤大维和伙伴们将“复仇”构思为终点，向着它⾏行行动，然⽽而在曲折的历程中⼀一步步发现了了少年年⼼心懵懂未知的真实世界，对⾃自⼰己抵达的地⽅方感到惊讶。现在，⼈人⽣生终点将近，奥古斯都蓦然回⾸首，醒悟到治国的成就转瞬即逝，惟有艺术能够⻓长存。他认为“世界是我的诗……⼀一⾸首很快会过时的诗。”他没有信守对维吉尔的承诺，出版了了诗⼈人未及完成的《埃涅阿斯纪》（⽂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歌功颂德之作），因为他深信，这部诗篇会在“时间毁掉罗⻢马”之后保有⽣生命。 IV. 《奥古斯都》之前，威廉斯是个写本⼟土题材的美国⼩小说家，之后，他⼀一度倾⼒力力于未竟之作《理理性的沉睡》（The Sleep of Reason），那也是美国题材。罗⻢马于他本属偶然。1960年年代初，作家同⾏行行莫顿·亨特将其著作《爱情的博物志》清样呈给威廉斯阅览，两⼈人闲谈时，亨特不不经意提及书⾥里里的⼀一段掌故：奥古斯都向来宠爱他的独⼥女女尤利利娅，⽆无奈奈尤利利娅触犯了了⽗父亲的通奸惩处法，奥古斯都只好将她流放到孤岛上，⾄至死未再相⻅见。是这个⽗父⼥女女恩怨故事，吸引了了⽆无意写历史⼩小说的威廉斯开始查考百科全书。随着资料料越搜寻越多，他卷⼊入了了罗⻢马的世界。⽗父⼥女女关系是威廉斯的出发点，也是作品最终感⼈人⾄至深的⼀一点。作者简约的⽂文笔并没有着⼒力力描绘罗⻢马⻛风情，他写得最详实的场地（locales）并不不是国都⾥里里朴素的皇帝私宅、奢华的浴场、众声喧哗的元⽼老老院，却是尤利利娅打发残⽣生的海海边，和皇帝作最后航⾏行行的海海上。尤利利娅与皇帝在盛年年都⽆无权“退隐”（本书关键词之⼀一），各⾃自都逃不不出对罗⻢马的责任（第三度被安排嫁⼈人之际，尤利利娅⾟辛辣地对⽗父亲说：“所以我为了了罗⻢马的快乐，要再做⼀一次⽣生崽的⺟母猪。”）。最后，威廉斯让两⼈人超脱于罗⻢马之外来⻦鸟瞰罗⻢马。在临终的⻓长信中，奥古斯都承认了了⾃自⼰己对权⼒力力的爱；在荒凉的流放地，尤利利娅同样说⾃自⼰己作为阿格⾥里里帕之妻，学会了了寄情权⼒力力的快乐，哲学家说权⼒力力虚⽆无，她认为那是因为他们像阉⼈人不不懂⼥女女性⼀一样不不懂权⼒力力。但是掌权的⼥女女性“不不能如同男⼦子那样公然以它为荣……她只能集多⼈人于⼀一身，来掩蔽她的攫取和荣耀”。尤利利娅列列举她⼀一⽣生向世界散布过的诸般形象，遥遥呼应着她⽗父亲那种“⼀一⽣生演过许多⻆角⾊色”的⾃自觉。⽗父亲早已不不认⼥女女⼉儿，但⾎血脉相传中分明有性格的延续。《奥古斯都》显示出作者对史料料编纂学的兴趣。晚年年梅梅赛纳斯与《罗⻢马史》作者李李维通信，梅梅赛纳斯⼀一边捕捞微茫的记忆，对某些问题却不不欲多谈，且有⼀一次责备李李维提问时流露露的道德化倾向；尤利利娅写着⽆无⼈人会读到的⼿手记时，意识到她的历史形象将会是通奸者，背负种种被夸⼤大的罪名，“但是历史将不不会知悉真相，就算历史有过能知悉真相的时候。”⼩小说对历史记载的完整、客观、真实，多有反讽的质疑。据威廉斯写来，尤利利娅的情⼈人尤卢斯·安东尼（奥古斯都从前的对⼿手⻢马克·安东尼之⼦子）密谋政变事败，尤利利娅涉嫌其中，本应以叛国罪被处死，奥古斯都动⽤用通奸法来处理理，已经替她掩盖了了更更为重⼤大的罪名⽽而⽹网开⼀一⾯面，⾄至少保全⼥女女⼉儿的性命。在最后的航⾏行行途中，他牵念尤利利娅，想到⼥女女⼉儿曾被软禁的岛屿就在附近海海上，⼀一个他也许能眺望到的地⽅方。⽽而在⼿手记的省思中，尤利利娅认为奥古斯都的情妇、那个当年年被她轻视过的特伦提娅，也许是唯⼀一在离丧之时安慰过她⽗父亲的⼈人。这些份属隐私的细节当然不不⻅见于史籍，威廉斯熔虚构于事实之内，⽤用“可能发⽣生的事”补缀了了语焉不不详的、为尊者讳的史料料（“已经发⽣生的事”）【注四】，写出⽗父⼥女女之间互有眷念和负疚的感情。正是这⼥女女⼉儿令⼀一⽣生极其内敛隐忍的奥古斯都尽露露脆弱，可亲可悯。苏维托尼乌斯说奥古斯都：“⼥女女⼉儿的堕落使他⽆无颜出席元⽼老老院会议，他写了了⼀一封信把这事书⾯面通知元⽼老老院，由⼀一名财务官宣读”。到了了威廉斯笔下，奥古斯都却是亲⾃自前往元⽼老老院致辞，要求惩处他⼥女女⼉儿的。这⾥里里作者偏离历史，可能是为了了插⼊入⼀一篇屋⼤大维童年年保姆的⼝口述，这⽼老老妪在参观罗⻢马城时路路遇奥古斯都并且和他相认，奥古斯都坚持要保姆⽤用她当年年给⾃自⼰己起的⼩小名喊他“⼤大维”（Tavius），使我想起《红楼梦》中元春省亲时怎样对待弟弟宝⽟玉：“先⾏行行国礼毕，元妃命他近前，携⼿手揽于怀内……⼜又抚其头颈”，⼀一书以身体之接触、⼀一书以呼名来⽩白描，⽽而同样表达出纯真的感情如何突破礼法。这么⼀一写，给奥古斯都平添了了⼈人性温度，因此他出于情势采取的杀戮和放逐才更更加教⼈人唏嘘。⽼老老保姆⼝口述是⼩小说第⼆二部的⾸首篇，交谈中，屋⼤大维⽆无端发出感慨：“我给了了罗⻢马⼀一种⾃自由，只有我享受不不到它。”感到困惑的读者，要等到百余⻚页之后才会从奥古斯都本⼈人笔下得知，那天他是要⾛走进元⽼老老院去公布⼥女女⼉儿的淫⾏行行，要求会众判处尤利利娅流放。⼝口述⼀一节的预叙构成尤利利娅命运的伏线，⻅见出⼩小说笔法之细。 V. “鉴古⽽而知今”，这话有点⼀一厢情愿的成分。历史进程中相同的主题是会反复演出，周⽽而复始，但由于⼈人类⽂文明从相对简单越来越趋向复杂微妙，借古⼈人的铜镜并不不能完全认清我们这个世界。希尔茨（Charles J. Shields）在《洛洛杉矶书评》访谈【注五】中认为威廉斯所写的罗⻢马隐喻着美利利坚帝国；⽤用罗⻢马⽐比况美国其实是出于美国⼈人的惯性想象，因为美国传承欧洲⽂文明⽽而开创“世界主义”的新局，颇似罗⻢马之传承希腊，连美国国会参议院（Senate）也沿袭了了元⽼老老院的名称。去年年《华盛顿邮报》仍有⽂文章把当今美国与罗⻢马共和国末年年相⽐比较。但不不该忘了了，威廉斯在写作过程中提醒⾃自⼰己“不不要身披托加袍的亨利利·基⾟辛格”。克罗⻬齐的名⾔言“⼀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常遭误解，甚⾄至被庸俗地解释为“历史好⽐比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仿佛历史理理应根据当前的主观需要⽽而被涂抹或歪曲。值得注意，contemporary（当代的）⼀一词源于拉丁⽂文，以con（⼀一起、共同）与temporārius（时间的）合成，本来指“共属⼀一个时间的”。由此，柯林林伍德（R. G. Collingwood）在其经典著作《历史的观念》中写过这样⼀一段（笔者⾃自译）：⼀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共时史（contemporary history）：这话并⾮非落在词语通常的意义上，即当代史意味着离当代⼈人最近的往昔的历史，⽽而是落在严格的意义上：即⼀一个⼈人实际处事⾏行行动的时候，对事情具有的⾃自觉意识。历史因此是活⽣生⽣生的⼼心灵的⾃自我觉知。盖即便便史学家研究的事件早已发⽣生于遥远的往昔，也惟有它们在史学家的⼼心灵中发⽣生震颤的情况下，它们才作为历史得到理理解（historically known）。然⽽而⼼心灵为何震颤、如何震颤，⼜又多么因⼈人⽽而异！时代、际遇、性情，都给历史往事在每个⼈人⼼心⾥里里种下了了各各不不同的因缘。如果我们且将态度严肃的历史⼩小说作者与史学家相提并论，那就可以说，约翰·威廉斯着重奥古斯都和⼥女女⼉儿的故事，恰好体现出上述⼼心灵震颤的私⼈人性。作者⻘青年年从军，在亚洲体验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来在美国校园⾥里里经历了了冷战时代的种种社会政治危机，他笔下的奥古斯都念及“野蛮⼈人在等待，⽽而我们在温柔乡中⽇日益虚弱”，既是⼊入情⼊入理理的写实，同时不不难令读者感到20世纪中叶⻄西⽅方知识分⼦子的忧世之叹。（在我们的世纪，新出现的⽂文明危机给个⼈人⼼心灵投下不不⼀一样的阴影，令《奥古斯都》的“野蛮⼈人在等待”⼀一语似乎有了了新诠。）威廉斯⼀一⽣生四次婚姻，有多个⼦子⼥女女和继⼦子⼥女女，出版《奥古斯都》前⼀一年年，他和从前的学⽣生南希结缡，两⼈人相伴终⽼老老，这⼩小说便便是献给南希的。在终章，弥留留之际的奥古斯都对李李维娅说道：“我们不不必原谅我们⾃自⼰己。这是⼀一场婚姻。它⽐比⼤大多数婚姻都好。”我感到（尽管属于臆测）这⼏几句句总结有点平反的意思：他前⼀一本书《斯通纳》中的妻⼦子形象贫乏可厌，令读者的同情倒向丈夫⼀一⽅方，⽽而到了了年年近半百创作《奥古斯都》时，可能因为个⼈人的幸福促使作家的视野趋于全⾯面，他对两性关系的描写也更更接近男⼥女女平等。年年迈的皇帝最后⼀一次海海上航⾏行行结束前，威廉斯插⼊入⼀一件苏维托尼乌斯记载的史事：从埃及亚历⼭山⼤大港⾏行行驶来的⼀一艘船上的“乘客和船员全都身着⽩白⾐衣，头戴花环，焚着⾹香”，向带来和平的奥古斯都致敬。皇帝深感安慰。因此，在致友⼈人书信的结尾，他⼀一改先前濒临绝望的思路路，重新肯定了了⾃自⼰己的⼀一⽣生：罗⻢马不不是永恒的，这⽆无妨。罗⻢马将会沦陷，这⽆无妨。野蛮⼈人会来征服，这⽆无妨。曾经有过罗⻢马的⼀一瞬，它将来不不会完全死灭；野蛮⼈人将会变成他征服的罗⻢马；那语⾔言将会驯服他粗野的⼟土话；他毁掉的景象将会在他⾎血⾥里里流淌。盐海海不不舍昼夜载着我这孤⾈舟浮沉，在和它⼀一样不不知⽌止息的时间⾥里里，那代价是⽆无有的，⼩小于⽆无有。曾经出现的事物将来就不不会完全死灭——当野蛮进逼时，这不不失为⼀一条希望之路路。 ——2018年年春节写于美国旧⾦金金⼭山注释⼀一：莎⼠士⽐比亚对⼈人物性格的塑造参考了了偏颇的古代史料料，⽽而史料料偏颇的根源在于安东尼跟屋⼤大维敌对那些年年互相攻讦的宣传战，参⻅见⼽戈兹沃⻄西（Adrian Goldsworthy）所著传记《奥古斯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年，陆⼤大鹏译）导论部分。⼆二：赵坚译⽂文，收录于《尤瑟纳尔研究》（漓江出版社，1987年年）。赵译的标题有所不不同，是《历史⼩小说中的语⾔言与笔调》。三：写完此⽂文⽅方才读到评论界泰⽃斗勒勒内·基拉尔（René Girard）在《浪漫的谎⾔言与⼩小说的真实》⼀一书阐明的观点：他认为⼩小说的结尾是真实的神殿，主⼈人公往往在结尾完成忏悔悔，回归真实，所以“真正伟⼤大的⼩小说都诞⽣生于这个⾄至⾼高⽆无上的时刻，并且⼜又返回这个时刻，有如整个⼀一座教堂，既以祭坛始，⼜又以祭坛终。⼀一切伟⼤大的作品，其构成都仿佛⼤大教堂。”《奥古斯都》也许算不不上伟⼤大的⼩小说，但是它的结构突出了了结尾第三部，主⼈人公在那⾥里里脱离了了其他⼈人物的中介，娓娓告⽩白，⻅见⾃自⼰己本来⾯面⽬目，恰恰符合基拉尔有关结尾真实性的标准。四：亚⾥里里⼠士多德《诗学》第九章有个著名论断：历史学家和诗⼈人的区别在于前者记述已经发⽣生的事，后者描述可能发⽣生的事；所以诗⽐比历史更更富哲学性、更更严肃：诗倾向于表现共相（universals），⽽而历史倾向于记载殊相（particulars）。在《奥古斯都》⼩小说中，作者⽤用想象⼒力力充实了了“可能发⽣生的事”来凸显共相。同样为了了突出共相，他“改动了了⼏几件事的次序”（作者按语），例例如屋⼤大维早年年亲信萨尔维迭努斯（Salvidienus）将军之死，从公元前 40年年秋季被前移⾄至后三雄同盟初⽴立的前43年年，以加强⼩小说中背叛与纯真丧失的主题。五：舒尔茨接受访谈时正在撰写约翰·威廉斯的⾸首部传记，他认为这部⼩小说的⼒力力量量很⼤大程度来⾃自understatement（轻描淡写），我觉得⼀一语中的。（郑远涛是《奥古斯都》的中译者，先前还译过多部历史⼩小说，包括玛丽·瑞瑙特的亚历⼭山⼤大三部曲、张爱玲的《少帅》等。）《我的命运是改变世界，但时间会毁掉罗⻢马》赵松距今2062年年前，即公元前44年年的3⽉月15⽇日，罗⻢马共和国发⽣生了了⼀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件——终身独裁官尤利利乌斯·凯撒在元⽼老老院遇刺刺身亡。随后出现的，却并⾮非刺刺杀凯撒的那些贵族共和派所宣称的“⾃自由”，⽽而是罗⻢马陷⼊入了了⽆无政府状态的可怕动乱。凯撒的⽼老老部下⻢马克·安东尼和雷雷必达趁机拥兵⾃自重，以⻄西塞罗为⾸首的贵族元⽼老老们则试图为刺刺杀者们正名，⽽而凯撒遗嘱指定的第⼀一继承⼈人——其甥外孙盖乌斯·屋⼤大维·图⾥里里努斯，当时在⼈人们眼⾥里里还是个出身不不⾼高贵、才华也不不出众的19岁⻘青年年。没⼈人能料料到，正是这个不不起眼的瘦弱年年轻⼈人，彻底了了改变了了罗⻢马的命运。他只花了了不不到⼀一年年的时间，就利利⽤用罗⻢马⼈人⺠民怀念凯撒的⼼心理理、元⽼老老院与安东尼的⽭矛盾，组建起⾃自⼰己的军团，随后⼜又与安东尼、雷雷必达结成“ 后三头同盟”。⼀一年年后，他联⼿手安东尼打败了了刺刺杀凯撒的主凶布鲁图斯等⼈人。七年年后，他兵不不⾎血刃地剥夺了了雷雷必达的军权，接着打败了了安东尼，彻底掌控了了罗⻢马军政⼤大权。他以⾼高超的政治⼿手腕逐步将罗⻢马政体从元⽼老老院主导制改为元⾸首制。34岁那年年，他获得了了“英⽩白拉多”（Imperator，意为战功显赫的统帅）称号。⼀一年年后，元⽼老老院赐予他“奥古斯都”（意为神圣伟⼤大）称号。他在位⻓长达43年年，创造了了罗⻢马帝国最强盛的时代，还为此后两个世纪的和平与繁荣奠定了了坚实的基础。公元14年年8⽉月，在他去世后，罗⻢马元⽼老老院将他列列⼊入“神”的⾏行行列列。回到奥古斯都时代的现场奥古斯都给罗⻢马帝国带来了了空前的秩序与繁荣强⼤大，对于经历过凯撒遇刺刺后那段⾎血腥混乱时期的⼈人们来说，这当然是难能可贵的。但是当⼈人们对太平盛世习以为常之后，奥古斯都所创造的“秩序”及其持续地巩固，就渐渐成了了令⼈人厌恶的“专制”。关于奥古斯都的史料料、传记多不不胜数，多数都是肯定其历史功绩，但对其集权过程中的冷酷⽆无情、缔造独裁政体、终⽣生紧握兵权不不放，还有粉饰⾃自⼰己的丰功伟绩与仁慈宽容、将⾃自⼰己逐渐神化等等⾏行行径颇多微词与嘲讽。虽说有些求全责备，但跟奥古斯都⽣生前身后所遭受的⾮非议⽐比起来，也还算公允。奥古斯都⼀一⽣生谨慎，虽然⽣生前始终牢牢掌控着罗⻢马帝国的军政⼤大权，但他为⼈人⾏行行事极为克制和低调，很多次拒绝了了元⽼老老院给予他的各种荣誉。尽管他为罗⻢马帝国所做的⼀一切⾜足以令他不不朽，在其⽣生前罗⻢马⼈人就有神化他的倾向，但实际上他并不不相信这⼀一套，不不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什什么不不朽与永恒，正如他从来都不不相信世上会有什什么“神”。历史中的“奥古斯都”形象是清晰的。那么，对这样⼀一位⼈人物，⼩小说家还能做些什什么呢？是依托信史加以适当演绎，还是任取野史戏说之？1973年年，美国作家约翰·威廉斯出版的⻓长篇⼩小说《奥古斯都》给出了了⼀一个颇为独特的⽅方式。凭借这部杰作，他荣获了了当年年的“美国国家图书奖”。想想看，就在你觉得关于罗⻢马帝国最辉煌时代缔造者的史书与传记已⾜足够卷轶浩繁的时候，有⼈人为你提供了了⼀一批奥古斯都时代的⽂文献资料料，其中有书信、⽇日志、回忆录残⽚片、⼿手记、⼝口述记录，还有备忘录、报告、公告、会议纪录、饬令、军令，甚⾄至还有请愿书、谤⽂文，它们出⾃自奥古斯都的好友、近⾂臣、亲⼈人，还有他所宠信的著名⽂文⼈人，以及他的对⼿手、其他⼈人等等，最后还有“屋⼤大维·奥古斯都”的⻓长信，你会不不会觉得很惊奇？这就是约翰·威廉斯的⼩小说⽅方式。他要让“神圣的奥古斯都”从盖棺定论式的历史语境⾥里里解脱出来，因此他对于讲⼀一个完整的“奥古斯都⼈人⽣生故事”毫⽆无兴趣。他营造了了⼀一个由其好友、妻⼦子、情⼈人、⼥女女⼉儿甚⾄至对⼿手等以在场者的视⻆角勾勒勒出的多重形象——没有光环，没有神话，没有传奇，没有对政治⽃斗争的刻意渲染，他们的叙述就像来⾃自历史幕后深处的各种声⾳音，⽽而奥古斯都则像个淡淡的影⼦子，从那些⼈人的眼⾥里里不不时折射出来，如同形状各异⽽而⼜又⾊色泽斑驳的玻璃碎⽚片，为你拼贴出⼀一个与历史传记⾥里里不不⼀一样的充满现场感的“屋⼤大维·奥古斯都”形象。奥古斯都的⼈人⽣生三部曲在《奥古斯都》⾥里里，“奥古斯都”这个名字只出现过两次，都出现在第三部分，⼀一次是在标题⾥里里，“书信：屋⼤大维·奥古斯都致⼤大⻢马⼠士⾰革的尼古拉乌斯”，⼀一次是在此信的内⽂文⾥里里。使⽤用“屋⼤大维·奥古斯都”作为写信者的名字，⽽而不不是“盖乌斯·屋⼤大维”或“盖乌斯·尤利利乌斯·凯撒·屋⼤大维”，约翰·威廉斯显然是颇有深意的。⼀一⽅方⾯面，意味着他想要传达作为“⼈人”的“屋⼤大维”是如何成为“奥古斯都”的，另⼀一⽅方⾯面，则⼜又意味着“奥古斯都”如何在最后的反思中完成对“屋⼤大维”的重塑。约翰·威廉斯的⽂文⻛风朴素节制，⽽而那些体裁各异的“⽂文献资料料”⼜又都有着独特⽽而⼜又真切的个⼈人视⻆角，不不管是奥古斯都身边重⾂臣的“客观”陈述，还是对⼿手们的各种讲述与“诋毁”，也不不管是贺拉斯等⽂文⼈人更更具现场感的⽣生动描述，还是那些⾄至亲者的真情流露露，以及⼀一些次要旁观者的观感，每个视⻆角所提供的，都是⼈人与事件的印象碎⽚片，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其间⼤大量量的空⽩白时段与⼈人事的留留⽩白，⽽而所有这⼀一切，仿佛都被作者恰如其分地置于合适的声部与沉默部，此起彼伏地呈现出这部内含激荡⽽而⼜又低回的“奥古斯都随想曲”。作者为这部⼩小说设置了了三部曲式的结构。第⼀一部曲，可称之为“得到”。写的是凯撒遇刺刺后，奥古斯都如何以⼀一个微不不⾜足道的地位与身份，利利⽤用各⽅方势⼒力力之间的⽭矛盾及对⼿手的弱点，有步骤地逐个击破，登上罗⻢马权⼒力力之巅。第⼆二部曲，可称之为“失去”。处于权⼒力力巅峰期的奥古斯都不不得不不⾯面对其家⼈人围绕权⼒力力展开的残酷的明争暗⽃斗。尤其是他的爱⼥女女，他的“⼩小罗⻢马”——尤利利娅从⼗十六岁初次嫁⼈人时起，就是他⼿手中的⼀一枚政治棋⼦子。她的每次出嫁都是基于他权⼒力力平衡的需要，⽽而她则因逆反⼼心理理放纵情欲，⼀一步步⾛走向了了他的对⽴立⾯面，最后加⼊入了了企图颠覆政权的反对派，被他流放荒岛。她多年年以后的荒岛⼿手记，是这部分的主要内容。当然，对于奥古斯都来说，“失去”⼏几乎是不不断的。他的亲密战友先后去世，他最欣赏的⽂文⼈人朋友贺拉斯、李李维也都陆续死了了。他掌控着罗⻢马帝国，却失去了了所有最在乎的⼈人，成了了世界上最孤独的⼈人。在前两部曲中，作者还设置了了两条时间线，⼀一条是事件正在进⾏行行时的，⼀一条是多年年以后当事⼈人追述的。这种时间的错落并置的好处，是使得那些多视⻆角⽚片断式叙事的过程因时空交织重叠⽽而产⽣生了了丰富的肌理理效果。此外，作者在⽤用那些私⼈人⽂文献资料料的形式讲述奥古斯都的故事时极少浓墨墨渲染，⽽而是尽可能保持着朴素⽇日常的⽓气氛与基调，其真正⽬目的，就是为了了在第三部曲⾥里里释放出被抑制的全部能量量。这⼀一部分，可称之为“彻悟”，或是“奥古斯都沉思录”，也是整部“乐曲”的⾼高潮乐章——奥古斯都在⼈人⽣生的最后时段花了了三天时间给⼤大⻢马⼠士⾰革的史学家尼古拉乌斯写的⻓长信，终于敞开了了“屋⼤大维·奥古斯都”的内⼼心世界。这也是全书写作难度最⼤大、最为出彩的部分。约翰·威廉斯呈现的，是作为“屋⼤大维·奥古斯都”的精神世界。那封⻓长信⽆无异于最后的独⽩白，其中多的是⼼心⽓气平和、⼊入情⼊入理理的回味与沉思，多的是参透⼈人⽣生的通达与⾯面对⽣生命终点时的坦然，⽽而且还不不时隐含着沉郁⽽而⼜又超乎任何对象的莫名深情，散发出极具感染⼒力力的温暖光芒，在不不知不不觉中照亮了了前⾯面的所有篇章。不不管怎么说，约翰·威廉斯似乎在暗示我们，在奥古斯都亲⼿手导演的那出时代⼤大戏⾥里里，他让所有⼈人都成了了戏份不不同的⻆角⾊色，并决定了了他们的命运，只是没⼈人知道他的剧本是怎么写的；他对⼈人性弱点有着异常深刻的洞洞察，任何时候都不不会受感情、情绪及欲望的影响，⽽而且在关键时刻总能做出正确的抉择；当然，他也以别⼈人所没有的雄才⼤大略略、⾼高超⼿手段与⾮非凡的⽓气度成功地扮演了了⾃自⼰己的⻆角⾊色、始终掌控⼀一切；最后，作者还试图展现奥古斯都作为⼀一个“⼈人”的那种极为隐秘的悲剧意味——不不管他成就了了怎样的伟业，都不不得不不⾯面对不不断失去其深爱的朋友与亲⼈人的现实，⽽而且⾯面对时间，他还清楚地知道，不不管他所创造的罗⻢马帝国有多么繁荣强⼤大，他所做的⼀一切最终都将是徒劳的……在其导演的这出罗⻢马帝国“喜剧”的背后，留留给他的，或许还有⼀一出不不为⼈人知的个⼈人悲剧，⽽而这，恰恰⼜又是最容易易被⼈人们所忽略略的。改变世界之后的沉思者⾄至此你或许会忽然意识到，屋⼤大维·奥古斯都，这位现实主义者、不不信神的⼈人、真正的政治家和战略略家，从他被推上罗⻢马历史舞台那⼀一刻起就已树⽴立了了跟凯撒、安东尼、雷雷必达、⻄西塞罗、布鲁图斯等⼈人截然不不同的政治思想和权⼒力力观（凯撒的被刺刺杀跟过于⾃自负有关，安东尼、⾥里里必达都不不是真正的政治家⽽而且短视幼稚，⽽而以⻄西塞罗为⾸首的元⽼老老们既⽆无远⻅见⼜又私欲膨胀）。虽然奥古斯都没有凯撒那种个⼈人魅⼒力力，但他有⾜足可与凯撒相媲美的政治头脑和战略略眼光，更更重要的是他还有凯撒所没有的隐忍、谨慎和现实。凯撒之死与之后罗⻢马的⾎血腥混乱让奥古斯都明⽩白，他必须赢得绝对的权⼒力力，但是，⽐比权⼒力力更更重要的，是权⼒力力的⽬目的——让罗⻢马帝国获得秩序与繁荣。因此他⽐比任何对⼿手都更更隐忍、更更耐⼼心、更更谨慎、更更执著，也更更懂得⾃自我克制和妥协的必要性。跟他⽐比起来，⽆无论是军事强⼈人安东尼、雷雷必达，还是⽼老老牌政治家⻄西塞罗、政坛新锐布鲁图斯等⼈人，他们最致命的问题，其实就是根本看不不到罗⻢马需要什什么。⽽而奥古斯都从⼀一开始就知道。更更为关键的是，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命运，就是改变世界。在约翰·威廉斯笔下，⾃自知⽣生命将近终点的奥古斯都并没有贪恋权⼒力力与⼈人⽣生，相信永恒与不不朽的他也并没有倒向虚⽆无。他知道提必略略不不是理理想的接班⼈人，厌恶他的残忍性格，但在他看来，“残忍在皇帝身上是⽐比软弱或愚蠢更更轻微的缺点”。为了了避免罗⻢马再次陷⼊入权⼒力力之争导致的动乱，他最终还是采取了了顺其⾃自然的态度，让提必略略成为继承⼈人。他回顾了了⾃自⼰己曾做出的那些重要决策的⼼心理理背景，思考了了那种超越⽇日常感情与对象的爱，也探讨了了⼈人⽣生的孤独本质，并认为情欲之爱尽管注定短暂易易逝但也因此⽽而弥⾜足珍贵；他没有回避利利⽤用权⼒力力塑造⾃自我历史形象的问题，也没有回避⾃自⼰己“对国⼈人的欲望顺⽔水推⾈舟，以便便操纵他们”；他不不讳⾔言与李李维娅的婚姻关系从始⾄至终都有着政治意图；他赞赏“诗⼈人沉思着混沌的经验、迷离的偶然，⽆无法参透的可能性领域”，并认为诗⼈人所发现的和谐与秩序是政治家所追求的秩序不不能⽐比拟的；他坦承⾃自⼰己不不信神明，但会出于政治⽬目的⽽而加以利利⽤用；他承认⾃自⼰己的⼈人⽣生在很⼤大程度上是困囿于⼀一个⻆角⾊色⾥里里；在回忆当年年与⼉儿时保姆希尔提娅最后⼀一⾯面并由此想到⾃自⼰己的种种说不不出⼝口的不不得已时，他写下了了那句句耐⼈人寻味的话：“⼀一时间，我⼜又成了了个孩⼦子，在我感到深不不可测的⼀一种智慧⾯面前哑⼝口⽆无⾔言。” 屋⼤大维·奥古斯都知道，罗⻢马帝国不不会永恒。在书的最后，约翰·威廉斯让雅典的菲利利甫斯——那位陪伴奥古斯都来到⽣生命终点的医师，在晚年年给尼禄皇帝的⽼老老师塞涅卡写的那封信的末尾不不⽆无欣慰地写道：“但是他开创的罗⻢马帝国禁受了了提⽐比略略的冷酷⽆无情、卡利利古拉的残暴暴不不公，以及克劳狄乌斯的昏庸⽆无能⽽而依然存续。现在我们的新皇帝，少年年时蒙受您的教导，登基后仍然与您亲近；我们都应当感恩，他的统治将会辉映着您的智慧与美德之光，也让我们向众神祈祷，在尼禄君临世界的年年代，罗⻢马终将实现屋⼤大维·凯撒的梦想。” 当然，约翰·威廉斯的意思是，这个菲利利甫斯不不会知道，就是这位尼禄，在经过初期德政之后，就开始了了极尽奢侈腐化残暴暴之能事，上演了了⼀一场⼜又⼀一场歇斯底⾥里里式的残酷闹剧，不不但赐死了了⽼老老师塞涅卡，后来还与那场把罗⻢马城烧毁的九⽇日⼤大⽕火有着直接关系。正是那场⼤大⽕火，把奥古斯都留留给后世的丰厚遗产多数化为了了灰烬，也诡异地验证了了奥古斯都那句句预⾔言：“时间会毁掉罗⻢马”。 ————————————— （刊于《财新周刊》2018年年9⽉月1⽇日）对《奥古斯都》叙事结构的⼀一点⼩小整理理能阅读到这本书⼏几乎纯粹是因为机缘巧合。我忘记取消⾃自⼰己 Audible 的订阅会员，等发现时，它已经⾃自动扣了了两个⽉月的款，顺便便积攒了了能买两本有声书的 credit。我打算顺⼿手把这两个 credit 花掉；旁边打开的⾖豆瓣⾸首⻚页恰巧刷出了了这本《奥古斯都》的推荐。我对约翰·威廉斯⼀一⽆无所知，对古罗⻢马历史并⽆无甚太⼤大兴趣，也从未读过类似的历史传记⼩小说；但是选书买书⼀一向谨慎的我忽然就决定买下了了这本书，现在想来也觉得匪夷所思。书⾥里里屋⼤大维所感慨的 “seized by destiny”，⼤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笑）。既然是在 Audible 上买的，我⾃自然听的是有声书版本。这是另⼀一个幸运的巧合：时间充⾜足的话，我相信这是与阅读本书最好的⽅方式。⼀一⽅方⾯面，书信的本质是⽂文字化、书⾯面化的对话信息，因此书信体的格式决定了了全书绝⼤大部分内容是以第⼀一⼈人称、近乎独⽩白的语⽓气写成的，天⽣生适合以朗读的⽅方式呈现（反过来，通篇各种“A说”“B说”的第三⼈人称叙述在朗读的情况下效果就稍微⽋欠佳）；其次，英⽂文版《Augustus》有声书的阅读者是我听过最出⾊色的阅读者之⼀一，作为男性，他在处理理男性叙述者的章节⾃自然⽆无懈可击，更更可贵的是他在模仿年年⽼老老⼥女女性声线时竟然也极为⾃自然，这使得尤利利娅（Julia）和希尔提娅（Hirtia）那些情感细腻的⾃自述章节听来极为动⼈人。他在对待不不同⼈人物的⼝口⾳音、语⽓气、情绪和叙事节奏等⼩小细节时处理理得既惟妙惟俏⼜又不不喧宾夺主，实在是很不不容易易。如果有⼈人想要阅读本书英⽂文原版的话，强烈烈推荐尝试这个有声书版本。我读了了两遍，第⼆二遍时特地留留意了了各个章节叙述者和内容与全书主体上的关系，愈发感叹本书在叙事结构上的巧夺天⼯工。全书除去⾸首尾的序章和尾声，主体分为三个部分（Book I, Book II, Book III），Book I 和 Book II 在主题上成⼯工整的对称关系，Book I 是“得到”，描述屋⼤大维建功⽴立业的过程，以他在19岁受凯撒召唤去阿波罗尼亚军营开始，到他击败⻢马克·安东尼后真正成为罗⻢马的领袖结束；Book II 则是“失去”，细细描述屋⼤大维如何在步上权⼒力力的巅峰后，却⼀一点⼀一点失去他所珍视的⼀一切：挚友与家⼈人。约翰·威廉斯认为若是以常⻅见的第三⼈人称⽩白描叙述的⼿手法来写历史⼈人物的话，很容易易陷⼊入⼀一种将历史场景现代化的怪圈：通篇都是罗⻢马的名字和场景，但是所有⼈人的⾔言语和举⽌止却完全是现代的，反⽽而让⼈人出戏。现代⼈人不不知道罗⻢马⼈人的⽇日常对话是什什么样的，但是我们确实知道罗⻢马⼈人是如何写信的——历史上流传下来了了⼤大量量罗⻢马时代的书信。因此他便便顺其⾃自然地⽤用了了书信体这种写法，可以看做是⼀一种特殊形式的 POV ，⼀一点⼀一滴地还原起罗⻢马那个时代的⻛风俗百态。Book I 和 Book II 没有全知视⻆角的第三⼈人称叙述，⽽而是全部以⻓长则两三⻚页、短则⼏几⼗十字的书信构成，除了了常⻅见的个⼈人信件外，还包含军令、政令、榜⽂文、备忘录、采购单、回忆录、⽇日记等⼀一系列列⽂文体。不不难看出作者在这⾥里里有意将屋⼤大维的形象隐藏在旁⼈人的视⻆角⾥里里，因为这两部分上百篇书信⾥里里竟⽆无⼀一封来⾃自屋⼤大维本⼈人，连写给他的信都很少，⼀一如在镜⼦子迷宫中映出同⼀一个⼈人不不同⻆角度的纷乱形象，但偏偏不不让你正眼看他。在各个⼈人物的书信之间穿梭来回，期间⼜又夹杂各类其余类型的⽂文件，若是作者的掌握⼒力力稍微差些，很容易易便便写成⼀一盘散沙。但是作者显然很精明的在写作前就细细计划了了整本书的结构，使得这庞杂的罗⻢马众⽣生视⻆角竟然交织成⼀一个结构森严的精巧构筑。我很难想象约翰·威廉斯，⼀一个写了了⼀一辈⼦子现代美国故事的⼈人，要查阅多少古罗⻢马的典籍，才能以如此如⽕火纯⻘青的笔⼒力力，游刃有余地驾驭各种不不同⽂文体和不不同⼈人物的视⻆角，将罗⻢马的众⽣生相写得纤毫毕现。从序章开始，那种浓厚⽽而栩栩如⽣生的古罗⻢马氛围就浸透了了每⼀一⻚页纸，直到结尾。 Book I 的主线在开头便便已经点明。第⼀一章⾥里里仅包含四封书信，其中⼀一封来⾃自凯撒，尽管他虽然⼏几乎在下⼀一个书信部分便便已经被刺刺杀，但屋⼤大维建功⽴立业的整个过程，莫不不是笼罩在凯撒对其直接（凯撒继承⼈人的身份⼏几乎是屋⼤大维早期唯⼀一的政治筹码）和间接（凯撒作为政治和军事伟⼈人的偶像激励作⽤用）的影响下。另外三封书分别来⾃自屋⼤大维在故事开始时⼀一并结识的三位密友，阿格⾥里里帕、梅梅塞纳斯和鲁弗斯。其中阿格⾥里里帕作为屋⼤大维得⼒力力的军事战将，正起草⼀一本回忆录，以战将特有的庄重⽽而不不加修饰的笔调依次叙述⾃自⼰己⾃自⼰己与屋⼤大维领导的各场战争；梅梅塞纳斯在寄给历史学家李李维的信件中，以深情的语⽓气细细回忆⾃自⼰己⼏几⼗十年年来和屋⼤大维⼀一起经历的各种重要历史事件的细节，从⽽而为李李维准备撰写的《罗⻢马史》提供素材。对整个 Book I 的六个章节⼏几⼗十余封书信进⾏行行梳理理，便便可以看出阿格⾥里里帕和梅梅塞纳斯⼆二⼈人的回忆录以各个重要的政治和军事事件为单元分割成单篇，便便成为主线串串联起这整个时期的内容，⽽而其余所有五花⼋八⻔门的书信，皆可看做为⼆二⼈人记述的内容提供其他⻆角度的细节补充。如此⼀一来，Book I 的结构顿时就极为清晰。这⾥里里还藏有⼀一个很⾼高明的将叙事内容和⼿手法结合的例例⼦子。前⾯面提到了了屋⼤大维有三位密友，在 Book I 的叙事结构⾥里里，阿格⾥里里帕负责记叙军事事件，梅梅塞纳斯负责政治⽅方⾯面，那本应和这两⼈人三线并⾏行行的鲁弗斯呢？在开始两章⾥里里，他的⽇日记本来确实和另外⼆二⼈人的回忆录⼀一起，为主线提供了了⼀一个重要的叙述⻆角度，却在第三章（恰好是 Book I 正中间）时便便戛然⽽而⽌止。这是因为他将屋⼤大维和政敌暂时和解的政治⼿手段误解为了了软弱的妥协，在绝望时意图背弃屋⼤大维投奔安东尼，计划败露露后⾃自觉内疚，⾃自刎以谢屋⼤大维的信任。这时候再回头看第⼀一章⾥里里，正是鲁弗斯的⽇日记章节记录了了四⼈人在得知凯撒死讯后秘密决定成为相互信任的盟友，鲁弗斯甚⾄至是第⼀一个以“凯撒”作为名号称呼屋⼤大维的⼈人——此章之于全书的意义，⼏几乎相当于“桃园三结义”之于《三国》。联想他的结局，鲁弗斯的故事因友谊建⽴立开始，以友谊之名结束，不不免令⼈人唏嘘。于是他持续⼏几章的⽇日记就此终结，不不再成为 Book I 叙事中轴的⼀一部分，恰如他以⽣生命为代价，从屋⼤大维的政治⽃斗争中谢幕。书信体的格式下，⼈人物的命运和叙事的结构在这⾥里里取得了了完美的统⼀一。再细究下去，从时间轴来看，Book I 描述了了公元前44年年⾄至公元前32年年之间的历史，但是细看开头章节⾥里里阿格⾥里里帕和梅梅塞纳斯的回忆录书信，会发现这两篇均写于公元前13年年，已是这⼀一切尘埃落定的⼆二⼗十年年后，只有鲁弗斯的⽇日记的是和Book I ⾥里里所描述的历史事件是同时发⽣生的（⾃自然，因为他并没有活到最后）——作者从开头书信的⽇日期⾥里里，便便已经隐晦地暗示了了这⼏几个⼈人物不不同的结局。以同样的眼光去审视 Book II，会发现作者采⽤用了了同样的⼿手法，在开头便便点明这个部分的主线和主题。 Book II 涵盖了了公园前27年年⾄至公元前2年年这25年年的时间，恰是屋⼤大维平定天下后专注治理理罗⻢马的时间段。第⼀一章的第⼀一位讲述⼈人是屋⼤大维⼉儿时的保姆希尔提娅，讲述时间时间正是公元前2年年，即这个时间段的末尾。晚年年的她在罗⻢马遇到了了五⼗十年年未⻅见、正要出发去元⽼老老院的屋⼤大维，后者悲伤地对她说： “我今天要利利⽤用我的智慧，命令元⽼老老院从我这⾥里里拿去我⼀一⽣生最珍爱的东⻄西。” 她的故事的作⽤用和 Book I ⾸首章的凯撒信件类似，给这个部分的故事定下⼀一个基调：失去。也如凯撒⼀一样，她再也未在故事⾥里里作为叙述者出现过。读者⾃自然要思索：屋⼤大维⼀一⽣生最珍爱的东⻄西是什什么呢？⾸首章的另⼀一位脱离于于时间线之外的叙述者便便是屋⼤大维的⼥女女⼉儿尤利利娅—— Book I 对屋⼤大维的感情⽣生活可是只字未提，这⾥里里突然冒出来⼀一位⼥女女⼉儿，作者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如此坦诚明显，⼏几乎不不能被看作暗示。她的⼿手记成书时间更更晚，在公元4年年，同样昭示了了她在本章节不不同寻常的地位：这回，是她在⼿手记中对⾃自⼰己⼀一⽣生淡然的回忆作为主线，串串起了了整个 Book II 的故事，⽽而其余所有⼈人的信件则可以看做对她的⼿手记提供的其他⻆角度细节补充。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在尤利利娅的主线下，还有⼀一条与之并⾏行行的关于诗⼈人贺拉斯的⽀支线。贺拉斯、奥维德、维吉尔等诗⼈人开始出现在屋⼤大维的⽣生活中，他们在 Book II 的作⽤用尚且有些模糊，但是在 Book III ⾥里里才会逐渐揭晓。约翰·威廉斯在作者序中点明：“如果本书中有真实，那是⼩小说之真，不不是历史之真。”我认为他指的不不仅是⾃自⼰己在历史的基础上做的⼀一些艺术性虚构，也许同时也指⾃自⼰己在书中所着重描写的部分，很多时候并⾮非普通历史爱好者会关注的战绩和爱情等⽅方⾯面。正常的传记⼩小说在描述完屋⼤大维击败安东尼⼤大权独揽后，⾃自然会按部就班地开始描述屋⼤大维如何贤明治国，修缮公建，⿎鼓励艺术⽂文娱，创⽴立起空前盛世。他的两次婚姻多半也会是故事的焦点之⼀一。⽽而约翰·威廉斯则轻巧地略略过了了这⼀一切，在他的笔下，屋⼤大维的在治国上的雄才⼤大略略只是⼀一个模糊的背景，故事的关注点，则是在于他更更私⼈人的那部分⽣生活：他的挚友，他的家⼈人，他最珍爱的⼥女女⼉儿；⽽而屋⼤大维最珍视的这⼀一切，却在他⾃自⼰己所创建的盛世之下，逐步分崩离折。他⼀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他最宝贵的朋友；他⼀一点⼀一点逐渐失去⾃自⼰己的⼥女女⼉儿。⽽而讽刺刺的是，身为世界的统治者（罗⻢马⼈人似乎喜欢把整个罗⻢马管辖的区域视为⽂文明世界，并常以 Barbaric 形容其余地区），已经被尊称为 “奥古斯都” 的屋⼤大维不不仅对此⽆无能为⼒力力，还亲⼿手导致了了其中⼀一部分悲剧。屋⼤大维极爱他的⼥女女⼉儿尤利利娅。但是在那个时代，权贵家庭的⼥女女⼉儿只能是政治联姻的筹码。对于已经位于权利利顶端的屋⼤大维来说，为⼥女女⼉儿选丈夫这件事，与⼥女女⼉儿的爱情甚⾄至幸福⽆无关，其本质上是为⾃自⼰己选继承⼈人。屋⼤大维先后将尤利利娅许配给他的外甥⻢马尔凯鲁斯，但⼏几年年后屋⼤大维病重，众⼈人都做好了了将⼀一切继承给了了⻢马尔凯鲁斯的准备，不不料料他奇迹般康复后不不久，⻢马尔凯鲁斯便便因同样的病去世，⼥女女⼉儿17岁便便守了了寡；屋⼤大维后将她许给⼀一路路陪伴⾃自⼰己的战友阿格⾥里里帕（即 Book I 主线叙述者之⼀一），意图让阿格⾥里里帕继承⾃自⼰己的位置，不不料料阿格⾥里里帕也先于⾃自⼰己因病去世。当屋⼤大维最后不不得不不让尤利利娅嫁给提⽐比略略，⼀一个⽗父⼥女女⼆二⼈人都极不不喜欢、但迫于政治形势不不得不不选择的⼈人，尤利利娅不不得不不质问⽗父亲： “所以我为了了罗⻢马的快乐，要再做⼀一次⽣生崽的⺟母猪。” ⼀一次次置她个⼈人感受于⽆无处的安排婚姻后，她也越来越地疏远了了⽗父亲，为最后的背叛和悲剧埋下种⼦子。但屋⼤大维所⽆无法安排的则是他⼈人的命运。本应是他的继承者的⻢马尔凯鲁斯，本应为他完成歌功颂德的⻓长诗《埃涅阿斯纪》的维吉尔，Book I 最重要的两位叙述者同时也是他最亲近的朋友阿格⾥里里帕和梅梅塞纳斯，以及他赏识的年年轻诗⼈人贺拉斯，⼀一个接⼀一个的在屋⼤大维之前去世，只留留下诸多对他的地位⻁虎视眈眈的政敌。命运始终在与他开着残酷的玩笑。在梅梅塞纳斯去世后，屋⼤大维恍恍惚惚，语⽆无伦次，还回忆起了了早在⼏几⼗十年年前便便⾃自刎⽽而死的朋友鲁弗斯。Book I 和 Book II 便便以这么⼀一种微妙的⽅方式联系在了了⼀一起。⽽而最后的⽗父⼥女女对峙⾃自然是整个部分的⾼高潮，也是约翰·威廉斯写作整本书的出发点。在这之后，屋⼤大维真正失去了了⾃自⼰己的⼥女女⼉儿，尤利利娅被流放，⽽而他此后的⼗十⼏几年年间甚⾄至已经不不再提她的名字。在元⽼老老院眼⾥里里，他已与⼥女女⼉儿决裂，了了解他的⼈人会认为是他为了了避免提到⼥女女⼉儿以影响⾃自⼰己的政治形象。但是没⼈人知道屋⼤大维真正想的是什什么。如前⽂文所说，直到现在，所有的章节依然是通过旁⼈人对屋⼤大维的侧⾯面描写，⽽而他⾃自⼰己的情绪则隐藏在所有⼈人的回忆与猜测中。这也为 Book III 的内容做好了了合适的铺垫。等前两部分吊⾜足了了读者对屋⼤大维本⼈人好奇⼼心，约翰·威廉斯终于在 Book III 才⼀一并还回来：晚年年的屋⼤大维终于出场，他在写给历史学家尼古拉乌斯的⻓长信中以极为真诚的态度回顾⼈人⽣生，思索历史、艺术、爱情和哲理理，汇聚成洋洋洒洒、感⼈人⾄至深的⼏几⼗十⻚页独⽩白，⼀一边给为前⽂文诸多伏笔和谜团作了了解答，⼀一边给屋⼤大维晚年年的⼼心境作尘埃落定的总结，为全书作了了⼀一个浓厚饱满的收尾。他先是对 Book I 的内容进⾏行行回应：屋⼤大维质疑了了历史著作的真诚性，认为它们“全都没有不不实之词，弄弄错的地⽅方也寥寥⽆无⼏几，但它们是谎话。”他认为历史写的永远只是⽚片⾯面的表象，⽽而难以接近⼈人物的内⼼心，以⾄至于他在阅读别⼈人为他写的传记时，只觉得写的是另⼀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人，⽽而不不是他⾃自⼰己。屋⼤大维回忆了了⾃自⼰己波澜壮阔的前半⽣生，对⾃自⼰己在军事和政治上的丰功伟绩只是平静地⼀一笔带过，思绪却停留留在他最初得到凯撒遇刺刺消息的那个普通的下午，他在⼀一瞬间意识到了了⾃自⼰己的命运便便是借此机会去改变世界（读到这么俗套的四个字，我也挺愕然的。原⽂文也是 change the world），意识到为了了背负起这个命运的重担，他必须从那⼀一刻开始向身边所有的⼈人关闭⾃自⼰己的内⼼心，不不让琐屑的情感妨碍这个宏伟的⽬目标。这就是为什什么那天下午他的三位朋友（梅梅塞纳斯，阿格⾥里里帕和鲁弗斯）对他的⼀一⽣生来说如此重要，因为这是他最后以普通⼈人的⼼心态真诚相待结识的朋友。直到最后，他还忘记不不了了早已在五⼗十多年年前死去的鲁弗斯。近六⼗十年年前的那天下午，在阿波罗尼亚，是命运抓住了了我。然后是对 Book II 的回应：他回忆起⼥女女⼉儿尤利利娅，思考爱情和亲情在⼈人⽣生命中的关系，感慨尤利利娅和罗⻢马是他的两个⼥女女⼉儿，在最后那个⽗父⼥女女决裂的瞬间，他不不得不不牺牲⾃自⼰己⾎血缘上的⼥女女⼉儿，去保全那个收养的⼥女女⼉儿。将这两者关系串串联起来的是尤利利娅的⼩小名“⼩小罗⻢马”（Little Rome）。他更更加感叹⼈人类之间的感情是如此脆弱，⽽而最完美最⾼高级的感情，应该是诗⼈人对诗歌、以及所有艺术的爱。最后是在⼈人⽣生的尽头⾃自⼰己的感触：罗⻢马不不是永恒的，这⽆无妨。罗⻢马将会沦陷，这⽆无妨。野蛮⼈人会来征服，这⽆无妨。曾经有过罗⻢马的⼀一瞬，它将来不不会完全死灭；野蛮⼈人将会变成他征服的罗⻢马；那语⾔言将会驯服他粗野的⼟土话；他毁掉的景象将会在他⾎血⾥里里流淌。盐海海不不舍昼夜载着我这孤⾈舟浮沉，在和它⼀一样不不知⽌止息的时间⾥里里，那代价是⽆无有的，⼩小于⽆无有。于是 Book I ⾥里里成为屋⼤大维⼀一⽣生挚友的阿格⾥里里帕和梅梅塞纳斯，在 Book II 中相继去世给予屋⼤大维沉重的打击；⽽而 Book II 中进⼊入屋⼤大维⽣生活的维吉尔、贺拉斯等诗⼈人，则在 Book III 屋⼤大维的回忆⾥里里，在他回顾⼀一⽣生时，给他带来了了最后的慰藉。以此可⻅见，全书看似散布纷乱的书信体结构，背后其实有即为合理理的结构将故事的情感主线串串联起来，所以阅读体验并不不碎⽚片化，甚⾄至有⼀一⽓气呵成的快感。这是我最近⼏几年年来读过的，极罕⻅见的在形式和内容上同时做到⼏几乎完美的⼩小说之⼀一。 PS: 说来也巧，很久以前（⼤大概我还在初中时），我便便设想过类似结构的⼩小说：为⼀一位虚构⼈人物写的传记，但是从未以他的⻆角度正⾯面描写，⽽而是全程通过他身边的不不同⼈人对他在不不同⼈人⽣生阶段的各种回忆来叙述。读了了《奥古斯都》，才感叹这样的书早在⼏几⼗十年年前已被⼈人写了了出来，只不不过对象换成了了⼀一位历史⼈人物。罗⻢马⼈人对 Barbaric 这个词的喜爱，⼏几乎有点像现代美国社会对 Racist 的痴迷…… © 本⽂文版权归作者晓渔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罗⻢马、命运与缺席的君王两年年前，我有幸拜读了了作家的另⼀一部作品：《斯通纳》，发⾃自内⼼心的喜欢，因此做过⼀一篇极为斧凿，略略有些做作的读后感。及到这本《奥古斯都》，从购买到阅读都没有任何犹豫，同样的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更更加喜欢，所以抑制不不住，同时⼜又不不胜惶恐的写下这篇读后感。并没有刻意与《斯通纳》对⽐比着来读，但读完后不不免有个顽⽪皮的观点：《斯通纳》有些像是裹着些许伟⼤大的平凡⼈人故事，⽽而《奥古斯都》则是裹着平凡的伟⼈人轶事。读书给我带来的最直观的感受便便是那种顺畅的舒适感，进⽽而是舒适感所带来的欣喜。它让我⾯面对未知的另⼀一个更更为⼴广博的世界，同时也⾯面对⾃自⼰己。⽂文字本身所具有的美感，⽆无论是句句式、语感、韵律律，以及融⼊入到故事性所带来的哲思、感念、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构成了了《奥古斯都》所带给我的⼀一切。我以前偶尔会想⼈人有三种⾃自我，⼀一种是别⼈人眼⻅见、⼝口述、书写的，⼀一种是⾃自⼰己表达呈现的，⼀一种是沉默不不语沉⼊入内⼼心的。《奥古斯都》⽆无疑在第⼀一种⾃自我的论述中独占鳌头，这也便便是满篇的书信、⼿手记、回忆⼏几乎都与这位伟⼤大的君主有关，可直到最后，君主⾃自⼰己的书写才姗姗来迟。那么过去的，由别⼈人书写的，某项伟⼤大的功绩与⼈人物，我们往往称之为历史的内容。这是⼀一种基于真实事件，通过旁观经历以及转述创作⽽而对某种⼤大时间进展的描绘。这往往让我关注于事件，在梅梅塞纳斯写给李李维的书信中，体现的淋淋漓极致。⽽而君主在历史性、客观理理性、制度性的另⼀一⾯面，则是他较普通⼈人更更为庞杂的⼈人性与⼈人性关系。通过故友、敌⼈人、亲⼈人、⾂臣⺠民的诸多视⻆角，还原了了⼀一个伟⼤大君主的⾎血⾁肉之躯。这两⽅方⾯面的结合，使得《奥古斯都》更更加动⼈人。它并不不仅仅带给我⼀一种情绪，读完书后，有情绪，但是恐怕这情绪超越任何⼀一组词语所能描述的⼼心情的总和。以⾄至于它能点燃⼀一个⽆无字可写的⼈人，写下略略带冲动⼜又难逃肤浅的感⾔言，这个⼈人就是我。明明是转述与侧⾯面勾勒勒出来的⼀一切，在旁观的同时却⼜又让⼈人感觉身临其境。在阅读的同时⼜又感同身受。在⼀一个伟⼈人的轶事⾥里里寻获某种不不可企及的崇⾼高感，同时⼜又收获⼈人类最基础的朴实情感同名。作家的功⼒力力，让我五体投地。意义、哲学、⼈人类、⼈人⽣生、宇宙。我曾⼀一度沉迷于这些宏⼤大的命题，但以我浅薄的⼈人⽣生经历⽆无法抓住这些时，不不免⼜又坠⼊入虚⽆无，同时摒弃了了所有这些命题。但重新让我构建起对于宏⼤大命题兴趣的，恰恰是我在脱离了了仅仅从书本中收获感想，仅仅在脑海海中勾勒勒思想的阶段，我被现实推进滚滚⼈人海海中时，所谓的社会⽣生活，让我对宏⼤大的命题有了了新的看法。它让我认识到宏⼤大命题似乎⽐比我所能想到的更更加宏⼤大，但并不不如我想象的那样遥不不可及，它甚⾄至⾮非常细微，带有时间的累积性和逻辑的因果性，⾮非常⼩小，但每个细⼩小的瞬间都⽆无法觉察，直⾄至形成鸿篇巨制。所有细⼩小的选择，以及偶然性，构成了了所谓必然性的命运。但⼜又不不仅仅是宿命论那么简单，⼈人以⾁肉体为基础构建的思想性与主动性，改变其中⼏几个不不易易发觉的细节，最终带给⼈人⽣生⻋车轮不不可估量量的巨⼤大改变，⼈人的作⽤用，⾃自然规律律，因果循环，他⼈人的影响等等，这⼀一切构成命运。奥古斯都便便是如此这般，成为了了伟⼤大的君主。我所看到的是⼀一种必然的结果，那是历史的、事后的判断。但这本书向我揭示了了命运的形成，以及命运本身所带有的⼈人类主观⼒力力量量的不不可估量量。往往这种事后的判断给了了我们居⾼高临下的视⻆角，上帝视⻆角来观看这⼀一切。但我不不能仅仅满⾜足于做观众，即使是在上帝的位置，我要加⼊入到这命运中来。我要获得在知晓结果前的⼀一系列列经历、决断的过程。在阅读的过程中，我得到了了，基于第三⼈人称的，多⽅方⾯面的，带有些许上帝性的，去也沉⼊入进字⾥里里⾏行行间的沉浸感。仿佛我即是读这些书信、⼿手记的后⽣生，同时⼜又是书写这些的书记官。我同时是这命运的经历者、观看者、评价者。《奥古斯都》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书名四个字便便⼀一下⼦子让你不不得不不⾸首先站在奥古斯都的⻆角⾊色上来进⾏行行阅读，但随着阅读推进，你会发觉⾃自⼰己站在了了所有⼈人的视⻆角，站在了了罗⻢马的古⽼老老神殿、街尾巷⻆角、战场前线、元⽼老老院、演讲场以及罗⻢马的⼈人群中。可直到全书最后，也是在奥古斯都⼈人⽣生的最后，他才不不疾不不徐的出现，审视⾃自⼰己，来的有些迟了了，却也不不失为及时，他是⼀一位缺席的君主。那围绕在奥古斯都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在⼤大声阐述⼀一个真相：他们并不不是围绕在奥古斯都其⼈人身旁，⽽而是围绕在权⼒力力身旁。权⼒力力导致的⾄至⾼高⽆无上，权⼒力力导致的绝对孤独。绝对的孤独与⾄至⾼高⽆无上⼀一起，把⼈人变成神，也把⼈人变成⽯石像，变成纪念碑碑，变成图腾。但终究是难以承受，且有些虚⽆无的。就像是⼀一出取得莫⼤大胜利利的传奇喜剧中，⽆无数缝隙都露露出⽆无名的悲哀。也许这是权⼒力力带来⼀一切荣誉、地位、财富之后的副作⽤用。最终，也搞不不清楚，究竟权⼒力力成为⼯工具，还是成为主宰。奥古斯都究竟是权⼒力力的主⼈人，还是权⼒力力的奴仆。是受益者，还是牺牲品。但最好还是摒弃那种⾮非此即彼的思考与感受⽅方式。这⼀一切都是复杂的，⼈人也是，历史也是。⼈人以渺⼩小成就伟⼤大之后，回望⾃自⼰己，也许会不不认识那就是⾃自⼰己，⽽而更更像是被放置到特定位置上的另⼀一个⼈人。权⼒力力，不不管是⾃自由还是桎梏，⼯工具还是主宰，最终奥古斯都所成就的，不不仅是罗⻢马，他所成就的是罗⻢马的精神，罗⻢马会消失，那些⽯石头的柱⼦子会被⻛风侵蚀，但是罗⻢马的精神，会进⼊入踏上罗⻢马⼟土地的蛮族，他们会说我们的语⾔言，传袭我们的⽂文明。这些有时候也许只是⽂文化上的意淫，是物质基础上的⼀一种空虚的幻境。但还是有反复的，不不知疲倦的声⾳音、身影，告诉我，这是理理念上的，⼀一切都是理理念中的，我们⽣生存在理理念中，我们为了了理理念⽽而活着。罗⻢马的精神，罗⻢马的⻛风貌，践⾏行行理理念的男⼈人，以及践⾏行行理理念的⼥女女⼈人。借由新奇经历、⾁肉体欢愉⽽而释放的⼈人性，在尤利利娅的⼿手记所记载的她本⼈人的经历与情感中，体现毕⾄至。她是伟⼤大帝王的⼥女女⼉儿，伟⼤大⾂臣⼦子的妻⼦子，另⼀一位伟⼤大⾂臣⼦子的妻⼦子，另另⼀一位野⼼心勃勃⾂臣⼦子的妻⼦子，她是很多⼈人的情⼈人，但最重要的她是她⾃自⼰己。她的故事让罗⻢马更更加迷⼈人，那些刻板、不不讲情理理的责任与释放天性，追求⾃自我的⾃自由，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男⼈人，让⼈人感觉索然⽆无味，哪怕是诗⼈人，⽽而⼥女女⼈人，让世界⽣生动，让时间也⽣生动，让历史也仿佛活了了起来。但这⼀一切究竟是对于⼈人⽣生最终结局的淡然接受，泰然处之，还是追悔悔莫及，抑或是束⼿手⽆无策。活着与死去是同样宏⼤大的另外两个命题。⼀一个是⼀一种漫⻓长过程，象征着流动，⽽而另⼀一个是戛然⽽而⽌止的终结，象征着静⽌止。在陋陋室中拥有世界，只能是精神上的。⽽而真实的拥有世界，⽐比偏居⼀一隅要深沉、猛烈烈许多。但我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隔开我们的，不不只是世界⼴广⼤大的版图与距离，⽽而是追求、理理念、⾃自我的冲突，联系我们的也不不只是友谊、亲情、欲望，⽽而是对于普遍⼈人类情感、美学、诗歌、艺术等等的⼀一切愿景。但最终，⼀一切都会随⻛风⽽而逝。安息，也必将安息。伟⼤大君主也难逃的⼈人类宿命，更更何况是我们呢。仅为⾃自⼰己活着，仅为⼀一种纯粹的，安贫乐道的，⾮非物质的追求活着，是奥古斯都羡慕诗⼈人的原因，但他也并没有对⾃自⼰己的⼈人⽣生有太多的悔悔恨，毕竟，也许在⼗十九岁的那⼀一年年，伟⼤大的凯撒遇刺刺，在看不不⻅见的上帝之⼿手中，⼀一切早已悄然写就。对于什什么都⽆无法确信，除了了最终⼀一切都将烟消云散，以及我重读这本书的那种兴致盎然的⼼心情。全⽂文完写于2018年年6⽉月12⽇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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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版权归作者巴斯特德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奥古斯都：为国家的⼀一⽣生美国作家约翰·威廉斯1922年年出⽣生于德克萨斯州，两年年的兵役期结束后，终其⼀一⽣生都在⼤大学任教。他出版过四本⼩小说（《唯有⿊黑夜》《屠夫⼗十字镇》《斯通纳》《奥古斯都》），留留下⼀一部未竟之作《理理性的沉睡》。作为⼩小说家，他的经历平稳⽽而安全，研究的是⼩小说，写作的是⼩小说，最后以教授身份退休，没有什什么传奇，⼋八卦⾊色彩也缺缺，但这位学院派作家将他的⽂文学世界置于历史与远⽅方，轻轻披上类型⼩小说的外⾐衣，⼤大步迈⼊入严肃⼩小说的轨道，在类型化的题材中开拓拓出深度的精神世界。《屠夫⼗十字镇》没有⻄西部世界野性的英雄主义，有的只是对⾮非理理性的怀疑与荒诞。《斯通纳》中的⼤大学也不不是戏谑和⼋八卦，只是⼀一个并不不成功的英语⽂文学教授对⾃自⼰己⽣生命的经历与思考。如今来到了了历史⼩小说《奥古斯都》，古罗⻢马最伟⼤大的元⾸首之⼀一，应该有⼑刀光剑影，爱恨情仇，君临天下的情怀与野⼼心，阴谋与伟业，结果呢，主⼈人公竟然在⼩小说⼗十分之九的篇幅后才正⾯面出场。在当时的⽂文学圈，威廉斯⼀一直是个边缘⼈人物，因为他⽣生活的五六⼗十年年代年年代，现实主义写作似乎正被炫技的后现代主义光芒盖过。《斯通纳》的重新出版让⻄西⽅方⽂文学界惊呼如此经典的被遗忘，虽然《奥古斯都》在出版当年年就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但也是评委平衡了了后现代⼩小说《喀迈拉》后共同颁发的结果。《奥古斯都》主要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聚焦屋⼤大维在恺撒遇刺刺后集结军队，与⻢马克·安东尼和雷雷必达组成后三雄同盟，平定内乱，打败政敌，获得显赫权⼒力力的故事。第⼆二部分聚焦屋⼤大维的妻⼦子、继⼦子和⼥女女⼉儿对权⼒力力的攫取，以及贺拉斯、维吉尔、奥维德等⽂文⼈人的来往。第三部分是晚年年屋⼤大维写给好友的⾃自叙，回顾并反思⾃自⼰己的⼀一⽣生。《奥古斯都》采⽤用采⽤用书信和回忆录交替的形式，必要时刻引⼊入第三⽅方视⻆角进⾏行行补充，多重视⻆角丰富了了叙述⻆角度的表达。书信能够聚焦当下紧张激烈烈的情势变化；回忆录能够站在较远维度审视总结，避免了了单⼀一时间的局限。多⼈人的书写，得以深⼊入每个⼈人物内⼼心，从不不同侧⾯面勾勒勒⼀一个事件的不不同⾯面貌。⼩小说启幕于尤⾥里里乌斯·恺撒向屋⼤大维⺟母亲阿提娅致信将他收养为法律律上的⼉儿⼦子，拔擢他为骑兵统帅的想法。终身独裁官恺撒提到⻢马克·安东尼对收养的阻拦、⻄西塞罗的算计和为屋⼤大维介绍的三个朋友：阿格⾥里里帕、萨尔维迭努斯和梅梅赛纳斯。故事正式从阿格⾥里里帕公元前13年年的回忆录开篇，起笔就写了了亚克兴⻆角战争的震撼和⻢马克·安东尼的⾃自杀，回忆的底⾊色是昂扬振奋的基调。这看似闲笔，却是屋⼤大维击败政敌，获得绝对权⼒力力最后⼀一场战争。但⽬目前⼀一切才刚刚开始。当屋⼤大维突然接到恺撒遇刺刺的消息，“复仇”就成为年年轻屋⼤大维的⽣生命主题。复仇谈何容易易！这是⼏几股政治⼒力力量量的博弈，赢得⼈人⼼心，才能赢得道德；终结内乱，才能赢得⼈人⼼心；掌握军队，才能终结内乱。此时屋⼤大维只有19 岁，还有10年年才有资格竞选执政官——由元⽼老老院任命共和国级别最⾼高⾏行行政⻓长官。刺刺杀恺撒的共和派声称刺刺杀独裁暴暴君是为了了保护共和国，因为恺撒将独裁官头衔作为巩固⾃自⼰己⻓长期权⼒力力的基础。但恺撒之死也引起了了⼏几⼤大巨头觊觎权⼒力力的蠢蠢欲动，罗⻢马⾯面临分裂的危险，这样的代价⽆无疑⽐比独裁更更⼤大。⼩小说第⼀一部聚焦⼏几派势⼒力力众⽣生杂沓的声⾳音：阿格⾥里里帕、梅梅赛纳斯等随众对屋⼤大维的忠⼼心耿耿；⻢马克·安东尼对权⼒力力的⻁虎视眈眈、对屋⼤大维的轻蔑，以及与埃及⼥女女王克⾥里里奥帕特拉的柔情；元⽼老老院⻄西塞罗代表的共和派对屋⼤大维的拉拢…为了了罗⻢马⼤大局的平定，年年轻⼈人必须学会隐忍，斡旋在各个势⼒力力之间，趁机聚拢⼈人⼼心，扩充军队。屋⼤大维必须随时更更换不不同的⾯面具，扮演不不同的⻆角⾊色，不不断上演结盟与背叛的戏码，让朋友捉摸不不透：他向⻄西塞罗等共和派示好，与安东尼为敌，派兵拯救刺刺杀恺撒的迪基姆斯，并顺利利破例例让元⽼老老院选举⾃自⼰己为执政官；他联合最⼤大的对⼿手安东尼和雷雷必达组成后三雄同盟，⼜又在罗⻢马彻底清算共和派政敌；屋⼤大维在腓⽴立⽐比打败刺刺杀恺撒的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在海海上打败政敌⼩小庞培，然后转⼿手剥夺同盟雷雷必达的军权，在亚克兴⻆角打败与克⾥里里奥帕特拉结盟的安东尼，消灭了了古埃及的托勒勒密王朝。此时屋⼤大维的势⼒力力达到煊赫的鼎盛。他返回罗⻢马的时候，离他的34岁⽣生⽇日还有⼀一个多⽉月，这⼀一年年他将第五次担任执政官，同僚僚是好友阿格⾥里里帕。和开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第⼀一部结尾写到亚克兴⻆角之战后没有凯歌⾼高奏，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也许在那时屋⼤大维就已经触摸到权⼒力力的荒诞。⼩小说第⼆二部聚焦屋⼤大维的家⼈人和⽂文⼈人墨墨客的故事，通过屋⼤大维⼥女女⼉儿尤利利娅流放时的回忆、屋⼤大维妻⼦子李李维娅和继⼦子提⽐比略略的来往信件，展现出这三个⼈人对权⼒力力的蠢蠢欲动。屋⼤大维膝下只有⼀一个⼥女女⼉儿，他希望借助婚姻让⾃自⼰己挑选的继承⼈人成为⼥女女婿，效仿恺撒⽴立法收养为⼦子。但是他先后许配给尤利利娅的⻢马尔凯鲁斯、阿格⾥里里帕都去世了了，最后屋⼤大维只能选择他最不不欣赏的继⼦子提⽐比略略。尤利利娅的在公元4年年的⼿手记是这部⼩小说最精彩的部分之⼀一，虽然她的婚姻是⽗父亲的政治⼯工具，但她有⾃自⼰己的意志，发出独属⼥女女性的声⾳音。她从⽆无知到渐渐尝到权⼒力力的滋味（哲学家说权⼒力力虚⽆无，她认为那是因为他们像阉⼈人不不懂⼥女女性⼀一样不不懂权⼒力力），⽤用⼥女女性的身体结交众多情⼈人，连奥维德都为她写诗，最后倾⼼心⻢马克·安东尼的⼉儿⼦子尤卢斯·安东尼。但是政治⽃斗争是残酷的，提⽐比略略安插在尤卢斯·安东尼身边的密探，揭露露了了他们密谋颠覆提⽐比略略的阴谋，⽽而提⽐比略略打算通过向元⽼老老院揭发这个阴谋，架空屋⼤大维，借此处死尤利利娅等⼈人。屋⼤大维清楚，如果这样连⾃自⼰己也⽆无法保护⼥女女⼉儿。念及⽗父⼥女女之情，屋⼤大维仅仅因为通奸罪将⼥女女⼉儿流放，掩盖了了政变的罪名。他称呼⼥女女⼉儿为“⼩小罗⻢马”，⾜足⻅见对她的疼爱。可是为了了罗⻢马，他必须让⼩小罗⻢马离开，永不不再⻅见。⽗父⼥女女关系是威廉斯的出发点，也是作品最感⼈人⾄至深的⼀一点。⼩小说欲扬先抑，名为奥古斯都，第⼀一⼆二部分却迟迟不不让奥古斯都出场，最多通过其他⼈人的侧写展示出屋⼤大维的只⾔言⽚片语，吊⾜足读者胃⼝口。这就需要作者有⾜足够的笔⼒力力，让第三部分奥古斯都的⾃自叙成为压卷的总结之词。威廉斯有这样的功⼒力力。第三部分是屋⼤大维⻓长达四⼗十⻚页的⾃自叙，是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屋⼤大维对尼古拉乌斯的信起笔轻快，回忆起好吃的椰枣，看得出屋⼤大维轻松的⼼心思。在游艇上从奥斯提亚扬帆到卡普⾥里里，是与友⼈人的晤谈。屋⼤大维回忆这⼀一⽣生经历过的重⼤大事件、交往过的重要任务，如今敌⼈人、友⼈人、亲⼈人已经死了了⼤大半，只有⾃自⼰己留留下⾯面对荒诞。屋⼤大维忆及政敌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会显露露出珍贵的⼈人性：忆及选择阴鸷的提⽐比略略成为他的继承⼈人，也是因为“残忍在皇帝身上是⽐比软弱或愚蠢要轻微的缺点，因此我将罗⻢马遗留留给提⽐比略略的恻隐与时间的偶然”。屋⼤大维将⾃自⼰己的⼈人⽣生总结成三个阶段：“不不知未来的年年轻⼈人，将⽣生活视同于史诗中的历险，期间他将会试炼并证明⾃自⼰己的⼒力力量量，从⽽而发现⾃自⼰己有不不死之身。中年年⼈人…懂得了了⽆无论他⾃自⼰己⼒力力量量多⼤大，也抵不不过偶然的势⼒力力与他名之为众神的⾃自然规律律，也懂得了了⾃自⼰己终有⼀一死。然⽽而晚年年的⼈人…他的各种胜利利与失败不不是战胜了了势⼒力力的英雄，也不不是被势⼒力力摧毁的主⼈人公，像任何⼀一副总在演戏的贫乏可怜的⽪皮囊，他领会到⾃自⼰己演过的⻆角⾊色太多，以⾄至于不不再有本⼈人可⾔言”。从以为⾃自⼰己⽆无所不不能的少年年，到触碰命运局限的中年年，到丢失真实⾃自我的⽼老老年年，屋⼤大维⼀一步步接近的是权⼒力力之荒诞的感受。之所以荒诞，是因为⼿手握权⼒力力，⾮非但不不能任意⽽而为，反⽽而必须隐忍以承担责任。隐忍，就是奥古斯都⼀一⽣生的主题。少年年不不认识⾃自⼰己的⽆无知是幸运的，如果他认识，就不不会有勇⽓气去养成隐忍的习惯。平定政敌的内乱，牺牲亲⼈人的感情，结交⽂文⼈人墨墨客，挑选罗⻢马的继承⼈人，他必须带上不不同的⾯面具，扮演不不同的⻆角⾊色，都只有⼀一个终极⽬目的：为了了罗⻢马。随着旅程的进⾏行行，从埃及亚历⼭山⼤大港⾏行行驶来的⼀一艘船上的乘客和船员对他致意，感谢他为罗⻢马带来和平，屋⼤大维不不再感到权⼒力力之荒诞，他⽢甘愿为国家隐忍⼀一⽣生，罗⻢马的成就，正是昭告着他的成功：“我⼀一⽣生带来的恩惠⼤大于伤害。若⼲干年年之内，每个重要的意⼤大利利城镇、每个殖⺠民地、每个⾏行行省，都将受惠于罗⻢马的秩序，拉丁语和罗⻢马的制度。曾经有过罗⻢马的⼀一瞬，它将来不不会完全死灭；野蛮⼈人将会变成他征服的罗⻢马；那语⾔言将会驯服他粗野的⼟土话；他毁掉的景象将会在他⾎血⾥里里流淌。” 拉塞尔·柯克在《美国秩序的根基》中如此评价屋⼤大维的成就：“奥古斯都统治下的罗⻢马在建筑和艺术⽅方⾯面达到以前⻄西⽅方闻所未闻的辉煌程度。在叙事⽅方⾯面，那个时代拥有⼀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李李维；李李维颂扬罗⻢马的历史经验，激活上层阶级的历史意识。在诗歌⽅方⾯面，这个时代属于维吉尔和贺拉斯；⼀一千⼋八百年年后，这两位仍是所有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人所接受的传统的⼀一部分。没有任何政治建制体系能够永远⻓长存，⽽而奥古斯都的伟⼤大贡献在于：直到两百五⼗十年年之后，他所构筑的体系才轰然倒塌。即便便奥古斯都体系算不不上真正的共和国，它在本质上也不不是暴暴政。那个体系确实维系了了和平、繁荣以及某种程度的⾃自由”。屋⼤大维的政治思想受到斯多葛哲学深深的影响，柯克继续写道“在⼀一个⾎血腥的世代⾥里里，罗⻢马的斯多葛哲学维系了了中央集权帝国的内部社会秩序，教导⼀一⼩小群⼈人真正⾃自由的本质。斯多葛派哲学家似乎都⽣生活在⾼高⼭山上——超越了了虚荣，对同胞⽆无所求，但富有同情⼼心且乐于助⼈人。斯多葛主义者不不抱怨命运的不不公，因为那等于指责上帝。他抛下野⼼心，勤勤恳履履⾏行行⾃自⼰己的职责。他的⽬目标不不是幸福，⽽而是德性”。屋⼤大维站在⽣生命的尽头回望，在思考中追寻德性的⾃自由，顿悟那些看似不不可预料料的转折，其实都映照着同⼀一个主题：这个年年轻⼈人的命运将与罗⻢马的命运重叠。向刺刺杀恺撒的凶⼿手复仇，是为了了罗⻢马；打败背叛的政敌，是为了了罗⻢马；传布拉丁语、订⽴立制度、建⽴立法律律，是为了了罗⻢马；乃⾄至，他违背好友维吉尔的遗嘱，没有毁掉未完成的《埃涅阿斯纪》，也是为了了保留留罗⻢马永恒的艺术荣光——他关于罗⻢马基业的诗篇⽆无疑会⽐比罗⻢马本身⽣生命更更⻓长。因此，柯克赞扬道，“如果衡量量某个时代的标准是其培育的富有远⻅见之⼈人，那么，奥古斯都的“⻩黄⾦金金时代”就可与希腊的伟⼤大时代媲美”。 © 本⽂文版权归作者⿅鹿鸣之什什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奥古斯都》纽约书评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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