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中的政治隐喻与精神内涵
王见素
（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 16302082）
摘 要：电影《铁皮鼓》由沃尔克·施隆多夫执导，是新德国电影运动高潮时期最负盛
名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德国历经二战的洗礼，其二战后期国内特殊的社会历史环境，造就
了这部电影深刻的反思视角；而电影中利用人物关系和故事情节制造的政治隐喻，也让观众
得以从一个更为生动的视角反观战争、反省历史。本文试图通过分析德国二战的历史环境理
解电影中庞杂的隐喻，与此同时，也通过电影的内容本身了解作者乃至德国的精神反思与深
层内涵。
关键词：《铁皮鼓》；二战；新德国电影运动；隐喻；反思
1. 绪论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联邦德国在历史的严峻挑战下开始了对于战争的反思之路。德国
在二战结束初期的特殊国情和文化氛围，促成了新德国电影运动的诞生，也促进了无数电影
制作者和艺术家们对二战历史的冷静反省，为后代留下了战争的警示和珍贵的艺术作品。
电影《铁皮鼓》改编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君特·格斯拉的同名作品，运用大量的隐喻、
象征和想象，讲述了主角奥斯卡自 1933 年至 1946 年左右的生活遭遇。如同一场魔幻现实主
义的史诗，从一个孩子的视角回溯了二战中人们的经历。影片没有侧重于宏大的战争场面，
抑或国际间的政治斡旋，而更多是从奥斯卡家庭的变迁和他的个人经历出发，见微知著，更
多地将战争中德国的平民生活呈现在观众面前，深刻反省了德国的民族特性。
影片导演沃尔克·施隆多夫是新德国电影运动的主要成员之一，早年曾亲自参与法国
“新浪潮”中的部分电影制作，是一位德国历史上久负盛名的导演。从小说到电影，
《铁皮
鼓》的电影技巧老道而耐人寻味，更为可贵的是，我们能在这部上世纪的电影中看到许多恰
到好处的前卫的表现手法，令人印象深刻。
此前关于《铁皮鼓》这一作品的研究多集中于文学作品以及电影改编，而本文的内容主
要围绕《铁皮鼓》电影的技法、象征和内涵：一方面，试图通过分析二战以及二战结束初期
的史实，发掘电影诞生的基础、剖析影片中的政治隐喻；另一方面，通过分析电影本身的内
容和技法，理解导演对于历史的反思和深层精神内涵。
2. 电影《铁皮鼓》
2.1 影片介绍
电影《铁皮鼓》由德国导演沃尔克·施隆多夫指导，改编自西德文学大师君特·格拉斯
的同名小说——也就是《但泽三部曲》的第一部。这是新德国电影中最富功力的一部影片，
也是导演施隆多夫本人的代表作。1979 年，这部电影赢取了德国电影“金碗奖和法国戛纳
电影节金棕榈大奖。1980 年获得美国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这是德国第一部获奥斯
卡奖项的影片。此外，这部电影还获得了另外 9 个电影奖项 1980 年法国电影凯撒奖最佳外
1 | 10
①
语片提名。
影片从一个阴霾的下午开始，以主角奥斯卡第一人称的叙述进行。
“我会远从我的出生
前开始说起”
，在德国与波兰交界的小镇但泽，奥斯卡的外祖母用自己的长裙掩护了一位年
轻的逃兵，二人在追兵的眼皮底下完成交媾。影片如此开场，奠定了全片荒诞的基调。
奥斯卡出生于第三帝国诞生的那一天。他的母亲和自己的波兰表兄相恋，但由于近亲不
能结婚，所以嫁给了一位德国商人。奥斯卡就这样降生于一个 2 个父亲的家庭。在他三岁生
日那天，母亲送了他一面铁皮鼓，从此铁皮鼓成为了他形影不离的玩具和武器。
一次在桌子底下发现母亲与舅舅偷情之后，奥斯卡认为成人世界充满了欺骗，于是主动
从楼梯上跳了下去，从此不再长大。并因此获得了高分贝尖叫的能力。铁皮鼓和尖叫表达着
奥斯卡对于周遭世界的反抗，面对老师的责骂，他用尖叫震碎老师的眼镜；发现母亲与舅舅
的幽会，他悲愤的击鼓，尖叫声震碎了所有的玻璃……
然而奥斯卡的抗争和抽离仍旧无法与现实抗衡，母亲自尽、战争打响、波兰“父亲”被
杀、纳粹主义盛行……当玛利亚来到他的家中工作，奥斯卡仿佛重获安宁，这个年轻的女人
充当了他的母亲和情人的双重角色，然而德国父亲夺走了玛利亚和奥斯卡的儿子。家庭的崩
坏使奥斯卡选择了出走，四处游行为纳粹军人表演。他在剧团爱上了同是侏儒的女演员古雷
娜，但是盟军的炮火夺走了古雷娜的生命，在城市的废墟之上，他不得不返回父亲的家中。
不久，苏军占领了但泽，奥斯卡借苏军之手，设套杀死了德国父亲。
在父亲的葬礼上，奥斯卡被儿子的石头砸中，在掉入葬坑的瞬间，他决定开始长大。
影片的结尾，开始长高的奥斯卡带着玛丽亚和孩子搭上了向西方开行的列车，外祖母躬
身在但泽的田野里劳作，火车喷着黑烟，消失在地平线上。
2.2 影片背景
除却《铁皮鼓》本身的诸多褒奖之外，尤为值得关注的是影片创作于新德国电影的运动
高峰时期。该片的导演沃尔克·施隆多夫即为新德国电影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被电影理论
界归为“新德电影四杰”
。1939 年月，施隆多夫出生在德国的威斯巴登。他曾于 20 世纪 50
年代在巴黎进修，做过法国“新浪潮”电影导演路易·马勒，阿伦·雷乃和让-皮埃尔·梅
②
尔维尔的助手。施隆多夫在巴黎高等电影学院毕业之后回到德国。
施隆多夫成长的年代正是德国内部经历突变的时代。二战过后，德国政局动荡，1945 年,
为清除纳粹毒瘤,防止纳粹德国东山再起,苏、美、英、法四国发表关于共同管制德国的联合
声明,德国进入盟国管制时期；1949 年，盟国管制时期结束，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与德意志民
主共和国的相继成立。从占领到分裂，战后初期对于每个德国人都是痛苦不堪的回忆。这不
仅仅是国家的危亡之势，更是世界格局突变的缩影。以“两极格局”为特征的“雅尔塔体系”
代替了“凡尔赛-华盛顿体系”
，两德由于地处欧洲中部，彼此又分属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
阵营，两德分界线同时也成为了两大阵营的分界线。因此，东、西德始终作为两极对抗的最
③
前线而备受考验。
二战初期，联邦德国物质破败：战争使德国境内的工业与运输系统完全瘫痪，甚至摧毁
了德国境内几乎所有重要城市，战后的民生状况更可谓一片狼藉。面对这样的惨况，新成立
的阿登纳政府，将政策主要集中于振兴经济，力求“填饱肚子”，而文化政策则相对滞后且
非常保守。作为二战的发动国，德国战后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其他国家高度警惕，对于“纳
①
尹伟（2009 年）
：
《<铁皮鼓>: 从小说到电影》. 山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第 7 页。
尹伟（2009 年）
：
《<铁皮鼓>: 从小说到电影》.山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第 6 页。
③
乔一博（2010 年）
：
《关于新德国电影运动的人文地理研究》.山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第 8-9
页。
②
2 | 10
粹”主题的表达控制可谓关乎国家命运。与此同时，战后国内普遍弥漫着一种颓靡之气，政
局的动荡、国家的衰败，使得德国民众陷入对未来的迷茫。从上世纪 50 年代至 60 年代初,
西德文化领域几乎进入真空状态,充斥其间的只有响应政府号召,用幻想的美好生活麻痹群
④
众的娱乐文化。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德国电影界的有识之士意识到了改变国内电影现状的紧迫性。于是，
在 1962 年，一批来自慕尼黑的青年导演在德国奥森伯格短片节上发表了著名的《奥森伯格
⑤
宣言》
。这个文献成为新德国电影动的宣言书。 一方面，他们倡导电影的艺术性，改变国内
“响应号召”
、娱乐大众的商业片盛行的环境；另一方面，更强调对于二战历史的冷静反思，
以及整个民族精神的剖析。可以说，这场电影革命同样是整个民族精神革命的一个缩影，是
二战后，人们生活水平恢复后的一次精神觉醒。透过这场革命中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德国
面对过去首次清醒而透彻的反思。
3. 主要人物塑造与政治隐喻
3.1 父亲与母亲的政治隐喻
片中，奥斯卡的家庭处在一种荒诞的关系之中。母亲年轻时与自己的波兰表兄相恋，继
而嫁给一位德国人，三人似乎完全默许了这种三角关系的存在，若无其事的生活着并把奥斯
卡带来了人世（如图 3-1）
。
从三人的国籍来看，这种象征意义呼之欲出。母亲象征着长期笼罩在德国和波兰争夺下
的小城但泽。一方面在内心中依恋着波兰，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屈从于德国的淫威之下。即便
日常依附于德国的管控，表现得像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妻子，但是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时不时与波兰私通。这个母亲的形象给奥斯卡带来了终身的残缺，她软弱，意志薄弱，而且
最关键的是她所带给奥斯卡的两个父亲从根本上颠覆了“父亲”的内涵，父亲成为奥斯卡体
⑥
会人间残酷的第一步，并且扼杀了他进入成人世界的愿望。
图 3-1 奥斯卡“两父一母”的家庭
④
⑤
⑥
乔一博（2010 年）
：
《关于新德国电影运动的人文地理研究》.山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第 14 页。
尹伟（2009 年）
：
《<铁皮鼓>: 从小说到电影》. 山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 第 7 页。
桔子酪（2008 年 2 月 24 日）：
《荒诞的意象 真实的世界——<铁皮鼓>观片手记》. 取自
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311185/
3 | 10
最终，母亲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关系播下的恶果。在纳粹德国的“父亲”愈发强势的情况
下，面对自己即将出生的第二个孩子，她选择了吞吃鳗鱼自尽的方式表示抗争。既是为了反
抗德国的强权，也为自身的软弱带来恶果所击败。
对照但泽的历史，这种隐喻则更为明确。1939 年 9 月 1 日，纳粹德国在这里打响了第二
次世界大战的第一炮。近千年来，这个波罗的海沿岸的小城就是德国和波兰反复争夺的重要
⑦
军事要塞和出海口。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
《凡尔赛和约》规定但泽为自由城市，由国际联
盟、波兰行使管辖权。而在此期间，由德意志人组成的格但斯克立法议会则一刻不停的极尽
可能阻挠波兰人的统治。1933~1935 年，纳粹党在选举中赢得了议会多数席次，因而进一步
控制了但泽北部的一个重要港口。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纳粹德国直接要求收回但泽和波兰
走廊，并以此作为向波兰进攻的借口之一。
1939 年 9 月 1 日，德国入侵波兰。影片中同一日，波兰的“父亲”最终惨死于德国士兵
的枪械之下。
3.2 奥斯卡的人物塑造
奥斯卡是整个影片的讲述者，也是影片中最主要的人物。在这里，他既不是一个典型的
好莱坞正面英雄角色，也不仅仅是一个亲历战争的温情的普通人。影片中将他塑造成了一个
侏儒的形象，从 3 岁开始，他自己决定不在长大，于是从地下室的楼梯口跳了下去，从此身
高维持在了 92 公分的状态，直至电影的结尾。奥斯卡的许多举动都与常人不同，甚至有些
荒诞不经，导演在这个角色身上也倾注了大量心血，其象征意义也最为深刻而庞杂。
（1）代表战后德国人的反思视角
奥斯卡是故事的讲述者，虽然他在影片中只是一个孩子，但是他的观点和看法却具备了
一种当事人在回顾往事时的批判态度。这个回顾历史的讲述者仿佛在电影中重生了一般，似
乎一早就经历过二战种种令人厌恶的一切，而始终带有质疑和鄙夷地面对着一切。这个诞生
在德国第三帝国的婴儿，在出世之时却想要不遗余力地回归母体。他说：“要不是铁皮鼓给
我的诱惑，我真想不顾一切返回母体，而且脐带被剪掉了，无计可施……”在这个片段中，
影片还展示了一个有趣的细节：当奥斯卡降生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飞蛾在拼命的
撞向一个六十瓦的灯泡（如图 3-2）
。
图 3-2 奥斯卡出生时看到飞蛾扑向灯泡
⑦
潘天强（2012 年）
：
《一种历史的两种艺术表达——<铁皮鼓>的小说和电影》.电影艺术 2012 年 02 期.
第 155 页。
4 | 10
这个微小的细节在大屏幕上整整停留了 8 秒，看似平淡的生活场景，却精炼的概括了他
出生的意义——以一个儿童的身份来到这个战争纪元，无异于飞蛾扑火。诚然，奥斯卡的一
生也的确动荡在了向往着光和热的路途之上。
在 3 岁生日之后，奥斯卡就和自己的铁皮鼓形影不离了，与其将铁皮鼓看作奥斯卡的玩
具不如说铁皮鼓是他的武器。是铁皮鼓给了奥斯卡来到世间的勇气，也是他后来表达抗争的
工具。除此之外，高分贝的尖叫则是奥斯卡的另一个武器。在目睹舅舅和母亲在桌下的不伦
之举之后，奥斯卡从楼梯跳下不再长大，也获得了高分贝尖叫的特异能力。经过影片的这一
系列铺垫，我们已经不能再将奥斯卡视为一个普通的顽童了，铁皮鼓和尖叫证实了他自我判
断和思考的能力，也赋予了他对于世事表达意见的特殊本领。在学校，当老师试图用教条的
规则限制奥斯卡时，他用尖叫震碎了老师的眼镜；在医院，当医生试图把他当做实验样品理
解人体的生长时，他用尖叫震碎了所有的实验标本；在目睹了母亲与舅舅的偷情时，奥斯卡
一边击鼓一边悲愤的尖叫震碎了建筑上的所有玻璃……他反对教育对于思想的禁锢、反对国
家对于身体的监控；反对国家之间的可耻勾当。然而，历史的大势不可抵挡，当纳粹主义在
国内逐渐盛行，纳粹的集会上，他躲在众人的视线之外独自击鼓。电影将这些片段巧妙的穿
插在奥斯卡的生活之中，连成一线。
对于战后的德国人而言，这一切曾经是他们或者他们的父母经历过的生活，他们都是这
些历史错误的参与者，而此时此地他们却只能像影片中这位孤独的击鼓这一样，站在历史的
局外，表达不满和悔恨。
（2）表现德国小市民的劣根性
也正因为奥斯卡代表了普遍的战后的德国人的视角，他自身也被赋予了这些德国小市民
的鲜明特色。辩证的来看，虽然他对于一切丑恶行径表示了质疑和反感，但是他自己却并未
做出任何与之背道而驰的举动，相反，他除了消极的表示出抗议之外，也是促成一切的诱因
之一。
法西斯主义出现在德国如此猖獗,决不仅仅是一个人或一群人的过错。历史的确应该惩
罚那些邪恶的蛊惑者,但处于德国大多数的民众,都与战争的发生毫无关系吗?重新回首那段
历史,当德国人逐渐从战败的阴霾中走出来,很多人表现出无辜的神情。不能否认,他们在某
⑧
种程度上是受害者,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是使纳粹思想盛行的有意识的推波助澜者。 他们懦
弱的本性或置身事外的无能，导致了更多人的牺牲，而战争的执行者也并非那些高高在上的
领导者而是无数普通而自私的民众。
奥斯卡的自私自利、苟且偷安在影片中都有所展现。在 1939 年德国攻入但泽占领波兰
邮局一段，影片设计了一个简短而直白的情节：在德军战火扫射的间歇，躲在邮局的奥斯卡
突然看到架子上一顶崭新的铁皮鼓，立马想要据为己有，但是货架太高了他够不到，就着急
的叫了起来。情势危急，一不留神子弹就可能穿膛而过，一位好心的先生叫奥斯卡去躲起来，
但是奥斯卡却一点也没有停止小孩子的叫嚣，一直叫着“鼓！我要我的鼓！”
。
为保证奥斯卡的生命安全，先生只好上前替他拿鼓，却在摸到鼓的一瞬间身中子弹。房
顶被炮轰塌了，铁皮鼓从货架上滑落，奥斯卡从容的抱起心爱的铁皮鼓，没有任何愧疚的意
味。后来在监牢中与这位为他受伤的先生玩牌的时候，奥斯卡也只是醉心游戏，完全没有体
量先生的伤势，直到这位先生惨死狱中……
⑧
周红（2006 年）
：
《“罪”与“罚”的彰显——<但泽三部曲·铁皮鼓>的象征意象》.同济大学学报 第 17
卷第 6 期.第 24 页。
5 | 10
图 3-3 奥斯卡执意要拿到货架上的铁皮鼓
不仅如此，奥斯卡父母的死也都与他有关。母亲无法容忍奥斯卡种种异于常人的举动；
奥斯卡为了修理铁皮鼓，将波兰的父亲带入波兰邮局，致使其被射杀；而德国父亲的死完全
是奥斯卡的阴谋，让他在盟军眼皮底下暴露了纳粹身份，只为报复他夺走自己情人和儿子的
行为。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奥斯卡选择了离开自己的德国父亲的家庭，转而投奔一时得势
的纳粹军队，为他们击鼓表演，以往作为武器的尖叫和铁皮鼓此时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取悦纳
粹的道具，实在是极尽讽刺之味。
然而，历史也没给这些自私的小人物以任何好处，盟军的炮火再次打响，葬送了奥斯卡
新的爱人，也结束了他为纳粹服务的安逸生活。再次回到家中，他成为了一个彻底的孤儿，
失去了所有的庇护。在父亲的坟前，他自言自语道：
“奥斯卡你已经 20 岁了，你该还是不该
长大？奥斯卡你是一个孤儿，你必须、你一定要长大。”之后掉入坟墓，开始了身体的成长。
正如外祖母戏谑的总结，
“当他 3 岁的时候，他跌落楼梯，不再长大；现在他掉进坟墓里
又想要长大了”
。这就是小市民的卑劣，在苦难降临的时候苟且偷生，保全自己的私欲；而
当自己受到惩罚的时候，才忍着伤痛开始反思、上进。这不仅仅是德国民众值得反思的本性，
也是世界上每个民族可能存在的道德隐患。而作为二战恶果最大的承受者，德国人民却必须
要忍痛感悟并且持续反省下去的。作为影片的结尾，宛若史诗的落幕，沉痛而悠长。
4.
影片的艺术手法及运用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电影艺术仍是一门非常年轻的艺术，电影叙事以
贴近现实的讲述为主，电影中的艺术化表达乃是十分“危险”的实验性举措。时至今日，如
何驾驭电影的艺术性仍是许多导演在不断探索的艰深功课。而令人惊叹的是，
《铁皮鼓》完
成的不仅仅是对于小说原作情节上的复制，更可以说是做到了艺术气质上的还原。许多高超
写作技巧的文学作品才有的荒诞与讽刺，在电影中也滴水不漏的重现了出来，以至于整个电
影仿佛悬浮于现实之上，呈现出了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氛围。这种写实与实验手法的巧妙结
合令人叫绝。
（1） 奥斯卡诗意的独白
作为一个叙事时间跨度较长的电影，需要较多衔接主要段落的过渡技巧。在电影《铁皮
鼓》中，主人公奥斯卡的独白起到了关键的衔接作用。这些独白都不只是简单的平铺直叙，
交代事件的起承转合，而是对文字做出了特殊处理，夹杂了一些荒诞的戏谑和诗意的疏离感。
如奥斯卡在介绍自己的出生时说道，
“时值九月初太阳位于处女座，海王星进入第十宫，
6 | 10
在迷离惝恍间奥斯卡降临人世。”在讲述出生的时间时，不是直接道出某年某月，而是通过
当时的星座状况来进行强调。仿佛是毫无关联的赘余信息，但却增添了一丝戏谑的趣味性，
甚至给主人公的出生带来了一种荒诞的宿命感。这种与影片看似不搭调的文学化表达却使得
影片理想的艺术效果得以呈现。
再比如，奥斯卡的母亲去世后，以一段较为较短的抒情转入了更为沉痛的历史。“曾经
有个鼓手，他的名字叫奥斯卡，他失去了可怜的妈妈，她吃太多鱼了；曾经有个玩具商，他
的名字是马可斯，他卖红色和白色喷漆的铁皮鼓，他把世上所有的玩具都带走了。”如同诗
一般的语句，从孩童口中浅显直白的表达出来。孩子没有过多情感的叙述带来了一种疏离感，
营造出了与现实的距离，既为旁观者的视角服务，也展现出一种讽刺的姿态。一个吃鱼而死
的母亲和为母亲殉情的玩具商，历史的畸形促成了如此离奇的情节诞生。
（2） 部分镜头的特殊处理
除此之外，导演施隆多夫还大胆的在镜头运用上做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创新。最为精彩
的是奥斯卡出生的段落。一般的影片拍摄婴儿出生，都是将镜头对准母亲，经过一番痛苦挣
扎将婴儿带到世间。但在《铁皮鼓》中，由于全片是以奥斯卡的视角展开的，因此即便主角
还尚未出世，导演也异想天开的设计了奥斯卡在母亲腹中的情境（如图 4-1）
。
图 4-1 奥斯卡在母亲腹中
通常影片只会拍摄日常人们能看到的东西，而这种想象中的画面却若无其事的出现在了
银幕之上，实在大出所料。这样一个有思想的婴儿被活生生的刻画出来，使得观众也被带入
其中，仿佛是在历经历史中的真人真事。不仅如此，影片继续将这种超现实的真实感维持了
下去。一边是护士在大喊“用力！
”
，一边镜头随着婴儿的视角逐渐从母体中向外界推出，观
众仿佛也跟随婴儿来的了这个全新的世界。有趣的是，外界的画面也随着婴儿的视角颠倒了
过来，两个父亲推门进来的画面都是倒立着的。通过这样一系列镜头的安排，影片既与现实
紧密贴合，又天马行空游离在外，使故事的荒诞色彩愈发生动了起来，完成了电影图像叙事
上的实验性表达。
除此之外，电影中的部分段落还对于图像本身做出了特殊化处理。如纳粹势力开始在但
泽助长时，影片将广播中纳粹集会的画面处理成了负片效果（如图 4-2）
。一方面，突出时代
感，仿佛历史的纪录影片的再现，把观众带入具体的历史情境；另一方面，画面的色彩饱和
度较高，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刺激，影片利用这种视觉上的压迫感刻画出纳粹对于人们精神的
蛊惑。
7 | 10
图 4-2 广播中的纳粹集会
除了超现实意味的拍摄视角和画面颜色的处理，影片中还设计了一系列具有象征意味的
画面：比如一家人在海边时，鳗鱼从牛头中贯涌而出；玩具商自杀后与一排排人偶的头躺在
一起；以及影片结尾，外祖母再次坐在田间，火车缓缓驶向远方的画面（如图 4-3）等等。
图 4-3 影片结尾：外祖母在田间，火车驶向远方
这些在电影语言上的设计和创新，贴合充满政治隐喻的故事情节，合力将观众引入了一
个具有魔幻现实主义氛围的历史叙事。
5. 小结
电影《铁皮鼓》诞生于新德国电影运动的高峰时期，是德国艺术们历经二战和二战初期
动荡的政治格局和文化颓靡之后深刻反思的产物。影片从主人公奥斯卡的视角，讲述了从二
战爆发前夕到二战结束，他个人的生活经历和所见所闻，侧重于二战过程中德国市民生活的
呈现。在人物塑造上，影片将人物形象结合了大量的政治隐喻，如以奥斯卡的母亲隐喻但泽，
以奥斯卡家庭中父亲与母亲的混乱关系，影射德国和波兰在但泽地区长期纷乱不休的领土争
端。
8 | 10
主角奥斯卡的形象塑造尤为内涵深刻。首先，他代表了二战后期的德国人回望历史的主
观视角，以一种既抽离又嘲讽的态度回望自己前 20 年的人生。他对于身边的一切充满着质
疑和反抗，用铁皮鼓和高分贝的尖叫表达自己对于学校奴化教育、纳粹主义盛行等现象的强
烈声讨。其次，他自身也体现出了德国小市民的劣根性。历史由时代的强人引领，但却由亿
万的普通人写就。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德国市民的自私和软弱纵容了法西斯的肆意生长。
在二战过程中，奥斯卡并没有加入在任何的政治派别，按理说是一个无辜的市民，但他从未
轻视自己的私欲，甚至为此不惜利用历史的清剿迫害自己家人的性命。而最终他自己也不得
不在反省中，迫使自己成长。
除却情节上的精彩设置，影片在表现手法上也做了许多创新。第一，引入了奥斯卡的独
白作为影片的过渡。这些独白相对文学化，由孩童稚嫩的口吻颂出，有些顽皮也有些戏谑，
建立了一种疏离感，或荒诞或讽刺，很好的贴合了影片风格。第二，电影对于部分镜头做了
实验性的处理。包括奥斯卡出生时超现实的拍摄视角、纳粹集会画面颜色的负片处理以及影
片中时时呈现的极富象征意味的画面等。
无论从影片叙事、技法还是内涵方面，
《铁皮鼓》都呈现出了鲜明的自身特色，富有深度，
堪称德国电影中反思二战历史的佳作。其塑造出的魔幻现实主义叙事氛围，达到了与原著文
学作品的高度契合，在艺术效果上令人叫绝。这不仅仅是一个侏儒的童话，更是对于人类史
上重大战争一次彻底的回望。战争投影在人们生活中的一切是如此的荒谬，而人民本身的卑
劣更促成战争恶果的肆意横行。即便抛开历史环境，这其中剖析的人性依然令观者战栗。也
许，这正是影片最为深刻的所在。
9 | 10
参考文献
1. 尹伟（2009 年）.《铁皮鼓》: 从小说到电影（硕士 论文）. 取自中国知网（系统编号
I516.074）.
2.乔一博（2010 年）. 关于新德国电影运动的人文地理研究 （硕士 论文）. 取自中国知
网（系统编号 J905）.
3.潘天强（2012 年）.一种历史的两种艺术表达——《铁皮鼓》的小说和电影.电影艺术 2012
年 02 期.第 155-157 页.
4.周红（2006 年）.“罪”与“罚”的彰显——<但泽三部曲·铁皮鼓>的象征意象. 同济大
学学报 第 17 卷 第 6 期.第 22-33 页.
5.李江山（2012 年）.民族反省与精神救赎——格拉斯《铁皮鼓》解读.文艺研究 2012 年第
4 期.第 161-163 页.
6.齐园（2002 年）.战争反省与茫然——感悟《铁皮鼓》.世界文化 2002 年第 02 期.
7.双鱼一生，施隆多夫（2005 年）.《铁皮鼓》的回声——施隆多夫导演对话录.电影新作
2005 年 05 期.第 60-62 页.
8.周玲（2014 年）.电影对小说《铁皮鼓》改编的研究.电影文学 2014 年第 11 期.第 57-58
页.第 11-12 页.
9.李洁（2015 年）.儿童视角在战争回忆文学中的应用——以《德语课》
《铁皮鼓》
《迸涌的
流泉》为例.辽宁工业大学学报 第 17 卷第 6 期. 第 58-60 页.
10.许逸含，殷姝瑶，南楠（2017 年）.联邦德国文学界对二战的反思. 安徽文学 2017 年第
2 期.第 159-160 页.
11. 桔子酪（2008 年 2 月 24 日）.荒诞的意象 真实的世界——<铁皮鼓>观片手记. 取自
https://movie.douban.com/review/1311185/
10 | 10